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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哥,你回来了!”付星一头撞进他怀里去,随后注意到他手里提着的大包小包,“哥,今晚你要下厨?”
“对,我找到工作了,”付汉说,“庆祝一下。”
“真的?”付星高兴地抱紧他,害得他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那你以后是不是都不会离开家了?”
“那当然。”付汉说。付星出生的时候,他在上寄宿中学,付星稍微懂事的时候,他又去外省上大学,两人相处的时间总是很有限,小时候付星一看到他收拾好行李箱就眼泪汪汪地抱紧他,付汉嘴上笑她,可自己拖着行李箱出家门也偷偷抹了好几把眼泪。如今再也不会一年到头见不着,难怪付星会这么高兴。
“有没有买我最喜欢吃的面包?”付星把他手上的袋子提到厨房,在里面翻了起来。
“还吃?”付汉出于一个哥哥的职责,好心提醒她,“你看看你自己是不是都胖了好几圈?”
“我这哪叫胖?我这叫壮,”付星口齿不清,想来已经把面包塞进嘴里,“再说了,不多吃点,哪能长高?”
兄妹年龄差大的好处就是永远吵不起架来,付汉只得由着她去,翻出围裙,巡视了客厅一圈,嚷嚷起来:“今天写作业了没?”
付星顾左右而言他,摆明了此地无银三百两。
付汉指了指沙发上,茶几上随手乱扔的食品包装袋:“赶紧收拾了,马哥出门前才打扫的,被你糟蹋成这样。让灵姐看到了肯定要骂你。”
“这就收拾。”付星两颊被撑得鼓鼓的,把成堆的垃圾山给运走了。
马哥自然是他们的老爸,付良骏先生,而灵姐是他们的妈妈,朱灵雨女士。往常他们叫付良骏先生为老爸,朱灵雨女士为老妈,不过,朱女士近来总是抱怨自己老了,一旦这两兄妹摇头否认,朱女士就会一面指着自己的头发和眼角让他们看岁月的痕迹,一面数落两兄妹让自己苍老至此,为了让朱女士觉得青春犹在,兄妹俩一合计,就改称呼了。
付汉见茶几上有个透明的塑料盒子,打开一看:“你又做史莱姆了?难怪老爸说他的剃须泡无缘无故少了好多。”
“嘘,”付星把盒子夺过去,“个,你千万别告诉灵姐,上次把我辛辛苦苦做的一箱史莱姆都扔了,这可是我好不容易保存下来的。”
“真不知道有什么好玩的?”付汉皱眉,“看上去黏糊糊的。”
“很解压的,你要不要捏捏看?”付星说着,把那团半透明果冻状的东西抓在手里,用力一捏,发出捏泡泡纸一样的声音。
付汉:“……那我试试?”
不知不觉,半个小时过去了,付汉惊觉,把史莱姆还给妹妹,洗洗手进了厨房。
虽然马哥是厨子,但付汉并没有能从马哥那里学到什么厨艺,都是靠自己打开手机,上网学习,反正翻来炒去,把所有调味品往里面加一点总没有错。
时间掐得刚刚好,把米饭端上桌的时候,朱女士刚下班回家。
“灵姐,你先坐下来吃饭吧。”付汉招呼一声,钻进厨房端菜去了。
朱女士点点头,在玄关处换鞋,脖子上还夹着电话:“……是吗?去国外旅游,那挺好的……我?我就不去了,你还不知道工作忙……我们家付汉,还在找工作,虽然他考了两年还是落榜了,不过孩子嘛,有目标那就是好事,不管他想做什么,我们这些当家长的就该全力地去支持孩子们,老师是安稳,但孩子想做律师……那说好了,下次一起逛街……”
挂了电话,朱女士坐到餐桌前:“付汉,你看看你还嬉皮笑脸的!考了两年还是落榜,早知道就该听我的,转什么专业,你当一个老师不也安安稳稳的吗?”
朱女士虽然啰嗦又很爱骂人,但她只在家里骂人,走出家门去,还是会维护自己两个崽子,冲这一点,也算得上是个九十五分的妈妈。
“妈,我找到工作了,”付汉说,“转正后月薪一万。”
“真的?”付妈有些惊讶,没想到儿子在找工作这件事上效率如此之高,“做什么的?”
