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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冬城
随着降雪量增大,温度骤降,艾莉亚渐渐认出了乡下的轮廓。风雪把他们拖住,前进速度放缓,耽误不少时间。将近一个月后,他们终于靠近临冬城了。
艾莉亚认出了那些森林和旷野。以前,她一有空就溜到那骑马。出不去的话,就从临冬城的四壁望出去,欣赏窗外大片空地,呼吸熟悉的空气。他们近了......近在眼前。
穿过雪山峰的山顶,魂牵梦萦的场地映入眼帘。熟悉的城墙,奔狼的徽章在高楼上飘扬。临冬城。
离开家时她还很年轻,才十二岁,对世上潜藏的恶意和罪恶一无所知。她在书上看过关于邪恶的描述,梦想着有朝一日执剑天下,将它根除。但她从未真正理解其本质。直到河堤边与乔弗里的碰面,她对邪恶完全没概念。
四年前的艾莉亚喜欢把自己看成不屈不饶,不会吃亏的人。但,当年天真的女孩没见识过战争或死亡。她的手还没染上鲜血。
她看着前方景色,忧郁和思乡之情交织,悲和喜在心里碰撞。回家的感觉真好。
“您到家了,艾莉亚小姐。”身边的詹姆说。
艾莉亚点了一次头,渐渐勒马。兰尼斯特侍卫仅仅在身后跟着。她觉得马匹的速度太慢,近在咫尺的临冬城怎么也够不着。紧张的心情烟消云散,至少现在啥也感觉不到。家。家。终于到家了。
某大型物体挡住了道,马匹嘶叫着停了下来。其他马匹也在身后止住了脚步。
“见鬼。”一个兰尼斯特士兵暗骂,“这是啥?”
“现在,我们踏上了史塔克的地盘。”詹姆不冷不热地说。“那是只冰原狼。”
是冰原狼无误。实际上,这是极其熟悉的一只大家伙。灰风。少小离家,一别多年,但艾莉亚一眼就认出他毛色。他直直看着她,眼神平静如水。他鼻口上有血迹,估计是最近一次狩猎沾上的。其中一个兰尼斯特士兵开始拿出弓箭。见状,灰风开始低吠,低伏,似乎将随时一蹦而起。
“等一下,”艾莉亚说。“放下。”
“我可不想断一只手。”那士兵抗议道。
“那你最好在我砍断它前放下。”艾莉亚狠狠地说。她从好动的马匹上一跃而下,把缰绳递给詹姆。
“艾莉亚,我不......你别乱来。”詹姆慢慢说。
“怎么了?”
“别。”
艾莉亚叹了口气。“相信我,没事的,别紧张。”然后她转身向灰风走去。
弓箭消失后,灰风松懈下来。艾莉亚的靠近没有使他退缩,也没亮出牙齿,只是默默看着她。冰原狼的眼里闪烁着睿智的光芒。
离灰风还有几尺的距离,艾莉亚在白雪铺地的路上跪下。“嘿,小子。”她低声说。“是我......你还记得我么?”
灰风巍然不动,艾莉亚屏住呼吸。她不知道自己的气味是否还是他记忆里的那种。她离开太久了,很多事都物是人非。
她的担心是多余的。几秒后,他消灭二人的距离,亲呢地嗅着她脸庞。艾莉亚伸出手,轻柔地抚摸他颈上的皮毛。灰风没有避开。艾莉亚随之抱住他毛茸茸的脖子,把脸埋在温暖的毛发中,泪水几乎夺眶而出。
无论离开多久,狼群都不会忘记自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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珊莎和家人站在庭院里等候,迎接妹妹归来。他们一字排开。罗柏,临冬城公爵,旁边是他夫人泰丽莎。然后母亲凯特琳,再来是珊莎自己。小三只——奈德、莱安娜和本跟新来的修女在一块。他们不能在刺骨寒风中待太久。布兰也不宜出来,凌烈的风会冰冻他的轮椅。卢温大学士也说他体质弱于常人,最好别出来吹风。
史塔克侍卫包围着他们,其中有塔斯的布蕾妮。作为效忠史塔克家族的骑士,过去几年来里,她坚守在岗位上尽忠职守;对珊莎和凯特琳的事务尤其上心。当她得知兰尼斯特将来访,更坚定了恪尽职责的心。
