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夕

　　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利刃划过虫族女皇脖颈那短暂的一刻，为此，他已经葬送了太多人。如果杀死1个人能让99个人活下来，那么他会毫不犹豫地斩断那个人的头颅，无论那个人是谁，但如果要杀死50个人才能让另外50个人活下来，一命换一命，为何他的刀刃却迟迟无法挥下？
　　抛弃一半剩下的一半才有存活的可能，什么都无法割舍，只会导致所有人的灭亡。为何他的刀刃迟迟无法挥下？
　　那些悖逆的、腐朽的、畏缩的人如此顽固地拖着后腿，只待把一切都葬送；这是他们的错误，他们不能活着，只有杀了他们。为何他的刀刃迟迟无法挥下？
　　时间紧迫，没有余隙让伊莱亚斯抑制自己的懦弱，可这份懦弱让他难以负荷，他需要选择一个人代替他动手，成为屠夫和刽子手，那个人一定要绝对信任他、服从他。
　　伊莱亚斯是一丛荆棘，没人敢于亲近，但是他看到一株小兰花无视他所有的刺，长在刺间的空隙里——夏兰是他唯一可用的人。
　　十数年的铁血、屠戮、激战……他们同时渴盼着终结。
　　夏兰不知道自己是为了什么。浓厚的腥气和血色滑腻地包裹住他的躯体，而虫穴就在眼前，捣毁它，一切就能结束！
　　或许他就是为了这个终结。
　　“元帅！”“虫穴洞口出现了！”“我们掩护！！！”“元帅！”“元帅！”……
　　那些人在喊他——夏兰的双手攥紧了些。
　　一道声音凭空响起：“夏兰，冷静，你试着再快一点……但一定要冷静！”
　　脑中被强行植入的芯片传来伊莱亚斯的声音，这声音让夏兰出现一瞬的狂乱，速度操纵杆
　　在极限之下又向前移动，“咔”地一声扭曲折断，他连忙回神稳住只剩半截的金属杆。太阳穴在弹跳……
　　“我会冷静”，他说道。
　　芯片与心神同时沉寂。
　　虫星绝大多数的战力被军队拦截在13光年外，精锐亲卫在他身后掩护他冲刺，伊莱亚斯坐镇前线，通过芯片操纵他的行动……不会再有第二次这样的景象了，一次、只有一次，必须成功！
　　夏兰的机甲犹如铁兽，目标巨大，虫族即使在炮火下也执着地逼近他，越来越近……
　　在将被捕获的前一秒，铁兽腹部弹出一颗淡黄色的卵形飞行舱，急剧射向虫穴洞口，夏兰就在卵形舱里与虫穴洞口不断拉近拉近拉近……
　　无声没入。
　　卵形飞行舱形似虫卵，又有诱导剂的气味掩护，在路径复杂的虫巢外围足以畅行无阻，可一旦逼近内部就会被虫族女皇发现，届时女皇生命受到威胁，会刺激虫族疯狂返回巢穴，虫族战斗力将大幅提高……
　　——————
　　遥远的前线，联邦军部会议室中，所有的将军、议员都将目标钉向坐在最上首的伊莱亚斯，也许他们中有人不曾心悦诚服，也许他们中有人心存疑虑……但无可否认的是，此时此刻他们都同样的紧张、焦灼着。
　　然而最上首的伊莱亚斯坐姿轻松，十指交叉相抵，望着光屏中由卵形飞行舱传输过来的虫巢影像久久不语。
　　决策、决策！他的下一步命令呢？！难道现在还在想吗？这不是儿戏！还在犹豫什么！
　　已经有人忍不住在心底呐喊了。
　　“首相！”即使是伊莱亚斯内阁的人也忍不住了。
　　“安静。”伊莱亚斯抬手打断了那个人，“我们需要等待。”
　　伊莱亚斯沉着的语气感染了内阁，他一手组建的内阁与他心意相通，他们绝对信任他，无条件追随他。
　　首相的决策从未出过差错！
　　内阁成员振奋精神，脸上出现与伊莱亚斯相似的冷静神情，会议室凝重固结的空气随之一震。
　　无人发现伊莱亚斯无论是说话还是行动，目光始终驻留在中央的光屏上，没有余暇分给其余任何事物。
　　他专注至极证明他紧张焦灼至极。
　　“叮！”的轻响回荡于安静的会议室中。
