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柯醉

作者:谈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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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决心


      说完那句话之后,过了好一会儿,也没出现什么动静。
      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了下来。自我醒来,我一直都维持着高度集中的注意力,绞尽脑汁思考,生怕漏了什么有用的信息,或者哪里考虑不周,整个人就好像一根绷紧的弦。
      又想到前世看过的那些小说电视剧里,碰上这种侍女心怀鬼胎的情况,总会有个什么幕后黑手在外面偷偷摸摸听墙角。倘若先发制人,让对方知道我清楚外面有人,即便看不到脸,也好歹能震慑下对方了。
      不过看这外面静悄悄的,也许是我多虑了。
      总归是有备无患吧。

      我用手撑着沉香木桌,有些吃力地站了起来。准备往床走去时,眼角的余光瞥见房间另一角的妆台,突然想起自己尚未看下这具身体长什么样,便慢慢走了过去。
      这具身体的头发很长,几乎快垂到脚踝处,走起路来很不方便。虽然柔顺又浓密,让我这个前世饱受秃头困扰的人羡慕极了,但还是得找机会把它剪短些,否则,实在是太不方便了。
      那妆台上摆了张花鸟纹的铜镜,似是覆了些水银,泛着淡黄金属光泽,倒是跟现代的镜子差不多清晰。然而我还没走到铜镜前,却突然听见妆台旁的那扇纸糊的槛窗响了响。
      “谁?!”我下意识地往后一退,戒备地盯着它。

      只听“哐”地一声,那扇窗被人从外往里粗暴地推开,一个青衫的年轻男子跳了进来。
      他拍了拍袖上沾到的灰尘,撇撇嘴,露出一个嫌弃的表情。而后挑起眉毛,大步跨过来站在我面前,若有所思地看着我。
      那张脸长得和方且臻很像,却更为年轻,约莫是十七八岁的年纪,有种介于少年和青年间的青涩感。一身淡青山水纹的长衫,明明看起来很是单薄,他却似乎一点都不冷。
      若说让人奇怪的一点,便是他一身书生气十足的打扮,但眉眼间怎么都有种轻佻的气质,眼下略带了青色,总觉得像纵欲过度的结果。即便是如此装扮,也掩盖不住那股违和感。
      见我半是警惕半是疑惑地瞪着他,那人勾起一边的唇角,笑嘻嘻地伸手挑了挑我的下巴,凑近了在我耳边呢喃:“不是叫我进来坐坐吗?怎么看傻了?”
      我就知道我没看错……这是什么披着羊皮的狼!
      好油腻的男人……
      但前世活了数十载,虽然情场屡战屡败,好歹也比他多吃了几年米。这个岁数不大的小年轻,我还是能驾驭得住的。

      我没有理会那人轻浮的动作,也学着他的样,皮笑肉不笑地回道:“哪有客人进来不走门偏要爬窗的道理?怕不是进来坐坐,而是来采花的贼子了。”
      他直起身,有些惊奇地上下打量了我一番,又笑道:“我方才还不信,现在看,还真是失忆了,竟然没像以前那样扇我一耳光。倒是还是尖牙利嘴的,脾气竟然变得这么好了。”
      我:“……”
      这什么乱七八糟的,原主究竟是个什么暴脾气啊!
      他看我不理他,又不依不挠道:“哎,既然失忆了,叫声子蘅哥哥来听听?”
      我敏锐地抓住了重点,试探道:“你叫方子蘅?”
      “是啊,子衿的子,杜蘅的蘅。”没有得到想要的回答,方子蘅略觉无趣地耸耸肩,恢复了吊儿郎当的模样,“听说你连兄长的名字都不记得了,把他气得要死。你可别告诉我,你为了他要死要活,失忆了就不喜欢他了吧。”

      如此看来,此人应该是方且臻的亲弟弟。不知还有没有别的兄弟姐妹,不过既然方且臻是小王爷,那么至少可以排除掉还有别的兄长了。
      不知为何,听到方子蘅最后那个问题时,心口又是一阵隐隐的钝痛。
      我微微皱眉,露出一个凄哀的表情,惨然道:“我……不知道。”
      “我什么都不记得了。”我吸了吸鼻子,难过地垂下头,“但是我看到他的时候,心跳会加快;他责骂我的时候,会很难受。”
      “你们说的都是真的吗?我那么……喜欢他吗?”我一脸泫然而泣。
      方子蘅嘴角抽了抽,不自在地摸着自己的下巴,怜悯地看着我:“看来即使失忆了,还是对兄长用情极深啊。”
      他话锋一转:“也罢,如此,我才愿意来找你这么一叙。”

