肃夜行

　　【切换成斐青视角】
　　“后来啊，是师傅救了我们，”大哥像小时候给我讲睡前故事一样，语气轻柔，“三两下就把那个童景给干掉了，我也这才捞回一条小命。”
　　“哈欠。”
　　不行了不行了，大哥讲故事太有催眠力了，我要睡着了……
　　第二天清早，我一起来京城就发生了一件惊天大事。
　　余心死了。余心，帝师余宇鹏的孙女，前两年嫁给了三皇子，成为了他整个王府唯一的女主人。
　　那么凶手是谁呢？就是她的夫君，金王周应珏。
　　今天朝王带着我和焦飒，亲自登老三的门，以表哀思。从朝王府到金王府有段距离，我们坐马车去。一路上，我听见老百姓都在讨论这件事，很多人都说三皇子禽兽不如，人性泯灭云云……
　　而在我一个不经意的抬眼中，我看到朝王好像在若有若无地笑，远远看去暖洋洋的。
　　下了马车，我首先看到的不是金王府，而是一些百姓群众。他们有的在朝王府大门扔垃圾，有的在门上画咒死阴符，甚至还有人想泼粪的。
　　不过当他们看到我们的马车后，敌意开始往这里转移了。
　　“权贵都他妈的不是些好东西！”一个光膀子瘦的肋巴骨都看得一清二楚的老头，带头朝我们喊，“夫人是多好的人！平常我们的生活要不是有她接济，早就完了！那只猪狗不如的畜生，居然把这样的活菩萨给害了！”
　　朝王推了一把我的肩膀：“你去啊。”
　　我：？？？不应该焦飒去吗？这种口舌之争、解除民愤的事情，我碰都没碰过啊。
　　但是主子爷的命令不可违，我只好硬着头皮上。
　　“大家安静啊！”我僵硬地扯出一抹笑，“我们是朝王府的人，今天来金王府是为了参加丧事的，还请大家伙们给个面子，莫要耽误了朝王的行程。”
　　在我身后的主子也上前一步道：“我对于弟媳的离世同样深感痛惜。在这里，作为三弟的兄长，我先给大家赔个不是。”
　　然后朝王深深地鞠了一躬。
　　民众的声音渐渐平息，至少不像刚才那样要死要活的了。
　　大人物说话就是有用啊，这番话要是换成我这种的小虾米说出来，说不定就是雪上加霜，直接被他们群殴。
　　进了王府，哭声一片，屋檐上挂满了白色灯笼。灵堂在王府深处，一走进去，鼻子里充满了一种奇怪的香味，香得刺鼻。
　　一口上好的红木棺椁静静躺在灵堂正中央，前方是死者的灵位，后方有几个穿着丧服的女人跪在地上，给她守灵。
　　朝王的辈分比余心大，是她的叔叔，所以只要鞠几个躬，说些痛心的话就行了。而我和焦飒，地位比余心低得多，便要在蒲团上跪下磕头。
　　站起身后，我扫视周围，并没有发现三皇子的身影，刚才在前院也没看见他，到底去哪了？
　　朝王去问那几个为余心守灵的女人，我则眼珠滴溜溜地转，四处瞎看看。当我的目光略过一幅画时，突然就动不了了。
　　那副画上的人，太好看了。她的五官很大气温和，眼角捎笑，朱嘴轻抿。她身着黑色长裙，立在雪地里，气质淡雅，我甚至觉得，透过画我都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清芳。
　　真人肯定比画的要更好看，太赏心悦目了。
　　“画上的女人，你喜欢啊？”旁边好像有个人轻声问我。
　　我的眼睛还停留在画上，没有转头去看，只闻言点头：“太喜欢了啊。”
　　“喜欢就去陪她啊。”
　　“好啊。那她叫什么名字啊？”
　　“余心啊。”
　　我清醒过来，回头就是朝王那张带着些许不悦的脸。
　　出了灵堂，朝王像训小孩子话一样：“真没出息，看个死人都这么入迷。”他用食指一下一下地戳我的太阳穴。
　　我的脸颊发烧了一样，热热的，自己都不用看就知道肯定红了。
　　可我这辈子都没怎么看过美女啊。遇到这种美人，能不脸红心跳么……
　　“走了，去别的地方看看。”他负起手带着我们离开。
　　这句话看说的随意，但看朝王的脚步，想必他早有目的地。
　　书房。
　　朝王并未在书案前停留多久，而是走向书架，蹲下身将一个最不起眼的瓷瓶微微抬起。
　　随着齿轮机关转动的声音，一道暗门从书架内侧翻了出来。我们走入内，没几步就到了一扇暗红的门前。
　　隐忍的痛苦呻吟从里面传来，还有鞭子划破空气的声音。朝王听着，嘴角不断上扬，如同在欣赏动人的乐曲。
　　随着里面的一声哀嚎，他推开了门。
　　眼前一幕，让我和焦飒大吃一惊，皱起了眉头。
　　余老头拿着鞭子，狠狠地抽打跪在地上的男人。而那个男人，就是周应珏。
　　三皇子身上已满是血痕，看得出来帝师是一点情面都没留。且他不但抽打，还痛骂这个地位崇高的人。
　　“心儿，从小到大我把她捧在手心里，这就是我的命根子！她嫁给你之前从没有受过任何委屈！”老人怒吼，双目赤红，一行老泪在脸上纵横。