　　众人面色错愕，不知声源在哪里，伊莱亚斯垂眸掩饰狂喜，抬手打开自己光脑的屏幕，将其公放在议会圆桌中央，与卵形舱影像并列。
　　等到了！伊莱亚斯知道不远了——
　　他们必胜！
　　——————
　　“夏兰，虫巢四通八达，空气畅通，风行侦察器已将虫巢探测完毕，现在我把地图传输给你……”伊利亚斯的声音传来。
　　夏兰习惯性地点头，忘记了芯片无法捕捉他的动作。他操纵飞行舱躲避巡逻的虫族，根据地图和伊莱亚斯的指挥，开始安装微型爆破装置。可夏兰的内心并不像他的行动那样冷静。
　　他不知道什么“风行侦查器”，也不知道会有地图，在来此之前，他早已做好必死的准备，他将听从他的指挥，全力完成指令，并深信他、绝不怀疑他、绝不违背他。
　　他是这样对伊莱亚斯说的，最终赢得了伊莱亚斯的怀抱。
　　那一刻他沉静而坦诚，形同赤裸，他以为他也一样，原来还是有所保留。
　　风行侦察器夏兰从未听伊莱亚斯提起过。
　　高高在上、自我中心、专治、独断、顽固的伊莱亚斯，他一直这么混账。
　　夏兰的心念一闪而过。战争不允许他分心。
　　风行侦察器是联邦最新科技产物，这是它第一次被投入实战，在伊莱亚斯没有十足把握时，他宁可给夏兰绝望，也不愿意看夏兰由希望跌落，何况这件事根本不能拿来赌——夏兰不能分心！
　　卵型飞行器落在地上。在此期间，夏兰得以喘息——他只需等待虫族被诱导剂诱导，以为飞行舱是意外遗落的虫卵，把他带进卵室。
　　大脑的刺痛没有衰退的迹象，最近发作的次数和时间都直线上升，让人扛不住。
　　夏兰闭了眼，摸上太阳穴，他感觉指尖下像一条蚯蚓在暴躁地弹动，似乎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破皮而出。
　　体检报告显示一切正常，他确定自己的身体十分健康……
　　那么这是否意味着死亡正在逼近他的灵魂？
　　他的齿关开始战栗。
　　大脑中的芯片响起伊莱亚斯的声音：“进入卵室后在里面安装最后一处爆破装置，要确保所有的皇系虫卵都死亡，杜绝新的虫族女皇诞生，最安全的方法是……”
　　最安全的方法是他从卵形飞行舱里出来，亲自将微型爆破装置安装在皇系虫卵上。
　　这就是为什么最初他大脑刺痛却没有告诉伊莱亚斯。伊莱亚斯总是喜欢让他亲自去做一些可怕的事，他们不再是儿时的玩伴，他是伊莱亚斯手里的一把刀，是工具。
　　起初是赌气，后来没有时间，现在则是不必要。
　　快要结束了。
　　卵形舱轻微震了一下，夏兰猛然睁眼：他现在已经在卵室的温床上，代表虫族的光点出去了。他打开密封保护箱，取出一罐珍贵的诱导剂，闭眼往自己身上喷洒，从头到脚，然后开启舱门，利落翻越出去，关闭舱门。
　　“夏兰——”
　　“已进入卵室，正在布置装置。”大脑的刺痛可以习惯，对他影响很小，尤其是在这样紧张而关键的时刻。
　　会议室中，伊莱亚斯无奈地提了一下唇角，极小的幅度让人难以觉察。
　　其实他只是想说“小心”啊，结果被硬生生堵回去——不论如何，他希望他能活着回来，看现在的情况，把握很大。他一定可以。
　　卵室的温度很高，隔靴踩在地面上也能感受到那种内蕴强力的热度。它已经超过了人体适存的温度，炎热中又伴随着摆脱不了、令人窒息的潮湿。在这样的条件下，夏兰心中不可避免地产生几分压抑，然而几乎铺满视线所及、密密麻麻的淡黄色虫卵，才是让他气闷、想要呕吐的根源。
　　他站在温床上，身侧是将近半人高、淡黄色的虫卵，其中隐隐约约有个黑影。黑影动了，然后温床上各个虫卵中的黑影接二连三地动了，像鬼祟的舞蹈，波动着……
　　夏兰完全本能地哆嗦了一下，他捂住嘴死死压抑咽部，最终从指缝中泄出几声意义不明的轻咳。那一团黑影应该是正在成型的重组，已经可以在卵里进行一些简单的动作，对外界也有些微的感知。他眯起眼，强迫自己不要往半透明的虫卵上瞟。视线模糊再加上刻意忽略虫卵，他克服了心底升腾起的恐惧、恶心，身体辗转前行，跳下温床。
