捞月亮的人

　　这已经是林琛搬来住的第三天，他白天上学，秦越舟夜里上班。一间屋里，像住着两个互不相干的游魂。

　　秦越舟想等到他有空的时间和林琛好好谈心，可一直因为工作，而没有丝毫的进展。他每一日去工作之前，都把当天的生活费和车费放在桌子上，可惜林琛从来也没拿过。
　　秦越舟想，大概秦月瑶给林琛留了足够的钱，只是托他代为照顾而已，并不打算让他真正养一个人。

　　他还是不知道秦月瑶的下落，对方从来没给他打过电话。他猜想秦月瑶可能是在某场情事里面得罪了人，毕竟她那么漂亮，和人周旋是最在行的事情。不过也没有人找他的麻烦，他与林琛生活在一起，唯一的变化就是客房里多了个人，其余毫无变化。

　　林琛在别墅里的行李还比较多，秦越舟周六的时候陪他回去拿。他也没车，只能带着小孩一起挤公交。公交站在巷口外面，是一趟老式的还未淘汰的公交车，软垫子，和坑坑洼洼的路。

　　秦越舟个人是习惯了，林琛显然是没坐过公交车的，站在门口有些不知所措。秦越舟伸长手帮他把卡刷了，他才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秦越舟在他旁边坐下，讲：“等下去给你办张公交卡，上学不要老坐的士，省点钱。”

　　林琛没点头，也没拒绝。

　　“第一次坐吗？小朋友。”秦越舟问。

　　秦越舟是故意问的，语气介于调笑和认真中间，他就是想看这个孩子露出点情绪来。
　　但很遗憾，林琛没有给他任何回应，他只点头说：“嗯。”

　　公交要换乘，林琛和嬉嬉闹闹的人群一起被推壤下车，他才十四岁，但个子已经比大多数人高了一头。主要是他太白了，白得与人群格格不入。

　　秦越舟去路边上的小卖部买了瓶水扔给他，自己咕咚咕咚往肚子里灌水。这时候就明显显出两方的家教不同来，秦越舟被阳光刺得皱着眉头，水从嘴角流到他上下起伏的脖子上，他自己丝毫不在意，用手随意抹一把完事儿。但林琛不同，他小口小口喝水，动作矜持缓慢。他还小，还没长出喉结，动作幅度太小，像个女孩。

　　换乘之后的公交明显要拥挤很多，秦越舟找了个靠门的位置抓着把手。车子拐了个弯儿，前面那哥们儿在玩手机，没稳住连人带背包都撞进秦越舟怀里。

　　那哥们儿很快道歉了，秦越舟轻骂了声靠，他被书包里的尖锐物品撞了那一下，差点连早饭都给吐出来。

　　他再去看林琛时，小孩被挤在人群最里面，几乎是紧绷着身体，与汹涌的人潮保持距离。秦越舟看他一会儿，又拉着嘴角笑，秦月瑶把他的宝贝儿子养得太娇了，长这么大，连公交车都没坐过。可惜养到一半就跑了，把孩子丢下来和他一起受苦。秦越舟是不会娇惯男孩的，他还得养活自己，过不来讲究的生活。

　　秦越舟看了一会儿才察觉不对劲，林琛似乎紧张过度了，阳光从窗户那儿照着他的脖子，湿漉漉的全是汗水。公交车里空调开得那么大，又不热。

　　“不好意思，我挤一下。”秦越舟挤开面前的人，从大腹便便的人群中挤过去。他挤到林琛面前，用身体把人群隔绝在外面。

　　“怎么了？”秦越舟用手探林琛的额头，凉的，全是汗水。人群的退去，给了林琛缓一口气的机会，他这会儿身体才松懈下来，闭着眼睛，并没有回答秦越舟的问题。

　　秦越舟没再问，他只在这时候有了眼前的人还是个十四岁少年的认知。也还小，再怎么兜着，都不过娇生惯养，怕这怕那。

　　第二次进秦月瑶的别墅区时，秦越舟没看漏任何一处细节。毕竟这样的机会难得，说不定再没有下次可以进入这么高档的小区了呢？

　　林琛没多少衣服要带走，多的是一书桌的书，和十多个大大小小包装精致的盒子。“这是什么？”秦越舟多嘴问了句。

　　林琛答：“礼物，秦月瑶送我的生日礼物。”

