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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后的声音由走变成慢跑,然后是快跑,接着又慢下来,最后定在离自己一米远的地方。
步子很轻,几乎快没了音。
他没有回头,只是面无表情地提着灯笼向前踱步,院子里很安静,连对方的呼吸声都听得一清二楚。
也不知过了多久,雪地里一长串的脚印,一直延伸到了东厢房。
宇文卿走进东厢房的院子,打开房门走了进去,将灯笼摆在桌上,取出里面的油烛放在了桌上的油盏里,屋里顿时有了点微弱的光。
屋子里很暖和,陈夫人一早就差人添了炭火,一刻不停地烧着,宇文卿脱了外袍搭在一旁的椅子上,里衬的暗红同屋里的烛光合了形。
他淡淡说道:“进来吧。”
他说完,门侧才有了动静,那个有些孱弱的身影慢慢走进屋,轻轻把门阖上,继而站在一旁不动了。
他低着头,不让宇文卿看清他的面孔,孱弱的身子,仿佛风再大些,就能散架。
“二殿下。”宇文卿僵硬地说出这三个字。
“齐述。”他头也不抬地回答着自己的名字。
“为什么不去用膳。”宇文卿转身铺起床来,将厚布紧缠的剑摆在了床头,边整理被褥边问道。
齐述站在炉子旁,被冻的惨白的脸渐渐有了点血色。他缓慢吐出两个字,“不饿。”
宇文卿走到桌子旁,把桌上的点心盒打开,里面是陈夫人下午让人送来的糕点,他把盒子推到齐述面前,说道:“吃点。”
齐述稍稍抬了抬头,然后又摇了摇头。
宇文卿拿起一块糕点咬下一口,“不会要你的命。”
齐述听完,才抓起盒子里的一块糕点吃起来,一块接一块。
糕点早就凉了,不过好在屋子里的温度够高,糕点也沾染了些温度,加上用料可观,倒也没那么糟糕。
宇文卿把铁壶放在炉子上热了些茶水,倒了杯温热的茶摆在齐述面前,“吃完就回去。”
齐述顿了顿,吃掉手里那块糕便没有继续再吃,“我…我可以睡墙角。”
宇文卿:“没有墙角可睡。”
齐述咽下嘴里的糕,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宇文卿看着一动不动的齐述,指着他面前的茶水,说道:“把茶喝了。”
齐述乖乖喝掉了面前的茶水,一杯温热的茶水下肚,整个人都暖和了起来。
是时,外面响起一阵敲门声,齐述一怔,抬头看向宇文卿,有些紧张。
宇文卿对他说:“你坐着别动。”
宇文卿走上前去开门,门缝里漏进几丝风,,轻轻擦过齐述的双颊,他低着头,手里还捧着尚有余温的茶杯。
门外的小厮扛着一床棉花,正要往里送,却被宇文卿拦了下来,“给我吧。”
小厮歪着脖子递上棉被,想要瞥两眼屋里的光景,只是奈何屋里朦朦胧胧的啥也看不清。
小厮送完棉被就走了,宇文卿关上门,把冒着寒气的棉被放到炉子旁铺开,只消半会,棉被便有了温度,棉花倒是很新。
他往炉里添了两颗炭,盖上镂空的盖子,炉火烧的更旺了些,一股淡幽幽的木兰香弥漫开来。
齐述坐着没出声,眼角的余光一直停留在宇文卿那泛着暖光的脚靴银链上。茶杯早已冷却,但好在他就坐在炉子旁边,身上还算热乎。
宇文卿走到床边坐下,把床头的剑拿起来把在手中掂量,一时间屋里安静的吓人,只有炉火还在“噼里啪啦”作响。
“你睡床。”良久不说话的宇文卿发了话,站起身把剑挂在了屋里的架子上。
齐述一怔,侧身看向宇文卿,眼眸里的死水泛起一星点光,齐述唇齿轻颤,“我们…我…我记得你…”
宇文卿眉头微皱,声音比刚才还要冷几分,“我不记得你。”
齐述还想说什么,却噎在心里说不出来了,眼里刚刚泛起的那一星点光再次被垂下的眼帘遮住。
他把捂不热的茶杯放下,缓慢起身。
宇文卿坐在先前铺好的棉被上,脱了脚靴,看着齐述淡淡说道:“二殿下,就寝吧。”
齐述也不知道为什么,双脚不听使唤地走向床铺,脱下外套脚靴靠坐在床头。
宇文卿躺进被铺,闭上眼,待到蜡烛燃尽的最后一刻,轻声道:“我记得。”
齐述眨眨眼睛,屋子里黑了。
院子里的风很慢,雪花一片片地贴在雪地上,掩埋了两人来时的脚印,某个角落里,或许还会有一两只麻雀的尸体。
陈夫人回到房中,往炉子里新添了几颗炭火,问向刚刚走进来的小厮,“棉被可给他送去了?”
