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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京
这年,京都二月雪花飞舞,浩浩汤汤的军旅持旌入京,百姓宿在茶舍,止不住往外瞥两眼,押下口热茶,满嘴喊起话来。
“现在这新都也有着落了,我看这天下至此是要太平一段时间。”
“如今满城笑语,说这赋税也降了,生产也跟上了,这几个年头要过好日子了。”
喝茶的粗衣农人用满是茧子的糙手捧着茶杯,咕咚咕咚把热茶全部灌进肚子,脸上衬出红润的血色,映着黑黝黝的皮肤。
“这下新令一出来,日子的确好过多了,只是不知道这把火能烧多久,我们这些穷苦人家,一天到晚,能讨上两口热茶喝也是好的。”
“嘎吱—”
几个汉子正喝的得劲,茶肆半阖着的门被人推开,门外飘进一股浓厚的寒气,和着雪花一起慢悠悠地点落进来,原本干燥的破木地板上多了几点略新的水印子。
来人裹着一身黑色袍子,腰间系着灰色的抽丝软绸带,里衬是件暗红色的锦衣,绣了些细细的纹路,各脚靴挂了两颗银链。
屋里的人霎时面面相觑,噤声不语。
他缓缓往里走,身后背着一把破布条裹紧的剑。众人把目光转了过去,才发觉四周都噤了声,四下几乎没人在说话。
他把剑从后背取下摆在桌前,摘下蓑帽,淡淡道:“店家,来壶热茶。”
小二连声应了去煮茶。
他周身散着寒气,脸色苍白,墨黑的眉间似乎缠着些许戾气,裹在身外的黑袍子看起来似乎有些破旧。
众人几番打量,便把他当做赶路的剑客,开了话闸,继续喝茶聊天。
宇文卿灌了两口热茶后脸上才渐渐有了血色,原本干裂的唇被润了色,周身的寒气慢慢散开,同四周闹哄哄的氛围合了形。
彼时风起,外面的雪花飞得更乱,一时间夹杂着猛烈的风冲开了茶肆的门,风片直直蹿了进来,外面的军旅依旧在前行。他淡淡朝外扫了一眼,琥珀色的眸子映衬出外头的光景。
小二急忙跑去压上门,找来一条小板凳抵住了门角。
宇文卿从侧兜里掏出一张布条,摊开铺在桌上,上面写着“北街六号—陈府”,他看着那地址只觉得眼皮沉重,便收了布条,押下一口滚热的茶。
他缓缓起身拿了剑,丢下几个铜子,将剑背回身后走了出去。
旁边的汉子瞥了一眼宇文卿的背影,重重叹了口气:“哎,老兄,你别看现今表面上是太平了,可这暗地里还是波涛汹涌,朝廷局势初定,这五湖四海之大,要说统一平天下,哪里有那么简单。”
旁边有人笑道:“这叫什么话,我看你是瞧见人家拿刀的剑客,吓破了胆吧。”
小二走来添茶水,忙道:“您可细声点说吧,现在京城里还不是一样的鱼龙混杂,保不定你身边就坐了个刺客。”
“我看你倒像个刺客,嗨!人家可忙着呢。你添你的茶去,给我再切一盘肉来。”
茶肆里继而哄堂大笑,也没人再讲这些,全都闹哄哄地吃起热茶来。
宇文卿出了茶肆,将蓑帽重新戴上,他赶了近一个月的路,唯一暖身的东西也不过只有这杯热茶而已。
茶水微苦,烧烫的热水只能给人带来几丝温度,而这些稍稍攒聚的微小热量远耗不过犀利的寒风,至此化为败柳残红,呜呼而去。
他走到街头的转角处,猛然停了下来。远处马蹄阵阵,马上的人裹了一席暗红色的官袍,肩上披着一件灰褐色的皮裘。
男人猛然勒住缰绳,骏马前蹄轻扬,停下后退了几步。
门旁的小厮立刻开了门出来牵马,马上的人翻身下马,直入正门,看起来像是有什么要紧的事。
宇文卿抬头看向门上的牌匾,见那牌匾上写了“陈府”两个大字,干脆转身走到墙角边等着,等着陈府大门的动静。
大约过了小半柱香的时间,小厮从侧门把那匹骏马牵了出来,府上的大门开了一半,刚刚匆忙进去的男人跨上马,再一次急匆匆地乘马而去。
宇文卿站在原地不动,浑身上下的血液已经冻的快要凝固了,终于等到那个人影消失在街巷尽头,才挪动了步子走到侧门前拍了拍门。
朱红色的新漆门慢慢开了个小缝,里面探出半边脸,小厮打量了一遍宇文卿,才开口问道:“你找谁?”