　　秦越舟数了数，刚好十四个，那说明这小孩儿十四岁生日已经过了。

　　“她出手向来阔绰。”秦越舟耸了耸肩膀。

　　秦越舟没多少和秦月瑶见面的时间，但他每年的生日，女人到是记得清清楚楚，总是送他些价值不菲的礼物。白送的礼物秦越舟是收的，对着秦月瑶他也不必假客气。只是女人每次看他的时间很短，秦越舟也懒得开那个口关心一下她的近况。

　　秦越舟漫不经心打量着那间宽阔的的房子，问：“这个月，你一直一个人住的吗？”

　　林琛点头，他正一本本把书放在收纳盒里面，他收拾得很快，一本本放置整齐。如果是秦越舟，他是没那耐性的，大抵会一排扫落，乱七八糟装进去。

　　“你妈妈呢？”

　　“她有事情。”

　　“哦。”

　　秦越舟原本是想问一下秦月瑶的事情，开了开口，最终还是没问。他担心林琛在对他并不信任，又怕林琛装作大人被戳到痛处。他自己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句，秦越舟，你还真是善良。

　　林琛收拾得很快，秦越舟作为大人，很自觉地去拖那很重的装着书的箱子。他其实很想问，除了秦月瑶，你们家的大人呢？

　　秦月瑶的事，秦越舟连蒙带猜了解了一些，但看这空空荡荡的房子，根本不像有人住过，更何况一个男人。

　　只是他还没开口，手刚落在门把上，大门吱呀一声自动打开了。秦越舟吓一跳，门外站着一男一女，女人挽着男人的手和他对视也被吓一跳，嘴张得老大。显然这两人有房间的钥匙。

　　“你，你好。”秦越舟张了张口，还是打了个招呼。

　　男人看见他到是不惊，把目光投向他身后的林琛，男人说：“小琛，你可以不用搬走的。”
　　“他们是谁啊？”娇小的女人攀着男人的胳膊问。

　　“家里的客人。”男人回答。

　　“不用了，谢谢。”对面一问一答之间，林琛已经绕过秦越舟到了前面，他说话冷冰冰的，但保持着礼貌。

　　女人狐疑地看他一眼，让开一边的路，林琛抱着高高一沓礼品盒，走了出去。

　　秦越舟搞不清门路，自然也只能跟上去，只是还没出小区，那男人从后面跟上了秦越舟。“想必你就是秦越舟了，这是我的名片。”

　　秦越舟接过烫金的名片，润发地产老板谭言，他挑眉：“您认识我，谭总？”

　　男人笑：“听月遥讲起过你。”

　　秦越舟不解：“你是？”

　　“我是月遥朋友，她现在出国散心了是吧，唉，她就那样，最近心情可能不太好。”

　　“她怎么了？”秦越舟问。

　　“她没和你说吗？”

　　“我们很少联系。”

　　“是吗？”男人翻开随身带的皮包，掏出一张卡“你姐姐也算我亲密的朋友，小琛闹着要搬出去好久了，你是他舅舅，我也放心一点。这张卡里有二十万，算是小琛的生活费，你替我帮他收着……”

　　秦越舟看着男人给过的卡，眉心直跳，上流社会的人都这么社交的吗？他转过头，林琛一动不动站在出租车旁边，看着他。秦越舟依旧企图从他的表情看出他的态度，可惜并没有任何提示。

　　秦越舟拎了箱子，朝男人道：“这钱我先替小琛谢过谭总，但还是先不收下了，实在是抱歉，今天有些忙，下次我联系陈总。”秦越舟把名片揣兜里，大步流星跟上林琛。

　　因为行李较多的原因，回去路上就不能坐公交了。出租车上半晌无话，秦越舟先打破沉默：“那个男的要给你钱，不过我没接。”

