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西楼

　　住在这样阴冷的地方，常年见不到太阳，她自然无法对那个教给她学识谈吐姿态的不可测的老人亲近，或是那个不敢多说一句话的老太太，而她弟弟那样被灌注化形成的妖不经教化，一派无知，不爱说话，却正是粘人的年纪，最让她觉得安全。这小妖化形不稳，时常又要变回毛狐狸的样子，她抱在手里，觉得很暖和。
　　这几天那老头让她去结交一个同样被灌注化形的小妖，灌注的妖法就快维持不住了，这猫不日就要化出原形，老头要她去向那猫传授获取妖法的途径，顺便交好。这猫随人长大这许多年，竟然尚不知自己真形，多半生活不错，且是个蠢货，本不够格。
　　“感受他的恐惧，”她把那当众现形惊慌失措的小妖领到一旁，顺手拽过方才和小女孩玩的其中一个小男孩，“试着吸纳它，让它发散的周围变淡，你可以看得见吧？……好，你的第一次算是成功了。”她尽量温和，明白了循循善诱一个不太聪明的同类是件需要耐心的事，但同时它使自己感到自己的优势，这种感觉让她很舒服。她抚了一下猫毛，那猫在她手底下化回去了，这小女孩的眼瞳略竖。她反手抚过那抓来的小男孩的眼，那双眼变得迷茫了，她放开手，让他走开。
　　“刚才那些人……都看见了，怎么办啊？”
　　“都是小孩。没人信，跟编的一样，日子长了他们也弄不清。”
　　小女孩迟疑地望了望周围。“谢谢……”
　　“你我同为妖族，自然要互相扶持，我们本就不多了。你化形不稳，以后我会常来，不必担心。”她摆出半衿的微笑，想法表示老头说的“主导”地位。
　　来的次数多了，她渐渐熟悉了那户领养小妖的人家，为了方便化成同猫一般大小的孩子，说是一起玩的伙伴。
　　熟了之后，那猫性子很活泼，又兼未经世事，甜言蜜语都是信手拈来。她经过原先那家小孩子喜怒无常的宠物待遇，却从未感受过这样一腔热情，一时手忙脚乱，虽然面上仍端着一副淡然波澜不惊，心下却软了半截，不由自主的妥协顺从越来越多，那些小孩子的兴趣，她尽管早熟早慧已经不屑，却总是敷衍下来，对幼妖假装的不经意的照拂关爱演起来的时候都快让自己相信了。
　　她不知不觉染上了猫的习惯，猫常常对着许多人问的一句“你爱我吗？有多爱？”让她学会了如何同这个小孩子撒娇，尽管她总是暗忖这样受宠爱的孩子，却这样没有安全感。
　　“你不应当乱了节奏，让她在你的掌控里成长，不是叫你同她一起玩。”那老头笑眯眯的，“不过看来你也尚小。”她心里不服，但也没觉得这是句警告。
　　那天她回来，发现弟弟不见了。
　　“他灵智低微，不适合这里，我已将他送回去了。”他头也没抬，背对着她，让她有一种大约知道结果还想尝试的冲动。
　　“你怎么知道我陪那小孩子玩不是拉拢？我不会忘情，你叫我待她怎样我都可以。”她试着一点点靠近。
　　“你还没那个讨价还价的能力，等你有一天成了气候，我也许会再接他回来。”他笑了笑，还是没回头，这样的不放在眼里，她一时忘了自己也想要受他栽培成一方势力之欲，只想起自己一步步受人挟制不平愤懑，把化出的尖爪子轻轻搭在他的肩头，似是而非地蹭着他的脖子，聊以泄狠。
　　他轻轻握住那只爪子，她也没动，由他将自己的手挪到前心，他忽然注力让她的手深深刺进去，她反而吓了一跳，把手撤出来，一丝血迹也无。
　　他向她展示完好的躯壳，对上她惊慌失措的眼睛又笑了。“这是尚且无人能解的神赐，连我也不行，没人能伤到我，也许你有一天终于能与之力敌，杀死我是否能成为你的梦想呢？那一天或许你也该恨我到了那个地步，小狐狸。”他的笑声呵呵地，她觉得听出了嘲讽，像卷进了剪碎的枯叶，生锈的风箱快要磨断了。“可现在你只需要学习，你还这样——微不足道——蠢透了的年轻人！连企图也不可以，这种道理我会教给你，孩子，我现在确实是一心为了你好，连企图也不可以……”他的确是像欣赏一件艺术品，她发觉自己确实看不透他栽培她的目的——他似乎不需要扶持。
　　他的确不需要扶持，几个月来，家中总有影影綽绰的来客，恭敬谦卑的语气似乎预示着他曾经和将重新获得的地位。他要她学的东西很多，她不知道自己是否喜欢这些，但她变化施法的能力确实成长迅速，这让她获得愉悦，感到自己的不同。
　　他第二次提起她弟弟时她恼羞成怒，偏偏笑道：“我没那么看重他，用不着拿这个作要挟，不过是来解闷儿的。你就算将他卖了，又当令我如何？”他笑了笑，她觉得里面有嘲意，更加着恼。
　　于是猫再不知深浅同她玩笑时，她把脸一沉。
　　没想到被那小东西千般不是地哄着，倒教她不好意思了，把脸展成笑颜。
　　吃了一回甜头，过几天她又使了一回小性儿，又过几天她又使了一回。
　　真是屡试不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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