“我不会允许他们胡来的。”布蕾妮说。“若他们敢动一点歪心思,我会送上铁拳,让不知好歹之徒尝尝雪地的滋味。”
“可以的话还是不要动粗吧,”珊莎说,“尤其对詹姆兰尼斯特。”
“那小子是个好斗的,”布蕾妮说。“我曾当过他一段时间的看守,因此很了解他的性格。但,如您所说,珊莎小姐,我不会受他刺激,冲动行事的。”
“很好。” 珊莎说。“其实实话实说,对你我还是放心的,罗柏才令人操心呢。”
即使决心低调行事,珊莎对兰尼斯特的人依然充满戒备。有布蕾妮坐镇,心里稍微安定些。布蕾妮的身高令她惊叹,这赋予了女骑士巨大的力。珊莎做梦也不敢想的那种。此外,珊莎在布蕾妮身上捕捉到不少与艾莉亚的相似之处。比如不服输、爱打斗、富有正义感。
她希望妹妹没有被君临的魔鬼吸去魂魄。
大门开启,珊莎深吸一口气。这场景无端让她回想起四年前的另一桩接驾。这次的排场显然没那么浩大,阵容也不如之前的豪华。
期待已久的来客、穿过大门的兰尼斯特金色。思绪被牵回那日,在她心头奏响不详的预感。但这次人马少了很多。不少彼时鲜活的面孔如今已化作尘土。父亲。弟弟。罗德里克爵士。乔里以及父亲的侍卫们。劳勃拜拉席恩。乔弗里。
冬日造成许多伤亡。罔命的居多,死里逃生的屈指可数。
但策马而来的是傲气不减的艾莉亚。她在队伍前方带路,骑着一匹黑如午夜的马。身着马裤,肆意狂野,是艾莉亚的风格。令珊莎吃惊的是,除了马裤,艾莉亚其他衣物还是挺淑女的,通身气派大方稳重。冬风中头发高高扬起,刷新了珊莎记忆里的长度。她更成熟自若,举手投足间别有神韵。迎面而来的少女背脊笔直,头颅高昂,和珊莎记忆中烦人的小妹妹判若两人。
艾莉亚从马匹上一跃而下,优雅地在地上站稳脚跟,把缰绳递给马厩小廝。她缓缓向他们走来,几乎有几分谨慎。在罗柏面前停下,行了个屈膝礼。“史塔克公爵安。”
罗柏挑眉。“史塔克公爵?”
艾莉亚抬头,脸上浮现恶作剧般的笑容。这神情是艾莉亚独有的。“我只是想规矩点。”
罗柏笑了一声,把妹妹搂进怀里,紧紧抱住。珊莎的心仿佛轻快了些。是的,这还是她妹妹。困在君临这么些年,艾莉亚没有让他们磨平棱角。
罗柏一放开艾莉亚,凯特琳就凑上前把女儿拥进怀里。“宝贝女儿......真的是你吗?”
“我还是我,妈妈,我保证。”艾莉亚的嗓音有些哽咽。“只是长高了几英寸。”
“何止几英尺寸。”凯特琳放开女儿,为她拨去脸上的头发。“艾莉亚,你长大了,变成小美人啦。”
艾莉亚脸红了,珊莎明白,她实在不习惯这类称赞。“啊......我......有么?”
“我不会骗你,”母亲笑着,吻了吻她的额头。“尤其在久别重逢的时候。”
“艾莉亚,”哥哥说,“你还没见过我夫人——这是泰丽莎。”
“很高兴见到您,泰丽莎夫人。”艾莉亚再度行礼,动作比几年前熟稔不少,客套话也说得更顺口了。“我一直期待着这天。”
“我也一样,艾莉亚小姐。”泰丽莎笑了。“你哥哥跟我说了很多您的事。他说您是他认识的最勇敢的人之一。”
“您应该也必然是勇敢无畏之人,在这种情况下敢嫁进来。”艾莉亚说,“您故乡的冬天也这般凛冽么?”
“啊,跟北境没法比。”泰丽莎说。“我还在适应这里的气候。”
“在下感同身受。在南方那么久,御寒能力好像退化了。”
“你确实离开得太久,”珊莎说,“以前你向来比我更习惯冬天的。”
艾莉亚转向姐姐,笑容多了一丝柔和,“你看起来还是一如既往的美丽动人,姐姐。看在七神的份上,你为什么长得这么快?我长了区区几英寸,而你直接蹿高了半英尺。”
珊莎忍俊不禁,把妹妹拉到跟前,抱紧。“你看起来很不错,想必听进了我当年的忠告吧。”
“不好说。”艾莉亚说,“总之,足够我活到现在了。但我还是我。”
“你这丫头,我自然看得出。”珊莎笑着松开她。“你们有没有发现,艾莉亚佩着一把剑?”