      赌对了!
      我猜想他必定是因为此身先前的某些纠纷而来,极大可能涉及到原主对方且臻的一片深情,如果说自己没感情了,必然会错过很多重要信息。
      顺着所有人的印象,维持自己失忆却不忘倾慕之心的形象,对我来说是最稳妥也是最不容易被怀疑的方式。再者,这具身体对方且臻仍然会有反应,说不定原主的残魂还未离去。
      考虑到这些,我便在方子蘅面前表演了一场“即使我忘记了所有也不会忘记对你的爱”的狗血戏份。看他的反应,我演得还不错,效果甚好。
      就是我被自己恶心到了……

      “你说吧。”我压下心头的不适感,假意揉了揉眼睛,道:“照你说的,我们的关系应该不怎么样。既然能让你避开别人跑到这里来,应该是不能被旁人知道的事吧。”
      “不错,我俩不熟,准确地说,这府里除了兄长和父王母妃,你几乎谁都不理。”方子蘅百无聊赖地随手拾起旁边妆台上的胭脂盒,打开瞄了两眼,“一点都没动过,你还是不是个女孩子啊?”
      我一时无语:“请你进入正题,我很累,想要休息。”
      他弯了弯唇角,露出一个痞里痞气的笑,眯起的眸子很亮,语气却是兴高采烈的嘲讽:“嘿嘿,所以我一直都觉得,你真的很没劲,怪不得兄长不喜欢你。”

      ……我忍。
      他见我紧闭着嘴不答话,自觉没趣,只得道:“我是来跟你谈合作的。”
      听到这个词,我心念一动,表面仍然是淡淡的:“什么合作?”
      “说实话,其实我挺奇怪的,明明你就是个表亲,为什么父王和母妃待你那么好。方家的表妹多了去了,也没见哪个姑娘在方府住这么久。”本以为他又开始说废话,不料他话锋一转,正儿八经地提出了他此行的真正目的:“你此次投湖自尽,母妃听到消息便昏了过去。”
      “父王雷霆大怒,关了兄长一天一夜的紧闭,责骂他对你过于凉薄。”
      “他们两个本来就不赞成兄长心系茗伊。此次你出事,反应这么大。我便想着……若是你去求了他们,替你和兄长赐婚,应该是可行的。”
      我听方子蘅娓娓道来,一时出神,尚在沉思他对苏茗伊亲密得过于微妙的称呼,猝不及防听到那句“赐婚”,登时愣住了。

      “你让我去求赐婚,是对我有利的部分,而非对你有利。”我用力晃了晃发涨的脑袋,隐约猜到了什么,斟酌着开口,“所以,你的合作是指什么?你有什么好处?”
      方子蘅笑得肆意而张扬:“我的合作,便是完全站在你这一边。若旁人有任何不满试图阻拦,我会替你解决掉。”
      “而我的好处……你既然这么聪明,不妨猜猜,我是为了谁?”
      我心下了然,平静道:“你喜欢苏茗伊。”
      “不是喜欢,是真正两情相悦的,是我和茗伊。”他认真地纠正道。

      听到这句话,我两眼一黑,内心平地暴起狂风骤雨,阵阵雷鸣轰隆隆地砸下,劈得手脚冰凉头皮发麻。
      这实在是,实在是,太刺激了……

      我原以为这只是个兄弟二人争美人的普通故事,没想到,竟然还有这般内情……

      “兄长心高气傲,怎会承认追求茗伊而不得?但茗伊一介无依无靠的柔弱女子,怎敢反抗方家的小王爷?”青衫青年眼神一黯,“她夹在我们中间,自是左右为难,但我们都知道,我和茗伊才是真正互相心悦的。”
      “至于兄长……毕竟我们是亲生兄弟,再怎么样,都不好撕破脸皮。”

      我硬生生忍住了吐槽他的冲动:朋友,您怎么知道,那位苏茗伊姑娘,是不是也不敢反抗方家的二公子啊?
      把自己的兄长说得像个强逼民女的恶霸似的。不说究竟苏茗伊心属何人,在一切尚未弄清之前,我可不敢断言到底是谁的错。
      是方且臻和苏茗伊两情相悦,方子蘅想拆散他们,好名正言顺地夺了喜欢的女子,还是说方且臻拉不下面子,对外称与苏茗伊情意相投,实际上只是苦苦单相思,借着身份压得方子蘅敢怒不敢言?这必须容我探究一番真相,方得做出决策。
      但仔细想想,他提出的合作,确实是值得我好好考虑的。
      毕竟,我这具身体的原主,那么喜欢方且臻。