宇文卿穿着身破衣,背着把破剑,单手从怀里掏出一个已经发黑的银锁,“给你们家夫人。”
小厮接过银锁,眼珠又在宇文卿身上溜了一圈,轻轻点了下头,瑟缩着脖子把门阖上,一边说:“那你等一会!”说完,便向内院跑去。
几片雪花飘落在宇文卿的肩头,他并着指尖把雪花掸开,脸上露出几丝疲惫。街上的风没了,但是雪依旧下的很大。
他收回手,面前的门陡然一颤,开了。小厮把银锁还给他啊,后退几步把门打开,说道:“夫人请你去客斋,你跟着我就成。”
宇文卿点点头,将银锁收回怀里,把蓑帽摘了下来。
小厮待他不急不慢地走进,才侧身将门闩上,掸了掸周身的雪花片子,走上前带路。
彼时,前面迎来个裹着白皮裘的男人,半笑不笑地打量着两人,小厮一眼瞥见,忙停身打起客套的手礼来,他这一停,宇文卿也就跟着停了下来。
“季少爷,今日走的这么早?”
裹着裘袄的男人皮笑肉不笑,“今日府里还有些事,便不作久留了。”
小厮又道:“少爷要牵马吗?”
男人摇摇头,“不了,风雪小了不少,我正打算走回去。”
说完,他又看了一眼宇文君卿,脸上堆砌着原来的笑意,却也没能让人在寒风中感到一丝暖意。
宇文卿感受到了那考究的目光,并未做出任何反应。
小厮连忙答道:“这位,大抵是夫人家的亲眷,才来的,我正打算领他去客斋的。”
男人点点头,收了方才的表情走了过去,小厮嘴上说了声“少爷慢走”,也继而往客斋的方向走去。
宇文卿跟着往前走,每走一步,他都收敛一分周身的戾气,心底沉沉的,只觉得脚不是自己的。
脚靴上的银链打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响,在他耳里却闷沉不堪,让他觉得自己仿若囚徒,即将被打入牢房。
终于到了小厮口中的客斋,他跟在后面慢慢数着步子,入了客斋的门。一进门,周身就仿佛镀了一层暖光,香炉里燃着半新不旧的沉香,倾刻便将衣外的潮气蒸走了一半。
这一刻,将屋外的雪花通通隔开,暖和的有些不真实。
小厮走时把门阖紧了,旁边的侍女走到炉子旁捡了几颗香丢进炉子里,铜炉里闷着一阵响,细烟飘落在屋角的尘埃间,慢慢消散。
“是十三郎吗?”
宇文卿抬头往堂里看了几眼,看见一个妇人正坐在右侧的梨花木椅上斟茶。
那夫人穿着一身绣了兰花的银丝白棉袍,里衬是一件水粉色的纹珞卷花衣,正好衬得那一份玉容娇润端庄,细致温柔。
陈夫人眼角的细纹紧了紧,她看着宇文君卿,笑道:“过来坐吧。”接着对一旁的丫鬟吩咐道:“晴儿,给小公爷上盏热茶。”
晴儿应了声,离了位。
宇文卿只好走进里堂,喊了声“姑姑”。
“这几日赶路你定也倦乏了,快坐吧。”陈夫人把茶盏慢慢放下,说道:“你姑父方才出去了,傍晚便回来,他见你来了,定然会高兴的。”
“嗯。”宇文卿低低地应了一声,就着位子落座,把剑取下摆在一旁。
他应完,旁边的晴儿端上一盏热茶,摆在他侧边的小桌上,无声无息地退回到了陈夫人身边。
陈夫人见宇文卿有些拘谨,便开口说:“你日后在这府里头,不必太拘谨,就权当自己家好了。”她一眼扫过那把剑,接道:“十三郎,瞧见你是沉稳了许多。”
宇文卿颤了颤睫毛,心底涌上几丝酸涩,淡淡说道:“姑姑高看我了,只是这些年在四荒流荡,心性被磨平了罢。”
他琥珀色的眸子不动,却闪着不可察觉的光。
陈夫人又叫人端了些糕点放在一旁,继续和他说话。
“先前在宇文家府,都读的些什么书?”
“读过的都忘了。”
陈夫人捏了块枣糕,呡了一小口,随后又含了口茶,倒是惬意。
“语言可都精通。”
“大都略通皮毛。”宇文卿不冷不热地答道。
陈夫人暗暗叹了口气,道:“十三郎,如今你初到京都,把你束缚在这府里头不让你施展手脚,只是成事前的准备,日后有你的地方,自然多着,不必心怀岔忿。”
宇文卿点点头,“从未有过。”
陈夫人知道他生性冷淡,便不再多说,招来身旁的小厮,吩咐道:“你带小公爷去东厢房,东西都打点一下,待会去账房领些银钱送去,一切都按少爷平常的吃穿用度。”
小厮得令,很勤快地走向前领路,宇文卿朝陈夫人作了揖,拿起剑跟了出去。
陈夫人喝了口茶,问道:“晴儿,你看我这侄儿如何?”
晴儿思索了一番才恭恭敬敬回答:“长的倒是好看,只是性子太闷,貌似不太爱说话。”
陈夫人点了点头,“他是个好孩子,只是性格冷淡,寡言少语,不太爱与我沟通,先让他在府里熟络一段时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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