付汉想了想,还是和盘托出:“殡葬相关。”
“那不行!”没想到朱女士态度坚决,一口否定,“太晦气了,赶紧辞了,咱换一份工作。”
“怎么不行了?”付汉说,“我也觉得专业不对口,但先干着呗,骑驴找马。我合同都签好了,至少去满三个月,不然的话要赔违约金的。”
“赔钱咱也不干,”朱女士说,“你陈阿姨要给你介绍个对象,人女孩子挺不错的,辅导机构里教美术的。你要是做殡葬的让我怎么跟人家说?”
“灵姐,这找对象你就别操心,我才多大?”付汉扒拉了两口饭菜。
“就是灵姐!我哥长这么帅,你还怕找不到女朋友?”付星帮腔道,“这事儿你还真别管,人家年轻人有年轻人的想法。”
“嚯,你们兄妹两个,说话还一套一套的。”
“灵姐,今天上班顺利吗?”付汉及时把话题转移走了,他知道按照灵姐高瞻远瞩的个性,他还没上班就会想到他结婚,他还没相亲就想到他生孩子,所以及时换个话题是正道。
“快别提了,”朱女士提到这个就脑袋疼,“我们行上个月新来的那小姑娘,今天就辞职不干了,看看人这魄力。我要是早点辞职就好了,还能趁年轻多学点东西,现在是不行了。今天我又遇上那种胡搅蛮缠的野蛮妇女了,跟她说多少遍了,挂失业务要本人前来办理,你不要跟我强调你是他妈还是他老婆,非跟我闹啊,结果最后你猜怎么着,最后发现是小三,你说气不气,我说得脑袋都晕了,结果还说要投诉我……”
付星付汉点头应和:“是啊,太过分了,哪有这种人?”
朱女士最近减肥,吃了两口,就擦擦嘴不肯再动筷子了,坐到沙发上,打开电视,对付汉说,“妈今天有点累,那洗碗……”
“洗碗的事就包在我身上。”
“小星,来给妈妈找到昨天看的那个电视。”朱女士挥挥遥控器。
付星吃得正欢,冷不丁被使唤,撇撇嘴还是走过去:“昨晚那个大结局了,你忘了?要不看这个吧,新出来的,我们班同学都在看。”
“我不看,没意思,你给妈找个抗日片,打仗的那种,这种有意思。”
洗了碗筷,把厨房收拾干净,付汉迈着沉重的脚步回到房间。
晚上十点半,客厅里的灯亮了,尽管马哥已经尽量蹑手蹑脚,但动静还是有的。
“你怎么还没睡?睡不着?”
“儿子找着工作了,想着等你回来把这个消息告诉你。”
“真的?那挺好的,考了两年都考不上,就把心收回来,踏踏实实上班。”
这些声音付汉都听到了。
把书桌上考研相关的东西都打包进箱子里,付汉盘腿坐在地上,思忖良久,从垃圾箱里把工装和说明手册捡了回来。原本那个班他也没想真的去上,只是稳住军心,但看着全家皆大欢喜的样子,他又下不定决心了。
很早就醒了,考研养成的习惯,六点醒,六点半出门去图书馆占位子。
今天不用去图书馆了,付汉赖在被窝里,伸手扯了一把床帘。
天还是黑的,风呼呼地刮着,光是听着声音就能想象到刀在自己脸上拍打的样子。
想到糊涂班,上还是不上,这是一个问题。
付汉昨天就翻了一遍合同,没有任何违约金条款,这是否意味着就算直接翘班也不会有任何后果?
但早上八点,付汉还是西装革履,在二老殷切的目送下元气满满地出门了。
挤上地铁,付汉脸上的假笑一下子垮掉了,身上背着小背包,脚上蹬着小皮鞋,但他没打算去上班,而是打算去找工作,开玩笑,那种三无小作坊连劳动合同都漏洞百出的小公司,别想他为之效忠好吗?
“这不是付汉?”耳边传来一声亲切的问候。
付汉一听,这声音不是陈阿姨吗?老妈的好闺蜜。
狭路相逢,真是不幸。
“陈姨,好巧。”
陈姨热络地拉着他的手:“听你妈说你找到工作了?在哪里?一个月工资怎么样?”
付汉含混地说了下,但没具体说名字和地点,万一回头陈姨说要介绍家里老人去支持一下他的工作,那就不怎么妙了。
手机响起来,救付汉于水火之中。
“喂,付汉,你到哪儿了?”电话那头传来焦急的女声,背景音比较嘈杂,“我是黄佩。”
“佩佩姐啊。”因为陈姨在边上,付汉不能像想象中那样说一声老子不干,“我在上班路上。”
“坐的几号线?”