      方子蘅见我沉思不语,倒也不逼我,意外地善解人意:“你可以想想,想通了告诉我。”
      “不过呢,你最好尽快了。毕竟,良辰美景不等人,咱可等着抱得美人归啊。”他一脸散漫,又伸手勾了勾我的下巴,油腔滑调地说道。
      我嫌弃地别开脸,冷冷地下了逐客令:“可以,我会考虑的。你现在可以滚了。”
      方子蘅大笑:“方承陌,你这张嘴,真是一点都没变啊!”
      他潇洒地转身,晚风吹得那碧青的衣袂纷飞。他伸了修长的手撑着窗沿便翻了出去,甚至还贴心地随手带上了窗。
      青年清亮中带了笑的声音不远不近地隔了那窗传进来,在我的耳畔不断回荡。
      “你看看你那张常年病怏怏的脸,再好看也没什么精神气,乏味得很。”
      “如果再不改改尖牙利嘴的毛病,哪怕求了赐婚,也没有一点能让兄长喜欢你的地方。”

      我有些怔怔的,听了他这话,下意识地望向妆台上那面镜子。
      镜中那张少女的脸,苍白而缺乏血色,隐隐透着一股不健康的病气,嘴唇泛着青紫,或许是因为瘦得快脱形,眼睛大得有些吓人。
      我愣住了。
      这张脸,同前世的我,很像很像,只是五官精致了太多。如果前世的我是画画时随手胡乱打的草稿,那么如今这具身体便是精雕细琢后的最终成品,该用相框裱起来展示的那种。
      可是实在是,太病态了。
      仿佛是一个久病卧榻无可救药的痨鬼,浑身都是死气沉沉的味道。既不及捧心之西子,也远差垂泪之黛玉,光是一脸煞白,便令人唯恐避之不及,剩了张经不起粗看的皮相,又有谁会存了耐心细细琢磨呢?
      如果不是因为这张脸是自己的脸,换做是别人,路上遇见生了这般病殃殃容颜的人,我自己都不会产生多看一眼的心思。

      这是巧合吗?
      一定,是巧合吧……

      猝然看到镜中自己的模样,我像是后脑勺受到了一击重击,轻一脚重一脚,浑浑噩噩地走回了床边。
      我机械地脱了鞋,扯下帐幔上的钩子,摸索着爬进被子里。厚重的帐幔垂了下来,将我笼罩在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中。
      然后慢慢地,把自己缩成了一团。

      茫然、不安、慌张、恐惧,一切有关于这场猝不及防的穿越和太不乐观的境况的情绪,如同阴冷潮湿的沼泽,将我缓缓吞没。
      即便蜷缩在被子里,我的身体仍然冷得发抖。
      镜子中的脸在眼前清晰可见,一遍又一遍地提醒着我,过去的我已经死了,那个世界没有我了,我所拥有过的一切,父母,朋友,不怎么样却还算勉强的人生,全部都消失了。
      而最最可悲的是,哪怕天降福泽,多得了一次重活的机会,现在的我,几乎一无所有。

      我在这寂静的黑暗中躺了许久,身体疲惫,精神异常亢奋。
      思绪越是交错缠绕,繁多的信息越是铺天盖地地淹没我,眼前那条路却越发地清晰。
      我下定了决心。
      或许与我长了相似容貌的方承陌是我的前世后世,又或许只是巧合;或许她的片缕残魂依旧不甘地企盼能如愿以偿,仍停留在世间未去投胎。无论是哪一种,我都必须去做——
      我要替原本的方承陌圆一场梦。

      我要替你穿上大红的喜袍,披上锦绣的盖头,携了多年倾慕的那人的手,一步一步,踏碎一地鞭炮炸响烛光摇曳,一拜天地,二拜高堂——
      但我不会把我自己的幸福绑在为你实现愿望的枷锁上。三不夫妻对拜,我给你一个戛然而止的美梦,你安心地去渡忘川饮茶汤,了无遗憾地投胎便是。
      我知这一路必将无比险峻。即便有方子蘅相助,恐怕事情并不能如所料般顺利,太多不确定,太多不清楚,都要处心积虑地去算计。
      更何况,我要的,是方且臻心甘情愿地穿上婚服,同我走上成亲的大堂。
      我从来不是什么善人,人活一世,难道不是为了图个自己开心?
      他对你凉薄,你用情太深,你不介意,可我不能忍受,我必将替你扳了这满目败局回来,我要逆风翻盘,让此身笑到最后,却谁也不欠。
      如此,便也算是报答了你放弃了这具身体的人生,给我以机会重生的恩情吧!

      这般打定了主意,身体顿时像被按了什么开关似的,一下子彻底松懈了下去。困意终于攀上我的大脑,密密地拉紧了过度思考的神经。
      我疲惫地翻了个身,仰面躺着,拉起柔软的被子遮住自己的半张脸。
      “睡一觉就好了,没有什么是睡一个好觉不能解决的。”
      我蠕动着嘴唇,无声地自言自语道。
      就好像前世无数次经历艰辛困顿,总能用一夜沉眠调节自己的情绪那样,我以为,这一次也会一如既往。

      我不知道的是,从我闭上眼陷入梦境的那一刻起,一切的噩梦,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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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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