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负

　　连水儿作为秀女入宫的时候是在七月，茉莉花正盛的时节，小小白色的花瓣明艳盛开着，清风一过香气徐徐，着实沁人心脾，以至于将她紧张的心都舒缓了不少。

　　入宫前一天夜里，母亲还拉着她的手细心交代。

　　她说：“你是我连家之女，按规矩长大了自是要入宫侍奉皇上的，后宫险恶而你自小生性单纯。连家并不指望你为家中带来什么荣宠，只希望你安分守己明哲保身，就这样在宫中平凡安稳的过一辈子吧。”

　　不求你光宗耀祖，但求你明哲保身。

　　这一点她懂。

　　所以，当连水儿同其他秀女一并站在大殿之上时，无论是梳妆衣着都是最朴素无华的一个。众秀女倾国倾城者大有人在，她知道，皇上定是不会在意她。

　　果不其然，总共六位秀女，皇上封了其中两位为妃，剩余的皆要封为昭仪。静坐一旁的皇后突然提醒，说连家是三代老臣，定不得亏待了。

　　寻着皇后的示意，皇帝夜莫寒看向了站在最后一个衣着相貌皆不出色的女子，在对上她额角上那道疤痕时，眉头微微皱了皱，问：“你这额角上的伤疤是如何而来？”

　　行了礼，细声回道：“回皇上，是臣女小时顽皮，不小心磕破的。”

　　皇帝点头，不想再问她话便听了皇后的建议，封其妃位，名号为淑。

　　*

　　自册封那日到入宫这半月来，连水儿再未见过皇上。

　　皇上不来，她更心安，时不时带着婢女们绣绣荷包踢踢毽子，过的也算舒心惬意。

　　不久前她在院子里移栽了一些茉莉，一开始还长的好好的，不出两日就绿叶枯黄花瓣凋零了。

　　她不舍得再移栽，怕花儿们依旧活不长，于是每次想看茉莉的时候便让侍女带着她去御花园。

　　那里有一小片地方专种茉莉，大片的白色夹杂着一点点嫩绿的叶，明朗透亮的心都清澈了许多。

　　连水儿在去御花园的路上遇见了端妃，像是游园累了，正坐在亭中品茶休息。

　　端妃是半月前同她一起入宫的六位秀女里，被封妃的其中一个。

　　听说她的父亲是位铁匠，与其他秀女不同，她是被皇上的御前侍卫亲自前往铁匠铺迎接入宫的。

　　六位秀女三位封妃，除了她另外一个被皇上钦点为妃的也是丞相之女。

　　都说大陵这任皇帝是被文武百官交口称赞的明君，体恤官员，勤政爱民，出入简约从不大肆修葺宫殿，对于后宫嫔妃他也从不肆意专宠、雨露均沾。

　　可偏偏如此沉稳自律的皇帝对这个毫无背景、父亲只是个铁匠的端妃却余外宠爱。

　　只因她说喜欢新衣裳，皇帝就命人用南疆进贡的上好蚕丝缝绣裁剪出了十多件绸裙送到了她宫中去。又因为她说想念家母，皇上便让御前侍卫前往赏赐的新宅将她母亲接到宫中陪了她七日之久。

　　也是仗着皇上的宠爱，自入宫以来端妃变得越发蛮横无礼，除了皇后从不把任何妃嫔放在眼里。

　　听说前一段日子，婕昭仪与她在湖边偶遇，因未能及时上前行礼便被她的侍女掴了好几掌，白嫩的小脸竟是生生被打出了血来。

　　如此，皇上都没有怪罪她一句。

　　“妹妹给姐姐请安。”

　　她缓步上前行礼。

　　端妃喝着茶，狭长的眼睛睥睨了她一眼，放下茶杯，嗤笑道：“半月不见，妹妹变得越发美艳了，皇上怕是都要被妹妹迷得神魂颠倒了吧？”

　　说这句话时，端妃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她额角处的疤痕，讽意之意甚是明显。

　　对于女子而言，白璧微瑕已为丑矣。

　　“姐姐说笑，论美艳妹妹不及姐姐万分之一，皇上若要迷恋，也是被姐姐迷的神魂颠倒才是。”

　　端妃要为难，她就把自己放的低到尘埃里。不过是被讽刺几句，有何受不住？在这后宫，她只想图个平静安稳。

　　只是她忘了，后宫中从没有平静安稳一说的。

　　但见端妃被侍女扶着缓缓下了石阶朝亭外走来，即将停在她面前的时候。只听“哎呀”一声，端妃手中的帕子便应声脱离了她的指尖。

　　原本是要掉在地上的，可偏偏此时刮了一阵清风，那帕子竟被那清风携着，飘到半空最后挂在了远处一棵桃树的枝丫上。

　　如此天助，端妃差点失了身份笑出声来。

　　捂着嘴轻轻敛了敛笑容，抬手指着那在枝丫上不停随风摇摆的帕子瑕装焦急道：“那可是皇上赏给本宫的帕子！若是帕子没了，皇上生本宫的气也就罢了，牵连了在场的妹妹与侍女可如何是好啊！”

　　言外之意，帕子没了皇上只会责怪她几句，但在场目睹的其他人很可能会受罚。

　　“姐姐别急，妹妹去叫人来。”

　　“只怕那时帕子都已经被风吹走了。”

　　终究还是逃不过，她认命道：“妹妹为姐姐取下来就是。”

　　连家三代文官，连水儿自小学的也都是琴棋书画，爬树对于她来说还是头一次。手脚并用的总算来到了树干中段，抬头伸出手去，帕子距离她的手却还是遥遥天边。

　　深吸一口气继续向上爬，她虽不重，可是这树干越是向上越是细小，明显感觉自己每一次向上爬时，树干都会晃动的剧烈一分。

　　连水儿吓得心惊胆颤，停下来望望地面，悬悬高度更是让她脸色苍白，不知进退。

　　“妹妹，就快到了，加油啊。”

　　端妃在下面为她“加油”不过是提醒她，若是拿不到帕子她和她的侍女都将要受罚。

　　还能如何？只能大着胆子继续向上爬了。

　　连水儿是在刚好抓住帕子的时候掉下来的，一切都发生的太过突然，以至于她连叫喊都忘了，只感觉到耳边呼呼风声，身体飞速向下坠。

　　她以为自己会摔在地上，背部着地，五脏震碎，谁知在即将落地的时候却有个人接住了她，胸膛宽大，硬朗温暖。

　　睁开眼，看到的便是那张熟悉又陌生的俊颜，眉头微皱，却看不出情绪。

　　大陵皇帝夜莫寒，后宫所有嫔妃的夫君，如今也是她的夫君。

　　“怎么回事？”

　　放下她，夜莫寒问出这句话时不愠不怒。

　　正要回答，端妃却快步走过来，拉住他的手臂撒娇道：“是臣妾的帕子被风吹到了树上，妹妹自告奋勇说要帮臣妾将帕子取下来。”转头又假意关怀，“妹妹无碍吧？刚刚可是吓坏姐姐了。”

　　低下头回了句“无碍”。

　　本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夜莫寒却突然对她开了口，语气依旧温火不明，“日后这御花园，若无召见你便不要来了。若有什么喜欢的花，直接命人植了去便是。”

　　愣了愣，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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