“三号。”
“你坐到山海路,换乘四号线,往初晴路方向,到殡仪馆那一站下,一号口出,尽量九点前到。”
“好的,我知道了。”挂断电话,付汉抬头望一眼,正好到站。
到殡仪馆那站,刚好九点,从一号口出去,付汉就被早等在那边的黄佩拉走了。
“我还不知道自己负责什么内容。”付汉说话间,只觉得扑面而来的冷风刺得自己鼻子疼。
黄佩穿平底鞋,脚步很快,付汉甚至要小跑才能跟得上。
“今天哪里需要你往哪里跑,体力活累活儿都是你的,顺便了解一下公司的业务范围。”工作中的黄佩,说话的语速很快,俨然女强人的作风。
殡仪馆的建筑远远看过去就给人压抑的感觉,满目黑白,摆放花圈挽联,哀乐外放,燃香的味道很浓,上空笼罩着悲伤的氛围。
黑白照上是个年轻的女人,一路走来,付汉听到她亲友们都在替她可惜“年纪轻轻的,怎么就得病走了”“丢下那么小的一个孩子”“有了后妈,这孩子也不知道怎么办”“不过都病了那么久,这么一走也是解脱了”。
女人父母已经死了,门口迎来送往的一对青年男女,手臂上都带着黑纱,脸上神色中是有悲戚的,但对比起葬礼该有的沉重还是远远不够。
有个三四岁左右的小女孩,长相十分精致,像个洋娃娃,短发,穿黑色蓬蓬裙,身边跟了条黑白相间的成年边牧,边牧毛发光滑,看上去十分讨人喜欢。
狗狗寸步不离守护在女孩身边,女孩也高高兴兴跑来跑去,和狗狗一起玩耍。谁也不愿意去告诉她,在这种场合笑是不对的,因为她是对悲伤最有感触的一人。
“所以需要我干什么?”付汉还是不知道。
黄佩接了个电话,转头对他说:“都处理好了,你就混在宾客里看着就行。”
到钉棺的时候,拿斧子的人把小女孩叫过来,蹲下身子告诉她:“一会儿叔叔钉钉子的时候,你就喊‘妈妈,小心钉子’,知道了吗?”
女孩瞪着大眼睛,像是知道了,但又不肯说话。
最后的送别仪式。
钉棺人一手持斧,一手持钉,喊道:“日吉时良天地开,盖棺大吉大发财,天清地灵日月明,盖棺子孙进财丁,手持金斧要封钉,东西南北四方明,朱雀玄武来拱照,青龙白虎两边排,一钉添钉及进财……”
棺材一角被封住,但女孩只呆呆地抱着狗狗,并不开口。
她父亲抛下身边女人,蹲下来道:“小牧,快说,妈妈小心钉子!”
女孩面颊鼓起,像苹果,眼珠子骨碌转着,但嘴唇紧抿,不发一言,边牧晃晃尾巴,吐着舌头,两只眼睛一刻也不从小主人身上离开。
“二钉福禄自天来……”棺材第二角被封上。
“三钉三元及第早……”棺材第三角被封上。
“你这孩子到底怎么回事儿?”她父亲有些失去了耐性,低声吼道,“快点,照着爸爸教你的说。”
“我不要,”女孩撇撇嘴,“妈妈没有死,妈妈说要回来给我做好吃的,你骗我,里面躺的不是妈妈,你们都骗我。”
男人长叹一声,抱住孩子,泪突然掉了下来,这是真的。
众人扼腕长叹,忽然间,看到棺材周身有白色雾气升腾,更光芒四射起来。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大家疑惑地退后一步。
在一片雾气缭绕中,棺材上方出现了白衣女人的身影,在场人一看,大吃一惊,女孩脸上的神情变化作为明显,本来满是愠色的脸,突然间卸下所有防备,大眼睛一下子涌出炙热的泪水:“是……妈妈……”
“小牧。”如神话传说中的天使一样,女人头顶圣光,身后长出一对天使的翅膀。
“妈妈!”女孩挣扎着要上前,被她父亲拦了下来。
“妈妈要上天堂了,但不是离开小牧,是到很远的地方去,但妈妈会一直看着你,在天堂保佑你,妈妈永远都爱你,也不要忘记跟妈妈的约定。”
话音刚落,缭绕的雾气散去,光芒也消失了。
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女孩“哇”地一声,撕心裂肺大哭起来:“妈妈!妈妈!你要小心钉子!小牧会听老师的话,做个好孩子!妈妈你要经常来看我!”
