落单的你

　　凌越从外科出来，身上还是带血的衣裤，手掌已经包扎好。小高和从阳城回来过年的孙不凡陪着他。
　　孙不凡在阳城呆了几个月，事事都是他一个人主管，忙得脚不落地。他周旋于官场之中，一双眸子比刚去阳城时多了些世故老练。阳城的紫外线强，把他的脸和胳膊都晒成了古铜色。
　　凌越听着他汇报阳城的进展，又听到他说，阳城这两个月不太平，有人犯了些案，虽然不是很大，却也把那些没见过世面的乡民吓得够呛。
　　因为听说沐雨落醒了，他急着去看，也没详细问是些什么案？只是叫孙不凡嘱咐欧雪家两口子、孟希，把民工工资结算清楚，看好工地。
　　几个人说着话，出电梯时，瞟眼见本该在沐榕病房照顾沐榕的宁夏天，匆匆的跟着个细长眼睛的年轻医生进了一间治疗室。
　　凌越顿了顿脚步。
　　那年轻医生身形壮实，笑起来露着几颗白亮的牙齿。在宁夏天进治疗室瞬间，他的手似搭非搭的靠在她的肩头，眼神里流露出晶亮的光泽。
　　这个医生倒有点像云南那边的人，肤色偏黄。
　　沐榕的伤只是皮肉伤，到医院没几分钟就醒了。沐雨落就严重得多，脸肿着，差点被杨笠堂按在水里溺死，还掉了孩子。
　　孩子？他浑身像被电击到了般，倏地就收回要拧开门的手，沉沉的在长椅上坐下。
　　陈娟手插在衣兜里，慢慢的过来，眼神沉重，“想不想看看你们的孩子？”
　　她从衣兜里摸出个小袋子，惋惜的道：“胎心胎芽都有了，长得好好的孩子，唉......”
　　凌越怔怔的盯着手中血糊糊的一小团。这是他的孩子？
　　“八周的妊娠，你们不知道？”陈娟摇头，“凌夫人也是生过孩子的，怎么不知道自己怀孕了？你也是有年纪的人，怀孕的女人总会有些变化，你没发现？”
　　她叹着气，走了两步，提醒道：“凌夫人现在身体差得很，子宫弱，血糖高，要多休养！”她抬着眼睛，脸色有些暗沉，“我开了些药给夫人，这药能调理她那早衰的卵巢，说不定......”
　　沐雨落卵巢早衰的事，凌越在阳城跟沐雨落看精神医生时，精神医生就告诫过。跟着她的那段时间，她是三天两头往医院跑，因为睡不着，很长时间都依赖治疗焦虑症带有安定成份的药物，医生说她长期抑郁、睡不了觉，会导致身体各个器官发生病变，尤其是卵巢早衰。
　　她心知肚明，所以凌老爷子和张遥提到要她生孩子，她才像只浑身竖着刺的刺猬，又惶恐又害怕，甚至又想到离开。
　　她这段时间情绪变化得让他难以捉摸，动不动就哭，动不动就大发雷霆，越来越小心眼，原来是妊娠激素起的反应。
　　而自己，却还摔了她的食物，跟她呕气发火.......他狠狠的打了下自己脑袋，手扯到被伤到的胸口，反疼得倒吸了口冷气。
　　这孩子应该是去A城前怀上的。凌越淡淡扯了下唇角，心情变得有些异样。原来，每一个人，刚开始就是这么暗黑的一小团？
　　看他额间有青筋在跳，眼神晦涩不明的瞅着手里的东西，说不清楚他是在伤心还是高兴？孙不凡和小高悄悄走开。
　　张嫂拎着个保温桶，见他一个人坐在门口，诧异的问：“夫人还没醒吗？老爷子让我炖了鸡汤来。”
　　凌越把胚胎藏到贴身处，揉了揉泛酸的眼睛，接过张嫂的保温桶，“你回去吧，下午再送来。”
　　张嫂点头，迟疑了会说：“这鸡是老爷子亲自去乡下选的，凌总要是有一点点时间的话，抽空去看看老爷子吧。”
　　男人缓缓抬头，眸光里已经没有平时的的那种颐指气使，“这个年没法好好过了，夫人和小姐受了伤，只怕这团圆饭得在医院吃了。”
　　张嫂欲言又止，转身喃喃说着什么，进了电梯。
　　门后有呜呜咽咽啜泣的声音，他闭了闭眼睛。
　　被子里隆得高高的，沐雨落整个人都蜷缩在里面，床边晃荡着针头，盐水“滴滴滴”的淌着。她自己拔了针，没被被子掩过的地方都是一股细细的血条。
　　男人叹气，按铃叫护士，手就顺着血条进去，抓到她手腕，腻湿温热，急吼起来，“要拔针，也得捂着针孔，你这样是想把全身的血流光？”
　　女人抱着膝盖，把脸埋得死死，任着护士重新把她针扎上，不管凌越怎么哄，都不把脸抬起来。
　　陈娟“唉”了一声，“凌夫人啊，我并没有说你以后不会怀孩子，只是比别人不容易些。只要我开些调理的方子，你吃上一年半载，还是有可能的。”