　　“你看看你对她做了什么！你把她杀了！”
　　“不是我杀的！”周应珏也大吼起来，伴随着抽泣，“我那么爱她……不可能的……”
　　我看着他的脸，那天见面时的傲慢已经荡然无存，眼中布满血丝，全身血迹斑斑。但是尽管他狼狈如此，还是磨灭不掉与生俱来的气质，刻在骨子里的，属于皇子的优越感，还是硬朗地没有被剔掉。
　　皇子真是一类奇怪的人。
　　“余老爷子。”旁边一直没说话的朝王开口。
　　余宇鹏瞥了他一眼，冷哼一声。
　　“原来是周家的二娃。”这个头发花白的老者在一瞬间将原来的怒气隐藏起来，这样老道的收放自如，让我心生敬畏。
　　“三弟他确实做错事了，我作为他的兄长，替他给您道歉！也请您节哀顺变！”
　　朝王说着就在余宇鹏面前跪了下去。我和焦飒作为他的下人，自然也要跪下。
　　膝盖触及冰凉的地板时，我悄悄打了个冷战。
　　“怎么？”帝师拿着鞭子笑道，“你想让我也打你一顿？”
　　朝王认真地说：“如果能让您解气，这不妨是个好主意。但是余老爷子，动手之前，我想与您说一句话。”
　　“这个格局，您看清了吗？”
　　余宇鹏迟疑了一会，将鞭子放下了。
　　“你先走吧。过段时间，我会来的。”他道。
　　我们与帝师道别后，慢慢走出这扇门。只是走到门口的时候，三皇子大笑起来，尖锐的笑声穿透我的耳膜。
　　“周应顾，你真狠！”
　　我忍不住转头看去，那人原本出尘的气质顷刻间坍塌，被帝师一鞭又一鞭地笞打至灰飞烟灭。
　　“我那天根本没喝醉！是你！是你杀……”
　　焦飒关上了暗门，刺耳的声音戛然而止。
　　大街小巷里都在传，三皇子是因为和几个狐朋狗友喝醉了酒晚归，余心看见夫君这样就说了他几句，没想到引起了三皇子的不满，两人争吵扭打起来，最后酿成了悲剧。
　　我一开始也觉得这是事实，没有怀疑。但是刚刚三皇子的竭嘶底里，让我开始动摇。
　　想起画上的余心，那么美丽，就算我未曾与她有过交集，但还是会下意识地憎恶那个杀害她的人。
　　可如果是朝王……我不满又能如何？
　　我已经不是那个什么都不懂的未一了，我明白朝王所做的一切的缘由。可尽管如此，心中还是会不舒坦，香消玉殒的余心，只是这权力的游戏中一个小小的棋子罢了。
　　万恶的欲望啊。
　　回去的马车上，朝王问我：“斐青，看懂了吗？”
　　我点了点头，又随即摇头。我大致知道了来龙去脉，但还是有很多东西是一知半解的。
　　“你进步了很多。”朝王眼中带着一丝丝欣慰。
　　他说：“你想的没错，余心是我派人杀的。”
　　我惊愕地撑了撑眼眶。虽然早就猜到是朝王，但是听到他如此坦荡地说出来，还是很揪心。
　　“余心死，我就可以一箭双雕。”他笑得还是很暖，像个大好人，“三弟得罪了帝师，父皇定然不会放过他。而余老爷子是三弟的军师参谋。如果我可以把他请过来，便是如虎添翼。”
　　我不解：“可日后若帝师知道了是主子你……”
　　“他早就知道了，是我杀了余心。”朝王咬了一口点心，“但他没有办法，我的势力比余老爷子大太多。何况他也是这偌大棋盘上的一颗棋子，迟早会被别人利用。既然这样，为何我就不能先行一步呢？”
　　听完这番话，我忽然很想念以前那个单纯的未一，什么都不懂，心中却留有一片绿洲。斐青，懂的东西多了，就变得沉重起来。残酷的事实一次又一次撞击我的单纯，将它吞得一干二净。
　　漫漫皇权路，脚下踩着的阶梯都是白骨。
　　到达朝王府的时候，天色已晚，朝王回了卧房，我和焦飒也走回各自的住处。
　　焦飒和我有一小段路是同一个方向，我俩就走在一起说说话。
　　他低着头看脚下的路，说：“斐青，主子对你有点小期待。”
　　我一呆：“啊？对我？”
　　“是啊。”焦飒踢开一块小石子，“他前几日知道了，你与丑四的事。在这件事上，主子对你很满意。”
　　丑四……提到他的名字，我的鼻子就会酸。
　　焦飒拍拍我的肩膀：“我很理解你，你很难过，我也是这么过来的。但是这就是命，想开点。”
　　今晚我翻来覆去睡不着。焦飒那些话，不说还好，说了更让我对丑四的死产生了罪恶感。事实看起来就像我杀了他，用来讨好朝王。
　　该死的，为什么？为什么要逼着我看到事实？！
　　离开训练营的那个晚上，我居然还想着，自己可以为丑四收尸。现在看来，我不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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