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行者彼岸花

　　我发现了一件怪事，一件天大的怪事。
　　鬼界里的人，啊不，鬼界里的鬼越来越多了。
　　什么？你说这很正常？人死了就到鬼界，死的人越来越多，鬼界的鬼自然越来越多？
　　呵，无知啊。
　　你可知这天地运转的法则？
　　有生必有死，有涨必有落，有聚必有散，有善必有恶，万物生灵，命数轮回，天道循环，此消彼长，周而复始，自鸿蒙初辟以来从未变过，这是铁则！
　　而在这鬼界，也叫冥界，每日都会有无数鬼魂从我这里路过，进入地府、冥宫，尤其若有战事，鬼数便是平常的好几倍。其中当然不乏冤魂，比如被当地恶霸欺凌、被小人陷害、死的糊里糊涂的；也有不想投胎留恋红尘，反倒成了孤魂野鬼，封了前尘记忆，徘徊在旧地，被无常顺手拘来的；也有行善多年寿终正寝的……总之各色各样的人，千奇百怪的死法，我忘了自己在这有多久，只凭记得的，也已经有一千二百多年了，更是见过无数的大风大浪，但即便人间战火四起，生灵涂炭，或者大灾星魔星降世，更严重点，引发神魔乃至六界浩劫，幽冥界也从未容纳过如今日这般如此多的鬼怪妖魔。
　　原因便是这天道轮回！
　　生灵断绝生机，魂魄、元神、妖灵等皆入冥界六道轮回，重新修炼，如此死生相消，虽亦有不可入轮回者，但亦有自然修炼真灵者，抢得生机，故阴阳总归平衡，正邪两极轮转，六界得以稳定。
　　这下你能明白，为何我如此讶异鬼界鬼数增长了吧。若不是阎王鬼差他们连续几日醉酒办差，那就只有一个解释了——这天道，有异变！
　　啧，不过这跟我们这些小花小草又有什么关系呢？我尚未修成人身，甚至灵都没有形成，天劫都不会降在我身上，我居然还去思考天道，唉，杞人忧天啊。不过这也侧面烘托出我是多么的天资聪颖不是？你看看这么多彼岸花，不也就我一个会说话吗？这难道还不足以说明问题？
　　什么？一千二百年才会说话居然说自己天资聪颖？嘶~可恶的人类，瞎说什么大实话！信不信我一把三昧真火把你……
　　“嘘！有人来了！”
　　突然身边另一朵彼岸花竟然开口说话了，还轻轻推了我一下。
　　“咦？你居然也会说话？”我顿感惊奇，“那我天天扯你的花瓣你怎么一直都不理我？”
　　额……好像不经意暴露了什么。
　　她并未答话，我也来不及多问，因为作为鬼界的老前辈，我已经感觉到一股很强大的生气正在忘川河畔向这边移动，那是属于活人的气息，不，这生气竟已经快要挣脱轮回了！
　　放眼望去，一眼就能看到那人。不是我眼神有多好，是一长列的鬼魂全都浑浑噩噩，因为忘记了前尘而迷惘着，而走在前面的则因为闻到了我们的味道而恢复了记忆，因此而痛苦着，唯独那一个人蹦蹦跳跳的，欢脱得紧，右手上已经拿了一捧花花草草，想来一路上没少拈花惹草；左手拿着个葫芦，时不时去忘川里浸一浸，舀上一点，头一仰，再喝一口，用五音不全的破嗓哼几句不知名的调，临了再去忘川河里泡泡脚。
　　啧，忒没素质，奈何桥上的孟婆婆还要用忘川水做孟婆汤给鬼魂们喝呢，你倒好，直接泡脚了，那得啥味儿啊，呕……
　　我在心里狠狠地鄙视了他，还差点把我的花蕊呕出来。但是我同时也很清楚地知道，这个人我惹不起，光是把忘川水当酒喝，就连天上诸神也没几个做得到。
　　那可是忘川，掉进去可是会灭魂灭元神什么都湮灭的，即使喝一口也能断情绝爱，不知红尘为何物。这个人，恐怕大有来头。活了这么久，看了那么多鬼的记忆，没参破天道，甚至妖灵都没修出来，但是这点眼力见，以及这种与生俱来的求生欲，我可是已经修炼到了巅峰。
　　心里想着，我不自觉得意起来，腰肢扭得浮夸了些。瞬间，一道目光锁定在了我身上，我还没来得及反应，白光一闪，一个身影就立在了我跟前。
　　是那个没素质的！
　　我的心怦怦直跳，这就是面对死亡的感觉吗？娘亲啊，我还不想死啊！至少等我化成人形去人间吃喝玩乐一圈可以吗？
　　他慢慢弯下腰，脸一点点地靠近我，我甚至连他脸上每一根汗毛都看得清清楚楚。
　　啧啧，不愧是大人物，皮肤可真好，光洁如玉，肤如凝脂。样貌亦是顶好的，这些年我见过的人间的美女数不胜数，仙女魔女妖女也见过不少，可这人，倒真是一点瑕疵也挑不出，甚至还要更美。好一个美男子！
　　突然他嘴角勾出一丝意味不明的笑，连眉眼也弯了，一瞬间，他看向我的眼里，像是布满了星辰。
　　不对不对，他眼里明明是忘川！
　　我的心跳得好快（我也不知道我的心在哪），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茎叶都微微颤抖起来了，他要把我溺死在他的眼睛里！他眼里那闪闪的让人移不开视线的，果然就是忘川吧！娘亲这个人好恐怖！