　　女人是为了以后不能生孩子哭？凌越哭不是，笑也不是，喉咙里有涩涩的东西堵得他胸腔难受，等人全出去了，才深吸了口气，把被子笼到坐着的女人身上。
　　“落落，你看着我。”
　　沐雨落抱着手臂，还是不抬脸。
　　凌越使劲把她手掰开，瞧她迅速把脸扭一旁，两只手端着她下巴，转过来，也不管她同意不同意，就狠狠咬了下去。
　　他这一口有点大力，咬得沐雨落立即就缩回唇，恼怒地瞪了他一眼。哀叫，“你是嫌我现在不够丑，还要再给我多点伤口？”
　　男人却怔怔的望着她，突然大笑起来，说了句，“猪！”
　　女人悲伤不已，看他指着自己脸，想是肿成了包子，滑稽不已。而很少笑的他，此时却笑得眼泪花转，腰躬成了虾，陡然就忍禁不住，自己也笑起来。
　　眸光相望，她眼里的苦意越来越浓，大笑扯到了脸上伤口，不时地发出“嘶”地一声，男人向她张开双臂，额头抵到她额头上。
　　他笑眯的眸子慢慢有水雾升腾出来，蹭得她一脸都是。
　　男人喉结滚动，低呼着她的名字，头搭到了她的肩头。温热的液体顺着他搁置的下巴落到了她的肩胛，湿了她的臂肘。
　　“我才应该更伤心吧。”她笑着说，“痛的是我，你哭什么？”
　　男人把她放平躺，也不管自己身上的泥、血，异味，蹬鞋上床，一把揽过她，照着她肿胀破皮的脸印了下去，“你哪丑，这世上还有谁比你漂亮？！”
　　“口水有细菌。”她疼得眉头猛皱。
　　“谁说的，口水能消毒。”他的眼泪还在漫。
　　伸着没打针的手推他，却听他闷哼了一声，扒开衣领看。他胸口一大团淤青，想是看到她被人压在水里，心里着急时，被安娜的人打的。
　　“痛吗？”
　　他点头，把包扎的手伸到她面前，“还有这，都痛。”
　　他有撒娇的意味，沐雨落被他一本正经说痛的样子逗乐了，嘴角一撇，“有我痛？”她指着下面，又指着扎针的手，又戳了戳自己的腮帮.
　　然而，他牵着她的手，按在他心脏的位置，“这里比哪都痛，像工地上用的搅拌机，搅得五脏六腑都碎掉。”
　　沐雨落闭住眼睛，豆大的泪珠掉着。
　　“可以进来吗？”杨峰轻轻敲门。
　　凌越叹了口气，轻身起来，把被角给沐雨落掖好。
　　杨峰看了眼背对着他的沐雨落，皱着眉头问，“总裁，今晚公司的年会......”
　　“这事你主持就好。现在这种情况，公司的员工应该都能理解。”
　　“不是，是公司的员工联名，说取消年会，收假后补，您看.......还有，她们都想来看看夫人......”
　　凌越回头望了一眼，平静的说：“年会早就是筹备好的，别辜负大家花费的心思。至于来看夫人，就说夫人感谢她们的关心，年过以后，夫人再补请大家热热闹闹的吃一顿。明天全部都回家开开心心过年吧。“
　　沐雨落蓦地扭头，见杨峰偏着头想看她受伤的情况，又倏地把头扭回。
　　她那样子，估计怕吓到他吧，杨峰心底幽幽一叹。
　　杨峰走了。凌越和沐雨落就心里都有些不适，气氛立马就沉默下来，突然都不知道找什么话题来聊。
　　没提孩子，没提是怎么被安娜抓到？也没提刚见到时身陷囹圄的心情。两个人刻意回避，似乎都怕这会让彼此生出嫌隙。
　　沐雨落望着他在茶几上忙碌，倒着汤，他还抬头冲着她笑。
　　即使都明白两个人并不打算要孩子，可听到有过这么个生命存在，他心里就像被什么压住一样，沉闷得疼。她更是茫然地红肿着一双眼睛瞪着那些像水滴一样的东西往她血管里淌，小腹的疼痛一遍一遍的提醒着她，那个地方，曾住过一个很小很小的生命。
　　医生提醒她过卵巢早衰，有可能不孕。否则，以她易受[孕]的体质，她怎么敢在跟凌越结婚后大大胆胆的不采取避孕措施。可再是早衰，这个孩子还是悄悄在里面生根发芽。
　　摸着小腹，心底突然撕心裂肺在疼，刹那间都是满满的悔意。要是她知道他来过，她一定好好珍惜，听男人的话，哪都不去。可如今......
　　或许，这是她最后的一个孩子了！
　　男人捧着鸡汤到了面前，她瞅着碗里漂浮的油星，又看着静静睡在碗底的肉块，脑袋里闪现出潭底的东西,立马伏身剧烈呕吐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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