妄言之罪

　　羽字峰不同于以险峻著称的武字峰，上山时石阶陡峭，到了峰上竹林翠柳，伴着云雾袅袅，好不惬意。穿林而过的小道用青石板铺就，曲径通幽，还能听到不知从何处传来的清泉叮咚、鸟鸣阵阵。
　　走不多时，小道分了两边。
　　卓青文侧过身指指右边的小道：“往这边再走一些便是你们的住处，左面是一条穿山而过的小溪。平日可以在此打水，石洞之中可以更衣沐浴。”
　　楚浔伸着脖子张望：“我们可以去看看吗？”
　　“当然。”看着少年好奇的模样，卓青文莞尔，在前引路，“这里竹林密集，但是小路不多。雨后竹林里会生一些竹笋，你们可以挖一些切片，用清水煮过便能入口。”
　　楚浔虽不如师兄阅历丰富，毕竟算半个丹修：“这竹子是‘碎琼’吧？新笋药效很好，我们真的可以吃吗？”
　　楚家的小少爷谨慎地询问着碎琼新笋能否取食，众人失笑之余也多了几分好感。
　　卓青文微微一笑：“如此大的这一片竹林，雨后弟子来收新笋未必及时，拿走一些自然无妨。新笋可口，峰上弟子也时常来挖，算是一种乐趣。”
　　“欸？那太好了，以后我帮忙来挖，顺便拿走一两个。”楚浔笑起来会露出两颗小虎牙，显得异常可爱。他自小锦衣玉食，但的确是个很好相处，也很容易开心的孩子。
　　父兄的保护没有让他骄奢，反倒令他异常单纯。
　　此时小溪已经到了，卓青文猜到他爱吃，蹲下身从水里捞上来几只螺：“喜欢吃这个的话，也可以随时来捞。”
　　楚浔眼睛一亮：“有锅吗？”
　　见师兄微怔，易折枝忍笑解释：“竹汐玉螺药用带壳碾碎熬煮更好，但是爆炒之后滋味更佳。”
　　美滋滋接过几只肥嫩玉螺的少年举手补充：“我带了调味配料！”
　　“峰上除了师尊那里有单独的厨房，剩下的地方都没有灶台。”卓青文哑然失笑，“师尊不常用，不怕远的话可以去用。”
　　楚浔满脸挣扎，用手指戳了戳掌心的玉螺：“那有机会我做完给弦主送去一份……”他想着已经进了弦宗、上了羽字峰，怎么也算是弦宗弟子了吧？只是叫“师尊”还太早，也换了 “弦主”这个称呼。
　　猜到他是怕师尊又抵御不住诱惑，卓青文笑了笑没再多说给他压力：“淌着水去对面，那里的山洞会从上面流下泉水。上游的水是从山腹里流出的，山洞在下游这边，最后泉水会一起顺着这个山洞流下去。这条小溪虽然小，但水都是活水。”
　　楚浔看见溪水中央的漩涡，走到另一边把玉螺放回水里：“这里很像世外桃源呢。”
　　本来对两个师弟十分放心，但卓青文还真有点担心这位乱吃东西，所以索性把附近能吃的都告诉他：“你们屋舍前面还有几棵果树，院落里去年洒了些草籽，会长着几日便成熟的小果子。没记错的话，应该还散养了几十只山鸡……那些都可以吃。不过这泉水里是不是会有冰鲢，那个吃了是有毒的……”
　　楚浔立刻保证：“山鸡和鱼我都不会吃的，需要烤的东西门规应该不允许吧……”
　　一直旁听的江未凉眼中闪过一丝笑意：“羽字峰规矩最少，只要不闯祸，师兄几乎不会多问。还有你们大师兄，更是好说话。”
　　易折枝若有所思：“文武二峰规矩最为森严吧？”
　　原本要一同来的两个人各要拜入武弦主和南师叔门下，南子凌是掌门次徒，收下的弟子自然要算在掌门所在的首峰门下。虽然日后分属三峰，但少不了共同相处一段时间，他才有此一问。
　　江未凉想了想：“文字峰平日是二师兄来管，武字峰是倚师兄来管——说实话，他们脾气都不是很好。不过我们文字峰平日没什么人，倚师兄也时常不在武字峰……这三峰也算是最幸福的三峰了。”
　　“这里真的好美，忽然觉得未来几年特别幸福。”楚浔歪歪头，又补上一句，“如果能一直住在这里的话。”
　　卓青文失笑：“这里就是偏了一些，晨修下峰都有些不方便。峰上弟子少，加上你们还不到八十人，屋舍并不拥挤。如果喜欢清静又不嫌远，可以一直住在这里。”
　　楚浔连连点头：“这里太好了！师兄你答应我们啦？”
　　被峰主的性情影响，如此有生气的师弟也不多见。卓青文被他逗得乐了：“嗯，如果师尊不答应，我帮你们去求情，放心吧。”
　　沈妄言对卓师兄的倚重昨日都看在眼中，楚浔少年心性也不会想得太多，便放心下来，继续好奇的四处张望。