“她带着两支剑呢。”罗柏说。
“路途遥远艰险,”艾莉亚扬起下巴。“我总得保护自己吧?”
“交给侍卫们就可以了嘛。”母亲插嘴。
“艾莉亚小姐不会把命交到别人手里,当无助的羔羊。”
珊莎转头,看到詹姆兰尼斯特走来,布履谨慎。刚才艾莉亚与家人团圆,他远远呆在一边,有些无所适从。珊莎觉得他这种反应也算合理,毕竟人家曾经是罗柏的人质,对史塔克公爵乃至史塔克一家可没什么好感。
“兰尼斯特,”罗柏不咸不淡地说,“路上还好么,希望没有过于劳顿。”
“不,无大碍。“詹姆说,“希望在这里的短暂居住也能如此愉快。”
“这要看你了。”罗柏说。
一时,四下寂静,两人相顾无言。艾莉亚略带紧张地在一旁观望。詹姆瞥了她一眼,吐出一口气。“我跟您无仇无怨,史塔克公爵。”他伸出左手。“还是暂且讲和吧。”
罗柏稍稍迟疑了片刻,握住他的手。“是的,暂时。临冬城已经失去了太多人。”他低头,“爵士,您右手出了点事?”
“是的,我把它弄丢了。承蒙关爱,不胜感激。” 詹姆说,“在龙石岛之战和它告别的。”
“我听说斯坦尼斯死了 。”珊莎身后的布蕾妮说。詹姆转身,好像刚注意到她的存在,心无芥蒂地笑。
“他确实归西了,布蕾妮小姐。您应该乐于听到这消息吧?可惜的是没能亲手送他一程。”
“只要正义当道,大仇得报,谁杀的他并不重要。”她语调平平道。
“啊,您一点也没变,实在喜闻乐见。”詹姆看着艾莉亚,“有机会你得跟她比试一番。你会很享受的,相信我。”
艾莉亚勾起嘴角,笑了。但她好似有点紧张,好像詹姆和其他人下一秒就会谈不拢,甚至大打出手。
“您应该不会想对上布蕾妮吧,”罗柏说,“用左手舞剑并非易事。”
詹姆无视他话中挑衅的意味。奇哉怪哉,布蕾妮说过他是个好斗的人。“还行吧,你妹妹给予了我莫大的帮助。”
罗柏望向艾莉亚,后者耸耸肩,顿时有些不安。“我......我喜欢比剑,所以有时会跟他训练。”
詹姆看着他,眼里疑云飘过。艾莉亚摇摇头,什么也没说。两人似乎在以眼神交流,相当默契,这其中一定蕴藏了什么艾莉亚不愿公诸于众的秘密。
“还是进去说吧,外头天寒地冻的。” 珊莎突然说,冒出替妹妹解围的冲动。“艾莉亚一定累坏了。”
“是的,休息一下再好不过。”她脸上闪过一丝释然。“我也想去见见布兰。”
“我带你去找他。”珊莎说着,用手臂勾住她。“失陪了,各位。”
珊莎不知道艾莉亚为什么表现异常。当罗柏和詹姆说话时,她显然如履薄冰。妹妹肯定有什么瞒着大家。
她究竟藏了什么秘密,珊莎无法想象。但她认为,妹妹在离家的几年里一定有了不少秘密。
————————
与家人见面后,艾莉亚发觉自己有许多话说不出口。别的不说,就那第二把剑——冬日怒火她都不懂从何说起。她要怎样告诉他们,那剑是泰温公爵给的?家人绝对会刨根究底,她要如何糊弄过去?总不能把乔弗里事件托盘而出吧?她要怎么解释这把剑的来历?于情于理,这把剑都应该是罗柏的。若家人问起先王的暴毙,她又该如何回复,才不会让自己显得可疑?最棘手的是,她要怎么让他们平静地接受和詹姆的婚约?一旦这惊天巨雷投出去,大概大家都不得安生。
艾莉亚知道泰温还没有把这事告诉她家人。虽然首都流言蜚语满天飞,要传到北境可不容易。她家人可不屑于派间谍、插暗桩,不知道也正常。也许泰温公爵放她回来的意图之一便是让她报告情况。艾莉亚实在不想坏了大家的漂亮心情。若罗柏得知,极有可能对詹姆动手,或连杀死他的心都有。这是燃起战火的自杀之举啊!可以的话,艾莉亚想凭借自身努力避免史塔克家和兰尼斯特家的巨大冲突。
也许不声张是最好的抉择,但她确信家人迟早会问。这些年来,撒谎技术见长,但她不愿欺骗家人。
布兰坐在大厅,椅子对着窗口,欣赏窗外飞雪。膝盖上是一本厚重的书,身旁还有一叠。夏天蜷缩在轮椅旁,警惕的眼睛看着门。看到艾莉亚时,它巨大的鼻子竖了起来,发出微吠。布兰转头微笑。
“听到声音,就知道是你来了。”
艾莉亚能笑着跑到布兰身边,紧紧抱他。“你能醒来真是太好了,我们离开的时候......”
