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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波未平
乌浊己略一沉吟,微启其齿,一段肺腑之言衬着三分叹息,三分无奈,以及四分抚今追昔的语气徐徐告来:
“近些年我都在找一个人,但所有繁盛的地方都去了,一无所获。所以我试着改变路线,把范围扩大到边疆乃至异域,这也是我来到这里的缘由。”
老知县字字珠玑,“你在找谁?”
“能救我之人。”
“你可知他名讳?”
乌浊己摇摇头,“不知。”
“你可知他相貌?”
乌浊己又摇了摇头,“不知。”
老知县一拍惊堂木,威吓道,“既不知名讳,又不知相貌,你能找谁?你找得到谁?”
“不知。”乌浊己三次摇头,他闭着眼,长长的睫毛在其脸颊投下不安的阴影,“所以我才找。从前有人告诉我,只要不固步自封,我要找的人会先找到我。”
老知县再三追问,“衙堂可不是给你用来出灯谜的地方,疯剑,你最好如是问答问题。”
乌浊己第四次摇头,“我句句属实,无半点作假。”
“既然你说你在找人救你。”老知县面无表情地质问,“你莫非身患痼弊?何病何疾?”
“不便透露。”乌浊己沉着头,他垂眸扫看四周,衙堂左右两侧不知何故放着很多花花草草。而他们几人所站立的地面又有水迹和泥土的痕迹,因为很长时间的沉淀,这些痕迹已经和地面合二为一。
花草想必也是为了迎接今天的大案,能让衙堂不至于跌脚绊手,才特地腾挪到两边去的。
老知县也摇了摇头,不过他摇的是对疯剑的话实在难以投以信任。找一个不知名讳相貌的人,这样的理由简直和沉默没有任何区别,即便是连懵懂的三岁顽童都不会用这般低劣,一触既破的谬慌。
而且乌浊己无疑还有所隐瞒。老知县又怎么会信任一个有所隐瞒的人?更何况他看起来健健康康,哪有什么顽固病疾的样子?
“老夫再问你最后一个问题。”老知县捋了捋白须,“据沈苏栄说,万宗阁七人毙命时,你恰好在场。七人又同时死于永夜剑和永夜剑法,这点你又该如何解释?”
疯剑了然,不假思索地说,“我的名号在外众所皆知,谁都想要我项上人头。就在十几天前,行进途中,我觉察到身后有人跟踪。但他们却迟迟未对我痛下杀手。即便来到这座小镇也不敢放松警惕,直到昨夜,我感觉镇上有灵气暴动,但赶到时已经晚矣。”
老知县眉头一皱,“按你的意思,万宗阁七人是跟踪你的人杀的?”
乌浊己默然,他的态度已经表明了一切。
老知县由此陷入长达十来分钟的沉吟。他时而带着满面愁容看向苏珮玖,见苏珮玖正和疯剑窃窃私语些什么,他脸上的愁容随之更甚。
最后只得闭上眼睛,有什么东西仿佛从他身上悄然溜走,他坐在知县椅上的身影也越来越佝偻,越来越无力。
直到变得像一个每天只知道摆弄花草,脸上全是褶子,手掌遍布疙瘩的小老头。方才那副气势巍峨,不怒自威的知县模样就此一去不返。
猎户也看到了老知县的转变,只是兀自摇头,什么话都不说。
苏珮玖和疯剑的窃窃私语其实是苏珮玖在低声训斥他,说他这个冒牌货一根筋,愣头青。什么话都敢说,连脑子都不过,找人是一个好借口,可硬是被他说得四不像。
还有那什么找的人会在他之前找到他,这句话更是画蛇添足。
由于身在衙堂,苏珮玖不能暴露面前的疯剑其实是个冒牌货,所以不敢太张扬,始终板着一张脸,声音也轻微如蚊呐。倒是一只手带着他朽木难雕的精神,在暗处对乌浊己的腰杆不时发起攻击。
“你说你是笨,是蠢,还是傻?怎么连说大话都不会呢?是不是吹牛逼也要爷教你啊!?”
“找一个不知道名讳不知道面貌的人你也敢说?你咋不说你刚被商队的马车撞了,现在记忆全失呢?”
“还什么找的人会先找到你,爷看还没找到你就被你给气死了!”
对于苏珮玖在他耳边的调侃,乌浊己都只是一笑置之,也不反驳。
片刻钟后,老知县终于想被谁拍了肩膀似得从沉吟中醒来,若非他一直都还保持着平稳的呼吸,方朗都快以为他是不是忽然死在衙堂上面了。
老知县慢慢地环顾众人一圈,“事情我已经有眉目了。你们还有什么想补充的?”