　　下一步是安装微型爆破装置。
　　他咬牙四望，很快看见了一颗灿金色的虫卵，那颗虫卵独居一整片温床。其余无数颗虫卵像无数颗窥视他的眼珠，不时转动“瞳仁”发出逼视，威吓他、阻止他。
　　但他不能停！
　　心跳时刻擂动神经，夏兰不顾，立即开始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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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另一边，伊莱亚斯伪装的从容快要被激烈的蔑视和恶意的嘲讽撑破，以致于他不得不以手支额，用手掌遮住自己即将失控的神情面色。
　　联邦的议员们在看到卵室的影像后，许多当场呕吐，把会议室弄得一片狼藉。清洁机器被他的副手引进来工作，在绝密的会议室里，骚动的声浪一波叠着一波，难以平复。
　　伊莱亚斯撤下手，以近乎冷漠的语调说：“请那些难以忍受的议员，出去！”
　　假设改变时间，他一定会将这几个人逐出议会，然而现在不行，除了杀死虫族女皇取得胜利以外，一切都不行。
　　会议室霎时冰封，所有人都无比清晰地感受到了刺骨的凛冽，想起了他们的首相在背地里被流传的种种……
　　据说被称“首相屠刀”的夏兰元帅也不能得到首相完全的信任，那枚在元帅大脑中的芯片据说是被首相强行植入的……
　　“微型爆破装置安装完毕，发现一颗皇系虫卵，已注射毒液，现在正在返回飞行舱。”
　　“夏兰……”伊莱亚斯努力地想多说几句话，“下一步……”
　　“我知道！”夏兰跳进卵形飞行舱，准备离开卵室，他顿了顿平复情绪，说道，“时间紧急……伊莱亚斯。”
　　他喊得很轻，却让伊莱亚斯微笑。
　　“夏兰，我还记得我们共同的愿望。”伊莱亚斯不再往下说。正如夏兰所言：时间紧急。他怎么能让他分心？
　　假的、假的、假的……
　　夏兰的嘴唇反复嗫嚅这两个字，好让自己清醒。
　　卵形飞行舱飞出卵室，直抵虫族女皇所在，飞行途中，夏兰操控微型爆破装置，使之一个接一个启动。
　　虫穴内大块石块崩落，阻断各个通道，在飞进女皇虫室的刹那，他同时启动最后几个装置——
　　卵室内，虫卵被炸得汁液四溅。皇系虫卵跌落在地上，忽然裂开几道缝隙，通体雪白的幼虫猛然一挣动，从中钻了出来，发出一声尖锐哀嘶，转瞬力竭倒地，温床上的石块摇晃砸下，把它的躯体压得迸裂。
　　与此同时，女皇虫室的所有出入口皆被落石密封，女皇依靠强大的虫族拱卫自己，其本身的物理攻击和防御能力甚至不如一般虫族，又因为用于生育的下腹过于臃肿，除非命令其他虫族来帮助自己移动，否则根本无法动作。
　　虫族主力被军队拦截于13光年外，无法及时赶回，其余虫族被大块巨石阻路，短时间内攻不进来，距离女皇最近的卵室被捣毁，使女皇无法用精神力将其催熟……
　　如果这是一盘棋的话，现在虫族女皇已然被——将军！
　　会议室里有人按捺不住，已经激动地站起来了。伊莱亚斯依然稳坐，听着虫族女皇对突兀而来的飞行舱发出嘶嘶叫声。他忽然对副手说：“同步转播。”
　　下一秒，联邦范围内所有光屏的画面都统一变换，大大小小的光屏整齐划一地开始播放同一个画面——正是虫族女皇虫室里的影像。字幕在底部滚动流出，此刻，几乎每一个人都放下了手头上的事情，或仰望、或平视、或俯瞰突然弹出的画面，时间仿佛静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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