“我还不省人事,是的。”布兰叹了口气。“我们没能正式告别。”
“至少还有重逢日。”艾莉亚说着放开他。夏天用鼻子轻推她手掌,引来她的微笑,顺手抚摸它颈上毛发。“我当然也很高兴见到夏天。它貌似还记得我咧。”
“狼群总记得自己人,”布兰说,“无论离开多久。”
艾莉亚轻轻笑了,“你......有没有想起那天的事?你是怎么摔下去的?”
布兰摇头,继续望着窗外雪景。“有时候,我在梦里会看到一点什么,但醒来是一片空白。最近做了太多梦,乱糟糟的。”
“有朝一日你会记起来的。”艾莉亚保证,看着他膝上的书。“在看什么?”
“一本古老书籍,”布兰说,“关于长夜的。”
“最近他总爱看这类书。”珊莎说。“幸好,大学士说,冬天很快就会过去,比预想的还好些。最糟糕的时期已经挺过去了,春天会在一年内降临。”
“历史上有过假春。”布兰说。“夏天会不会如期到来还难以判断。”
艾莉亚端详着弟弟,他的神情比之前阴郁许多,连灵魂都透出沧桑。他的眼睛疲惫而遥远,宛如见过太多残忍的士兵。她觉得,瑞肯之死对他的打击一定非同小可;布兰或许是家中最难过的一个。他们两个年龄相近,关系也最亲。
夏天低声吠,用鼻子轻触布兰的手。布兰摇摇头。“抱歉......有时我会灵魂出窍,迷失在黑暗角落。但你回来了,我没理由再低沉下去。”
“悲伤的理由数不胜数。”艾莉亚小声嘀咕。回家的代价太沉重了,弟弟人死不能复生。生者的归来无法取代逝者。
通往大厅的门开了,艾莉亚转身,对上迎面走来的泰丽莎。年轻的史塔克夫人身边跟着小三只。右侧是个小跑的男孩,左侧是被她推着往前走的女孩,怀里还抱着个婴儿。“艾莉亚小姐,我想,您应该想见见侄儿侄女吧。”
艾莉亚瞪大了眼睛。“我的......什么?”
珊莎笑了。“这些是罗柏的孩子,艾莉亚。长子叫艾德,以父亲命名;女孩是莱安娜,以姑妈命名。最小的是本仔。”
“以班扬叔叔命名。”艾莉亚呢喃。她还处于惊吓中,有些困惑。他压根不知道罗柏连孩子都有了,他从未在信里提过。当然,结婚的事她是知道的。当她还是泰温的斟酒人时,曾不止一次听到他说:哥哥犯了个致命错误,为真心犯了傻,因此得罪惨了弗雷。但......三个孩子?一波意想不到的喜悦充斥艾莉亚心房,几乎要把胸膛挤破。
“这是你艾莉亚姑妈。”泰丽莎告诉他们。“她一直在远方,不过最近回来看你们了。”
艾莉亚蹲到孩子们跟前,平视他们。男孩躲到母亲裙后,女孩则神情自如,毫不怯生。她伸出小小的手,艾莉亚伸出她的手,女孩立刻握住她的两根手指。
“欧亚。”莱安娜说,牙牙学语的她发不出“艾莉亚”的音。
艾莉亚的心都要化了。“是的,很棒。很高兴见到你,莱安娜。”她看着奈德,继承父亲名字的侄儿。他从母亲身后探头探脑,眼里闪烁怀疑的神色。“嗨,你怎么样,奈德?”