“四钉子孙满庭街,子孙万代大发财,天官赐福,地府安康!”棺材四角都被封上。
按照老人的说法,这便是亡人与人世间永久分开,从此阴阳相隔。
女孩还在哭着,馆内众人听到哭声,无不为之动容,纷纷上前安慰她。
从刚才“亡者现身”时,付汉就发现了,虽然化妆术做得很精妙,但灯光和烟雾机的配合骗得了孩子骗不了大人。
接到黄佩电话,付汉往灵堂外走。
“张先生,今天的事情非常感谢你的配合。”黄佩同戴黑纱的男人交涉。
“这是她生前最后的心愿,你们能替她完成我真的非常感激。”
寒暄过后,黄佩指挥工人搬运机器,而何青鱼穿一身长到脚的黑色羽绒服背着个大包从卫生间的方向出来,头上戴了个鸭舌帽把脸遮住,不过那蹦蹦跳跳的走路姿势让人一眼把她认出来。
“你去哪儿了?怎么才看到你?”
何青鱼把手放在嘴唇前,示意他低声说话:“刚才那个就是我,你没看出来?”
付汉摇摇头。
“佩佩姐的化妆技术炉火纯青,”何青鱼拍了拍自己的背包,“服装也有很大功劳。”
“演得不错,我看那个小孩是信了,”付汉道,“所以我们的工作就是在葬礼上完成死者的遗愿?”
“简单来说,你总结得没错。”何青鱼赞许道。
“那客户为什么找我们不找红白喜事一条龙?”
黄佩走过来:“因为没有人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死,而且一般殡葬所有流程都是为死者亲友熟知的,但我们只对客户一个人负责。”
“原来是这样,可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虽然残忍,但认识死亡不是人生必经的吗?”付汉说,“以后她终究会发现这是一场骗局,那我们的行为还有意义吗?”
“你可真烦,想那么多干什么?”何青鱼说,“客户是这么认为的,那我们只负责执行。”
说话间,何青鱼眼角瞥到女孩追着边牧往这边来了,吓得何青鱼蹿上车去,害怕被认出来就前功尽弃了。
黄佩去查验,看还有没有什么需要整理搬走的东西。
付汉走到女孩身边,蹲下身来,摸摸自己口袋,找到一支棒棒糖递给她:“小牧,给你吃。”
女孩不伸手去接,白了他一眼:“多大年纪了还吃糖?”
一番话显得付汉幼稚了,他无奈摇头笑笑,把糖塞回口袋里,注意到女孩还红肿的眼皮,安慰道:“小牧不要怕,虽然你妈妈上天堂了,但她会一直看着你和保护你的。”
“那不是妈妈,”女孩摇摇头,“妈妈死了,就是什么都没有了。”
“可是刚才你不是看到……”付汉的表情僵住了,如果刚才的把戏连一个小孩子都看穿了,那他们所做的工作还有什么意义?不就像是一群跳梁小丑吗?
“因为阿牧,”女孩摸摸狗狗,狗狗顺从地坐下,吐着舌头打量付汉,“狗狗最喜欢妈妈,可是刚才,狗狗没有冲过去找她,所以那个人不是妈妈。”
付汉没想到千算万算,漏算一着。
“妈妈是怕我伤心,所以才让别人这么骗我的,”女孩托着面颊道,“小牧以后会每天都高高兴兴的,让妈妈放心。”
上车以后,付汉一直在想刚才女孩说过的话。虽然这家公司又傻又幼稚,但是莫名的可爱是怎么回事儿?
“你可比老板上一个招的靠谱多了,那家伙前一天应承得好好的,第二天就人间蒸发了,根本没来上班。”何青鱼愤愤道。
付汉脸红了,自己脑海里的想法其实和何青鱼所吐槽的那人没什么不同,只是自己没机会执行罢了。
黄佩早已洞穿一切,也不拆穿他:“第一天上班,感觉怎么样?”
“好像还挺有意思的。”付汉如实回答。
“那么,欢迎你正式加入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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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女士:你们叫我妈就算了,还叫我老妈???
付星:那灵妹?
朱女士:滚!作业做完了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