　　“你可以接，你现在是我监护人。”林琛说。

　　“啧，”秦越舟转头：“你终于承认我是你监护人了啊，那你还不喊我舅舅。”

　　林琛看他一眼，眼神轻飘飘从他脸上转了一圈，没接他的话茬。秦越舟莫名觉得自己被14岁的小孩轻视了，咧嘴笑了声，环节自己的尴尬。

　　“那个男人谁呀？”秦越舟自己其实猜到了一些，大抵是养着秦月瑶和林琛的情人，秦月瑶一直没有结婚，也只能是情人了。而林琛态度冷淡，大概是不接受妈妈的这位情人的。

　　“他对你挺好的，你要不搬出来，活得可比跟着你舅舅我强。”秦越舟笑，“我也不可能开车送你上下学，公交车上也是人挤人，你要是怕人也没有办法。我也没办法给你做早餐，你舅我还饥一顿饱一度的。还有我那破房子，也比不上大别墅。要是见到个蟑螂老鼠，我也没办法把他铲除。所以，你还是仔细想想，刚才那个，你应该喊的是叔叔吧，他让你不要搬走，你真应该考虑下。”

　　秦越舟说得起劲，并没有注意到旁边林琛的表情越来越黑，等他一胳膊肘碰过去，少年脸色惨白，哗啦一声，全吐在了出租车里。

　　秦越舟猛的一抬脚，骂了声卧槽，司机骂娘的声音更大。“靠，你弟怎么回事，要吐也不能在车里吐啊。大热天的，这味儿。”

　　秦越舟也想问林琛怎么回事，他躲闪不及，小孩儿直接倒在他的腿上。

　　“靠！师傅，不回家了，直接去医院。”

　　“那不行，我车都脏了，你换辆车吧。你弟要在吐，我洗车钱都不够了。”司机絮絮叨叨，要把车往马路边上停。

　　秦越舟去探林琛的额头，上午还冰凉的一人，这会儿已经滚烫一只。司机从后视镜看他两，秦越舟抬头和他对视。

　　他咬牙：“去医院，洗车钱我付。”

　　“好的，你可看着点你弟，不要在车上出事情，我可担待不起。”许是满意秦越舟的答案，司机咧了咧嘴角，踩了油门飞驰而去。

　　秦越舟抱着林琛往急症室跑，林琛意外很轻，浑身没有多少肉，好像连骨头都没多少斤。秦越舟是真的被吓到了，林琛烧得太厉害，那温度几乎要过度到他身上。

　　“医生！医生！医生，快看看这小孩儿，他怎么了！”

　　医生结果林琛，护士把秦越舟拦住时，他心脏还在狂跳。但这骚乱并没有在急症室引起什么波澜，毕竟医院就这样，生生死死每一天如同家常便饭一样上演，并不是稀奇事。

　　秦越舟的紧张，并不是完全来自于林琛轻飘飘软塌塌正在成长的身体，而是他姐。秦月瑶托他照顾林琛，总不能一个周还没到，就出了问题。

　　索性检查结果并没有大碍，不是什么晚期病症，也没到生死关头的地步。

　　“胃病？”秦越舟一脸疑惑问医生“他才十四岁啊。”

　　“你也知道他才十四岁啊，你们做家长的，怎么照顾的小孩？”医生抬头睨他一眼，又摇头哗哗写着病例：“现在这些年轻家长啊，一点常识也没有，只顾自己活好了，根本不管孩子的身体是不是健康。一昧贪图享受，又何苦生下孩子呢？生了不养好，只会让孩子受苦。”

　　“那个……”秦越舟试图解释：“医生，我是他舅舅。”

　　“有区别吗？”老医生抬头看他一眼，眼神犀利。

　　“……没有。”秦越舟讪讪。

　　“去拿药打针，这孩子胃差成这样，你们第一次做检查？平常到底关没关心他的饮食？”老医生撕下病例给他。

　　“以后一定会注意的。”秦越舟诚惶诚恐接过。

　　“还有下次？”医生提气。

　　“没有，绝对没有。”秦越舟连忙出了诊室，去药房取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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