男孩再度躲回泰丽莎身后。
“来吧,奈德。别害羞,打声招呼吧。”泰丽莎鼓励他。男孩再度露出半张脸,深色卷发下灰色眼睛显露。
“没事,”艾莉亚轻声说。“你不用怕我的。我知道我有时候挺吓人,但对我们的奈德小朋友,我绝对不会凶。”
奈德小心翼翼从母亲身后走出,对艾莉亚微微鞠躬,“艾莉亚小姐。”
艾莉亚笑了。“瞧这孩子,小小年纪就这样正经严肃。”
“他总像跟屁虫一样跟着他父亲,有意无意模仿他的一言一行。”泰丽莎说。
“他长得很像他父亲,”艾莉亚说。“有我们史塔克的灰眼睛。”
“男孩们都是灰眼睛,恐怕只有莱安娜像我。”泰丽莎说。
莱安娜抓着艾莉亚的头发,手指传过她黑发。“欧亚。”
女孩不慎动到发结,把艾莉亚扯痛了。艾莉亚把女孩抱开,小心站起。小婴儿睁着好奇的眸子打量她。如嫂嫂所说,他的眼睛是标准的史塔克灰,皮肤却不如北境人这样白皙,比较接近母亲稍黝黑的肤色。他们是美丽天真的孩子。艾莉亚希望他们能远离战争阴影,开心健康地长大。
“他们都没染上长夏之疫?”她问。
“感谢神明,他们都非常健康。”
“他们是冬天出生的。”布兰说着,从书本中抬起头。“人们说,冬天的孩子是最强壮的。”
“若所言属实,本仔会是最壮的。”珊莎说。“他出生时下了一场漫天盖地的暴风雪,是我记忆中最糟的。他以后会是个铁骨铮铮的北境男儿。”
“我相信,他们都会是。”艾莉亚小声说,“看到你们在临冬城过得好,我就放心了。想当年,史塔克们流离失所,生死难料,幸好挺过来了。”
“值得感恩的事很多,”泰丽莎说。“但也从来不缺悲痛的理由。”
艾莉亚想起自己回家的原因,心脏一阵猛抽。她可不止回来探亲团聚,更是来告别的。“是的,这个家总有悲伤的理由。”她望向珊莎。“我得去一趟地窖。”
“你要的话我可以陪你。”珊莎说。
“不用,”艾莉亚忧伤地笑,“我记得路。”
——————————
以前,地窖总被用来吓唬史塔克孩子们,但对艾莉亚无效。哥哥们一旦说“艾莉亚会吓坏”,女孩立刻把恐惧驱逐。为了证明自己的胆魄,不顾众人劝告,大摇大摆下去探寻了一番。毕竟,生者没有理由害怕死人。况且当年,死人都是她不认识的祖先和亲戚。
如今,新增了两块坟墓——父亲和瑞肯的。
当她踏入地窖,暗影里未知的存在蠢蠢欲动。一声低吠把艾莉亚调至警戒状态,手飞速握在剑柄上。但她即刻认出炯炯盯着她的那双眼睛。
“毛毛狗,”她缓缓蹲下。“见到你真好,小子。”
巨大的黑色冰原狼几近警惕地看着她。他一直是狼群中最狂野的那只,精力充沛,与瑞肯如出一辙。
“谢谢你帮我们守着他。”艾莉亚说。“别饿坏自己,该出去猎食要记得去,瑞肯也不想看你挨饿。”她的笑容染上一缕凄凉。“还是我给你带点吧?”
毛毛狗哀鸣着,慢慢向她靠近。艾莉亚伸出一只手,他用鼻子触碰她的手掌,舔了一下。“你终于记起我了么,好孩子。”她的心一阵抽搐,泪水摇摇欲坠,“我......很抱歉。”
毛毛狗一言不发,转身,小跑到地窖深处。艾莉亚紧跟其后,来到瑞肯的安息地。
墓地上还没有雕像。瑞肯新丧,估计还没时间弄。下次若还有机会回来,就能看到了。
想象着瑞肯苍白僵硬的瘦小身躯,艾莉亚喉咙堵住了,沉重不已。现在躺在此处的应该是一副毫无生气的冰凉遗体,弟弟再也回不来了。不......早就腐烂了吧。他走了一个月了。她不知哪个画面更糟。
“对不起,”她呢喃。“我没能早点回来。我答应过会再见的,却没能兑现诺言。”她摩擦着手指。“我不知道是否有来生;有的话,我们或许会再见。但基本是不可能的。现在我已经不怎么相信怪力乱神之谈了。但,如果信了就能再见你一面,我会做个虔诚信徒。”艾莉亚热泪盈眶。“我对不起你,瑞肯......”