苏珮玖心下一凛,这样下去不是办法,种种迹象都将杀人凶手直至冒牌货。
可一个想法突如其来的涌上脑海:
——如果他们把冒牌货当成真的乌浊己处置了,那真正的乌浊己是不是就能免去麻烦?既然万宗阁报了仇,对外表示疯剑已死,世人向来对权威深信不疑...那真正的疯剑是不是就变成了冒牌货?至少从万人追杀,过节喊打,变成了口头上的叱骂,骂他说疯剑已死,再出来冒充这等贼子简直大逆不道,而不必再担心生命危险?
可是...
苏珮玖心中一动,偷偷看向冒牌货,而后者也因为苏珮玖的突然沉默感到无所适从,疑惑地向他投去目光,两道眼波最终于半空相遇,如同两泓清泉般交错在一起。
“知县大人,我还有事要说。”
这时,方朗忽然作揖迎了上来,他神态谦卑,毕恭毕敬,从一开始就一口一个知县大人,完全没有身为前万宗阁副阁主的趾高气扬之作态。虽然万宗阁与朝廷息息相关,可他地位超然,也大可不必为一个小小的边疆知县行此大礼。
方朗作忧虑状,然后浸入思索般的说,“刚才我路过那间名为江尽天涯的酒馆时,想买一壶酒解渴,却见店门禁闭,敲了门也始终无人回应。正要离开的时候,我闻见酒馆中隐约有血腥之味袭来。在下有一个问题,难道这间酒馆已经改卖生肉了不成?”
老知县闻声大为惊骇,神色百般变换,他连忙招呼一直站在旁边的猎户,“你去看看!”
谁料猎户却摇摇头,“不必,已经有人来了。”
话音未落,门外忽然传来惶恐的惊呼,苏珮玖听得出来,是他熟悉的路边卖包子营生的小哥的声音,“老...老知县大人,不...不好了!死人啦!!”
包子小哥跌跌撞撞的闯进衙堂,也顾不上衙堂中何故人满为患。噗嗤往地上一跪,脸上全是恐惧和冷汗,他颤抖着别过手,一边看老知县,一边戟指向江尽天涯酒馆的方向。
他大喘粗气,似乎刚刚见识了什么骇人的景象而惊魂未定,“酒馆老板,还有那几个常去酒馆的常客,全死了!!”
听闻,苏珮玖如遭惊天霹雳般浑身一颤。
昨日里和老板和那些老熟脸打趣调侃的一幕幕仍在他脑海中历历在目。他觉得身子冰凉,灵魂仿佛飞离身体,以第三者的视角目睹眼前所发生的一切。那种不真实感如同梦魇般徘徊在他心中。
不知不觉间,苏珮玖的脸上已经滚落两行清泪。
他怔在原地,周遭的全部仿佛都与他无关。在小镇里成长的这十多年来,他受过很多人的照顾,除了老知县和猎户,就属酒馆老板和他最亲。
老板是个爽快人,玩笑时总是笑得天花乱坠,严厉时那死板的模样连猎户都不遑多让。很多次和商队的矛盾都是由他一手调和,为苏珮玖擦屁股的事他总是默默完成。
还有那些老顾客,苏珮玖早就把他们当成了自己生命中的一部分。他们是互相调侃的朋友,又是处处袒护他的长辈,每一杯冰镇牛奶都是从他们的账里扣,每一张笑脸都是发自肺腑。
他不敢相信,明明昨天还活生生的,和他谈笑风生的几个人,仅仅一晚时间就阴阳两隔。
“苏玉...”
冒牌货好像在他耳边说了什么,但他已经听不见了。
就连老知县和猎户一同阴沉着脸快步离开,前往酒馆后回来。他也毫无知觉,明明一个时辰的事苏珮玖却感觉只发生在喘息之间。
等他回过神来时,老知县已经重新在知县椅上坐定,仿佛什么都未发生。
苏珮玖慢慢地扬起脸,忽然问说,“真的死了?”
老知县于心不忍,叹了口气。他没有回答苏珮玖的问题,而是扬声宣布,“刚才我去看了现场,酒馆里总共有四具尸体,酒馆有搏斗的痕迹,死者脖颈上均只有一条醒目剑伤。我虽然足不出户,但外头的事情也略知一二。”
老知县顿了顿,气氛忽然就凝重起来,他握紧惊堂木,沉声说:“如果我的脑子还中用的话,这四道留下了紫色切痕的剑伤想必出自永夜剑法。”
猎户点点头,“而且伤口很深,凶手抱着必杀之心,四人皆是在反抗无果后被一击毙命。”
老知县握紧的惊堂木终于轰然落案,巨响震天,衙堂众人都为之一惊:“疯剑!你昨天刚入小镇时,与酒馆老板及几名酒客起过争执,是不是?!”
“是。”乌浊己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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