　　我想避开他的视线，可偏偏好像越陷越深，那种感觉，就像清晨的露珠，顺着我的花蕊，一点点往下滑，突然滑进了我的心里。
　　我没有被溺死，相反的，当我不想再挣扎，就这么静静地望着他的时候，竟然感觉……很舒服，如沐春风。
　　“哈哈，这朵小花……”
　　嗯？你要说我什么？
　　“在我林霏看来，倒是整个幽冥界最美艳的。”
　　嗯？嗯嗯嗯嗯嗯！看不出来啊小子，没想到你眼光这么好！行吧，你在忘川泡脚的事，我就替你瞒下啦。不要误会，人生难得碰见和自己境界一样的人，也算是知己了，这点忙，我帮了！
　　面前这个自称林霏的，眉毛轻轻皱了一下，笑意却更浓。
　　诶你别皱眉呀，皱眉就没有刚才好看了！
　　许是感受到了我灼热的目光，强大如这个少年，也不能承受，他只能直起腰来，背过身去，身体微微颤抖了几下，手上的花都掉在了地上。
　　不会是被我的目光伤到了吧，难道我修为已经大成，可以为妖了？不过他没事吧？要不要紧受没受伤？唉，可惜了，刚刚一瞬间好像失去了什么，仔细想想，现在和刚才，不过就是他没有用眼里的忘川再看着我而已。
　　“也很可爱呢，不对，应是我见过最可爱的。”林霏好似恢复了正常，转过身来，笑却没变。果然还是笑着好看。
　　“黄泉路上，痛哭流涕的人都不常见，笑着的人在你眼中，当然是好看的。”
　　嗯，这话有理，他们大多不甘、痛苦，这一千年笑着进冥界的，用我的花瓣数都能数的过来。
　　嗯？好像有哪里不对？
　　“你……知道我在想什么？”我也不知道我从哪里来的胆子，居然鬼使神差地问出了口。
　　“嗯，真是不巧，在下刚好有这个本事。”
　　沉默。
　　还是沉默。
　　这个气氛真是尴尬到了极点。
　　“所以……你刚刚背过身去，是在笑我？”
　　林霏又皱了皱眉，看来回答这个问题对他来说相当棘手。
　　他终是叹了一口气，回答道：“没想到姑娘不仅美貌已可称六界第一美人，且姑娘冰雪聪明，美貌反倒显得不值一提了。”
　　哈哈哈哈！还用你说！这不是明摆着么！
　　“看来我们可以算得上是知己啦！哈哈哈！”我豪爽地笑了笑，要不是没有手，我早就拍拍他的肩膀招呼他去一起喝酒了。
　　“姑娘的性子倒不像这鬼界之人，却像极了凡人。难得，难得。”林霏突然从上到下又从下到上把我全身上下端详了个遍，看得我脸都红了。
　　“姑娘虽在鬼界，一身灵力却十分充盈，便是瑶池圣女、妖界公主，跟姑娘比起来，也不过沧海一粟，”林霏似乎十分惊奇，眉头又皱了起来，思索了片刻，“天道轮回果真是世上最玄之物，便是这彼岸花海一千二百年的新灵，日日守望轮回，竟也灵力高深如此，虽未化人，但若一旦时机一到脱胎人身，便可飞升成仙，这便是轮回之力吗？”
　　我虽然天资聪慧，但此刻，却是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了。
　　正欲开口询问，突然地府震颤，吓得我抖了一机灵。
　　冥界也会地动？这天道果然坏了！
　　震感越来越强，我能感觉到周身的灵气都在颤抖，列队而行的鬼魂也似乎如梦初醒，面目上有了表情，出于本能惊慌地四散奔走。孟婆婆是见过大场面的，眼里丝毫看不到慌乱。鬼卫却没那么淡定，背起孟婆婆就一顿蹽。这鬼卫估计生前当过斥候，一息的工夫跑出十几里去。
　　还远远没有结束，甚至震得越来越厉害，奈何桥竟都被震出了裂纹，强如林霏，也再站立不稳，飞在虚空。我则感觉我的根快要被连根拔起，痛苦由下而上袭来。原来我今天一直感觉到似在面临生死，竟正是此劫！
　　林霏觉察到了我的痛苦，竟然手足无措起来，一边在身上翻找着什么，一边口中喃喃自语：“不行不行，尚未化成人形，便不能拔起，否则伤其根本，灵力消散是小事，性命却不保，如此，收人装妖的法宝便一件都不能用……”
　　法宝哗啦啦地掉在地上，有的直接掉进了地裂之处，就此消散，林霏却仍在不断翻找着，突然眉眼一抬，眼睛里却是忘川和难以抑制的震惊！
　　这次真的是忘川，因为我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忘川正波涛汹涌地向岸上扑来，像一群虎狼，要把一切都吞噬掉。
　　暴虐的忘川，会把整个冥界都抹杀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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