她在他墓前流连,对不再相信的神说了几句祷语。为了弟弟。
她不愿去想,不愿转移目光。终于,她意识到自己已经逃避太久,姗姗来到父亲雕像前。
这不像他。雕像过于严肃冷酷。她印象中的父亲是慈祥的,会与她嬉笑玩闹。那才是她想铭记的脸。但是,她依然能在此地感受到他的存在,宛如灵魂沉甸甸在心头飘过。
“父亲。”她低语。“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您为我设想的未来。那日,您说我会嫁给一个贵族少爷,您能猜到对方是个兰尼斯特么?“她摇摇头。”我还没告诉他们,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他们知道了肯定无法接受,您也将厌恶至极。您也一定不会喜欢我当泰温兰尼斯特的养女。在战争游戏中做人质不是什么幸福的事,但我觉得值。若我的牺牲能换来和平,能让家人安全,我都甘愿。母亲、珊莎和布兰好好活着、罗柏稳当做他的北境公爵、您孙子们快乐成长,这就够了,不是么?”
石头没有回答,但艾莉亚自顾自说了下去。久别回乡,触景伤情,把许多深埋心底的情绪带出水面。
“我得到了您的剑,呃......一半的剑。”艾莉亚将剑抽出鞘,动作行云流水。“泰温公爵给我的,这故事说来话长......但至少一部分的寒冰回到了史塔克手中。”她灵巧地将剑转动两圈。“我知道,您不会想到,得到它的竟是我——一个女儿。您向来希望我在未来豁然开朗,长成优雅的淑女。您给我找了一个老师,但内心深处不愿我沉溺于打斗,希望我能自己想通,放下宝剑,对吧?您一定不想让我站上真正的战场。”
“话说回来,虽然这几年我屡次死里逃生,算得上凶险,但也未曾看过真正的腥风血雨。我杀了人,这双手染上五个人的鲜血,还背负着第六条人命。您之前不是常说么?‘宣判死刑之人理应亲自挥剑。’干掉乔弗里的时候,我没遵循这条规则。”艾莉亚重重咽了下。“您要是知道了,会反对么?弑君是大罪。您会失望么?我知道,您看不起詹姆兰尼斯特杀掉疯王,但我不是御林铁卫,也许罪犹可恕。”她干巴巴地笑了,笑声没有丝毫欢欣。“他得了您另一半的剑身,您一定不会高兴,我也不喜欢......即使他没有您说的那样不堪,当然还是配不上您的剑。不过他......比我想的稍好一些。”
她陷入片刻的沉默,想象父亲就站在身畔,一如既往扶上她肩头。如果他还活着,见她今日的样子会作何反应?愤怒?骄傲?失望?
“您一直笃信荣誉。”她抱怨似地说。“您觉得这是世界运行的规则,人人都该遵守。泰温公爵认为,你教导的荣誉和正直只是幻影,无人可完全做到。”她咬紧牙关,仿佛在隐忍着什么。“我觉得你们在某种程度上都是错的。没有了荣誉,世界不会分崩离析。实际上,所谓荣誉和正义的确是稀罕物。依我看,世界是由家庭堆砌起来的。国家的基石便是家庭——由一群群能为此彼此杀人、牺牲、肝脑涂地在所不惜的人组成。但......我依然相信好人的存在。忠贞正直之士一定存在,也许不会多,但世界不是泰温公爵所想的如此黯淡无光。”
艾莉亚再度抬头看着他的雕像。“您真是个好人,就是太好了。”新鲜的一波悲痛撕扯着她心房。“我就不像您这么好。为了保护家人,我可以抛弃底线,什么龌龊事都做得出来。我会撒谎、杀人,犯下世上所有滔天大罪。七神也拦不了我!” 眼泪夺眶而出。苦涩、恨意十足的眼泪。“若您不同意我的做法,我别无选择,只能说声抱歉。”
她父亲沉默不语。当然了,他早已西去,尸骨腐烂,什么也看不到。
但若他偶然看到这幕——若他的魂魄正好在这地方游荡,或在天上看着她,艾莉亚真心为他目睹的一切感到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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