小厮点点头,说道:“我想要送进去他也不给,只叫我站在外面给他就行,然后他接过棉被,就没了后话。”
陈夫人捡起竹篮里的线绸,就着烛光缀起花纹来,“他这孩子生的谨慎,也不太爱说话,平日里跟他也不要跟的太紧,他心里都有数。若他有什么不便的地方,你也来和我说,反正他自是不会同我讲的。”
小厮点点头,“夫人还有什么要吩咐的。”
陈夫人继续细心着手上的针线活,摇头道:“下去吧。”
陈侯躺在床上,隔着一丈纱问道:“只是个孩子,何故盯那么紧。”
陈夫人摇头笑道:“他本就生的闷,凡事必不会同你我讲,能盯着些也算好。”
陈府房檐上的灯笼随着寒风慢慢打转,萧瑟的雪层下抽出了新芽。
冬日里,人大多是好赖床的,齐述缩在裹着檀香味道的棉被里,静悄悄地呼吸着,这大概是他十四年来睡得比较惬意的一次。
外面已经隐约有了鸟雀觅食扑扇翅膀的声音,天还是黑着的。他在被窝里发着呆,仿佛还能听见陈府之外,农人扯绳子用铁桶捞井水的声音。
他从被窝里探出头,静静地看着正在浅眠中的宇文卿,炉子里的炭火不知什么时候烧完了,残余着淡淡的暖,宇文卿靠在那一小片暖晕中闭着眼,白皙的面庞相比昨日略有红润。
他又立刻把头缩回去,慢慢在被窝里转了个身。
宇文卿睫毛轻颤,睁开眼睛,他慢慢起身,小心翼翼地掀开身上的棉被。齐述突然意识到宇文卿醒了,便将头从被窝里探出来,看向宇文卿。宇文卿怔了怔,脸上还残留着些朦胧的睡意,他穿上脚靴,走到床旁的架子上拿起那件暗红色的里衬套在身上,问道:“还想睡吗。”
齐述缩在被窝里摇了摇头。
宇文卿:“想睡的话就再睡会,天亮前回去。”
这回轮到齐述怔了怔,然后内心五味杂陈地点了点头。
宇文卿裹了件棉袍,系了带子,拿上那把剑,没再说什么,便出了门。
齐述只听得一声关门声,外面挤进来几丝冷风,屋里便没了其他动静。他呼了口气,平躺着,两只手放在身侧,一丝精神也提不上来,呆呆地望向房梁,一股无力感涌上心头。
发了一会呆,他掀开棉被套上鞋子,捡了昨天的外袍套上,缓步走到门旁。外面静得很,只有一些细小的动静匍匐在黑暗中,大抵是府里的小厮已经起了床,开始挑柴煮水做活了。
他靠在冰凉的门上在屋里扫了一眼,打开门,从门缝里慢慢侧身走出来。外面不再下雪,但比昨日更冷,一股寒流颤悠悠地蹿向齐述,害的他低头打了个寒颤,但随即又很快适应了这种寒冷,捂着胸口仅剩的几丝余热,走下雪地。
天际似乎感知了京城的苏醒,东方鱼肚缓缓泛起,带着水汽,和着风,抬起明晃晃的日光。
宇文卿把剑背回身后,走到四下无人的墙角处,两脚轻点墙根,攀上墙沿翻了出去。
街道上正是冷清,宇文卿出了北街,着了正道,一直走到昨日走过的城心街,这会天已经有点微微亮,街道上也聚了些人。
浅白色的炊烟从屋后的手工作坊里慢慢升起,过路的商客卸了货正要去早茶店里吃早茶,一边捧着冒着热气的包子,一边拉上耷拉着的帽子,就着方言你一句我一句。
他冷漠着脸一直往前走,走了方有半条街,才瞧见一家靠里的面摊子,面摊子里坐着些食客,端着一碗碗热腾腾的面聊着些不打紧的闲话。
摊子最里头坐着个身裹棕色棉袍的老人,低着脸,认真地吃着面。
宇文卿走到他面前坐下,把剑摆在桌上,喊了声,“先生早。”
“谁告诉你的。”
宇文卿,“我自己找来的,知道您早上喜欢吃面。”
老人点点头,瞥了眼桌上的剑,摇摇头,“我老了,修不好了。”
宇文卿从兜里掏出张信纸,摆在老人面前,老人没去接,只是盯着信纸看了一会,随后放下筷子,将信纸折好放回了自己兜里。
老人把剑拿起来在手中掂量了几下,解下顶头的几条布块,提起剑来出了一分鞘。
他点点头,“倒是吃了不少人血。”随后将剑收好放在自己身侧,说道:“即是熟人相荐,那我便不妨试一试,只是这把剑非同寻常,不是随随便便就能修复的了的。”
宇文卿:“最迟到什么时候。”
老人在宇文卿身上扫了一眼,意味深长道:“不好说。”
宇文卿解下身上的锦囊,摆在老人面前,老人拿起锦囊掂了掂在,满意的点点头,将锦囊收入囊中,抬起眼看向宇文卿,“十五天,十五天后这个时间到这来。”说完,老人起身朝桌上丢了半吊铜板,拿了剑,起身离去。
宇文卿的目光锁在那把慢慢远去的剑上,半晌才说道:“店家,来碗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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