　　“等等等，你先别忙着高兴。”江未凉伸手把几乎要栽进水里的少年揪回来，“你不会真打算在这里住几年吧？听说引荐信还是你大哥写的，不怕楚仙尊出关了就把你抓回去？”
　　楚浔吐吐舌头：“我又不是长子，父亲不会过多约束我的。只要我不耽误了修炼，大哥二哥都会帮我求情的，三哥也挺希望我不回去的……这里多好玩儿啊，比家里好多了！”
　　弦宗规矩再多，也是仙门。仙门弟子来历不同、出身不同，自然不能用过多的条条框框拘死了他们。而世家则相反，血脉相承、息息相关，自幼便生活在规矩当中，摆脱不了无形的网——哪怕百余世家中规矩最为宽松的朝歌江氏，家规也比弦宗的门规足足多了三成。
　　楚家列位十大世家之末，规矩之多自然不言而喻。对于楚浔这种正是渴望自在的少年而言，自然是能躲多远就是多远——他虽是嫡出，可上面还有一个嫡出、两个庶出的兄长。
　　连他三哥都比他年长近二十岁，家族的争斗，他有什么参与的必要？
　　当着他的小少爷，莫说身份注定他不会受委屈，光是他那三个哥哥便会万分宠他——只要他不争，永远不会缺少任何一份亲情。
　　这也是江未凉身为江家嫡长子，无法品味却深感其悲的无奈之一。

　　“弦主。”
　　“弦主。”
　　剑阁建于云端之上，草木有灵、砖石非常。
　　云端之阁本非常人不能至，于弦宗更是禁地之一。若非手持弦主手令，则不得入阁半步——强闯者无问缘由，一律格杀。
　　沈妄言身着常服，阁前弟子一怔之后连忙行礼，眼中却露不解。
　　剑阁司剑，非是境界提升更替佩剑，或是灵剑折损，是不得随意开放的。弦主自有放行之权，可他此来无因啊？
　　沈妄言轻拂衣袖，散去周身灵力：“我有一惑需得入阁，此刻阁内无人吧？”
　　左侍剑回答：“确实无人，只是不知弦主欲去哪阁？”
　　“七阁皆入，不为取剑。” 沈妄言自腰间取下一块令牌，递上，“此为文字令，烦请通融。”
　　见令如见人，二位侍剑退后一步，面上却渐显难色：“弦主莫怪，弟子多问一句，弦主此行可否知会了宗主？”
　　沈妄言笑笑：“自然不曾。师尊闭关三月余，予我持令之权。又非我窃来的令牌，入阁一观，还要破关向师尊知会不成？”
　　“弦主言重，弟子无此意。”
　　左侍剑向旁退开：“弦主请入。”右侍剑亦是低首让道。
　　沈妄言将令牌收起：“我尽快出来，若是有弟子前来求剑，请他稍待片刻。另外，不要对任何人提起我来过的事。”
　　二人行礼：“是，弟子遵命。”
　　他此来为何，与他二人无关。未犯戒、未犯规，他们只管恪守职责、不多过问就是。
　　单手推开青铜门，沈妄言跨入其中，身形隐于其后。
　　无端入阁，又避人耳目，他确实有窃令冒用之嫌——不过他为一弦之主，谁又敢将此事奏禀副宗主？
　　只能说此行不该来，可也不会落了错处。
　　“唐诩，又是何意啊……”
　　沈妄言从袖中取出一块玉雕的断剑，稍稍打量几眼，掌心浮出一团乳白色的灵力包裹住断剑，将它抛入七阁环绕的深湖。
　　四周是高砌的围墙，围住浮于湖面的七座古阁。沈妄言立足之地，亦为虚浮其上的青石小道。没有人想要试探，这平静的水面下是万里高空，或是另一番天地。
　　唯一可以确信的，就是意识可以探入其中，却不能远。
　　沈妄言负手而立，灵力伴随着断剑坠湖便归于寂静。他左眼瞳孔慢慢溢出血色，丝丝向整只眼睛散开，转瞬又散出眼眶。目光所及的湖面不再难以看穿，视线追着断剑下沉，那一缕缕与它感应的微光清晰起来。
　　剑阁的湖，是以粘稠的灵力凝聚而成。一人的意识无法与之抗衡，久了便是自伤自累——沈妄言此时不在乎，但他不能无所顾虑。
　　“六阁。”
　　在左眼刺痛加剧时，沈妄言将微光的位置暗记于心，意识先行撤回，又将玉剑扯回，再次收入袖中。在抬布，是往第六阁而去。
　　那是光点聚集最密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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