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们都一样

　　杨禾是在十六岁的那年上的高中。

　　走的时候外婆塞给她几百块钱，杨禾知道外婆的钱来得很不容易，忙推回去。外婆的身子很矮，微胖，但力气却很大，那是庄稼人常年干活积累出来的。

　　“杨杨，拿着，出门一个人，揣着钱总是好的。”外婆说的很小声，“外婆也没什么给你的。”
　　“恩，好”杨禾知道外婆的心意于是收下了钱，小心翼翼的放在了书包最里层。杨禾妈在屋里烧菜没有注意，不然她又要说外婆惯坏了她。

　　吃了午饭，杨禾妈送她到车站，杨禾的行李其实不多，但因为她是第一次出远门，所以杨禾妈还是打算送送她，外婆还是像以前一样送她们一段路。

　　“放假了还是来外婆这里耍”

　　“好，外婆，快回去吧”杨禾点点头。

　　杨禾记不清有多少次外婆像这样送她离开，小时候没心没肺都没什么感觉，但现在，似乎心里满满的都是酸涩感。

　　小学的时候，杨禾是在奶奶那里念书，只是每次放寒暑假的时候外婆来接她去他们那里待一段时间。外婆和外公都很喜欢她。那时候外公还很健康，人也很豁达热心。有时候去外面帮忙要到午夜才回来。外公去赶场经常都要买些零食回来，有时候她也要跟着去，只是外公家有些偏远，路也很烂。每天早上有两班三轮车到镇上去。一班车是五点半，还有一班是八点，而外公每次都是坐最早的那班车去买东西。每次只要外婆叫她“杨杨，赶场了”，不论多早她都会一骨碌从床上跳起来，麻利点地穿好衣服，吃完饭，屁颠屁颠地跟着外公去门外等车。杨禾跟着卖东西的外公爬上三轮车，趴在用麻布口袋堆成的小山上，路不平又是三轮车，经常都是抖一个多小时去镇上。但杨禾很是喜欢，因为到镇上可以买好吃的。

　　只是现在的杨禾每每想起这些时，回忆里都没有那些吃的东西的滋味，只有她趴在谷物堆上边瞄着前方从破烂的塑料布里漏出的景物边听着那些大人们聊今年收成家乡话的声音。

　　可是杨禾知道一切都变得不同了。她知道自从外公变得体弱多病之后，那些以前亲热的叫他帮忙的人都一个个变得心里鄙夷起来，他们都厌恶外公的不讲卫生，唠叨，啰嗦。是啊，外公老了。杨禾知道自己并不能做些什么，甚至妈妈也不能。

　　在杨禾出神之际，杨禾妈已经一路跟她唠叨了好多。

　　“妈，我知道了。”

　　“知道就好，就怕你记不住。”杨禾妈不以为意。

　　杨禾只当没听见，她和妈妈的代沟从来不只是一天两天。她也没想过缓和，她可以平心静气的和外公外婆说说话，但就是不能和妈妈好好相处，一般都是妈妈说，她听着也不发表意见，就像对着一堵墙。有时候妈妈发了火就会骂一句，“你跟你爸就是一个德行！”杨禾也不生气，任着她说，说尽兴了也就好了。

　　杨禾考上的学校是梨江一中，下了客车，还要坐一段路的环城车。杨禾坐在车上透过窗看着这座陌生的这座城市，想着自己三年都要在这里度过了，心里还是有些排斥的。莫名的，杨禾不太喜欢新鲜的事物。这座城市杨禾只在小时候来过一次，而且那次只是因为大人有事要办便捎上了她，她只在透过玻璃窗窥见了这座城市的一点样貌。而且记忆已经混乱不清，所以现在对她来说依旧是全新的感觉。

　　梨江市的教育在全省只能算是中等，好几年也考不上一个清华北大的那种三四线小城市。杨禾进的学校是梨江一中，应该是全市排名第二的学校，排名第一的是四中。只是在宣传册上看到一中的环境不错，绿化搞得很好，毕竟是上百年的老校了，别的没有，就植物多。这倒让从小在农村长大的杨禾感到无比的舒心。

　　其实当初中考的时候杨禾是完全有能力进四中的，而且四中一直是杨禾的目标，只是如果她进了一中，学校就会免除她的书本费和住宿费，所以即使妈妈尊重她的意见，她也要考虑自己家庭的情况。

　　记得当时在另一个镇上考，杨禾填完了志愿卡还在门口频频回头看了好几眼，直到她的同学来催她了，她才跟她们一起离开。杨禾一直在纠结，真的决定好了那就不要犹豫了，杨禾，坚定一点。

　　她还记得考试前刘夏然热络地找她聊天。

　　“杨禾，你会填四中吗？”刘夏然来挽她的手。

　　“不会。”杨禾不着痕迹的抽回自己的手，这个女生其实跟自己不熟，还这么亲热的叫自己，谁都看得出她心里在打什么小算盘。

　　“啊！为什么？你成绩这么好不填可惜了。”刘夏然毫不在意将手的收回去。

　　“压力太大了。”说完杨禾就回了自己的考试室，真是有够装的，杨禾想到。

　　平常的考试杨禾在全年级一般是是第二名，而那个女生是第三名。这个城镇的初中会得到名校的优惠名额，所谓的优惠名额就是如果填了一所学校但分数不够却没有更好的人填那就可以进这所学校。今年四中会给他们两个名额，可以进二中的大概就她和第一名了，而第一名的那个男生恰恰是刘夏然心仪的对象，名叫江晏。江晏就是她们班的，那个男生高高的，戴着黑框眼镜，斯斯文文的模样，但却拥有最为阳光的笑容。

　　杨禾想到了江晏。

　　是的，她也喜欢江晏。

　　说不清是什么时候的事，这种名为喜欢的感觉就悄悄找上了她。也许是他给自己讲题的时候偏过头就可以看到的好看的侧脸，也许是在夏天打篮球的时候他进小卖部也会连带着自己的水钱一起付的潇洒模样，也许是班会他认真唱歌时低沉而又动听的声音。当然杨禾并不打算说出来。成绩好，性格好，模样也好的男生实在是太受人欢迎了，而自己除了在排名上接近他以外，真的是一无是处。

　　杨禾那年十四岁，真是花一般的年纪，只是她把自己过成了一窝苔藓，在阴暗潮湿的环境里说着只有自己才懂的话。没有人能走进她的心，她一直幻想着也许有一天有那么几个人会真正懂得她，她在静默的等待。

　　甩甩这些烦乱的思绪，让大脑处于放空状态。

　　到了学校报了到，领了生活用品，把东西放在了寝室。妈妈就回去了。

　　杨禾背了书包去了教室，走进教室才发现班里乌压压的一片人，可能也就自己没来了，杨禾想。举目望去好像就最后一排还有位置，讲台上一个年轻的女老师正跟一些家长说着些什么，那应该就是班主任了。杨禾悄悄地从后门溜了进去，坐在了最后双人桌靠窗的一个位置。

　　“好了，不要吵了。”等家长都走光了班主任开始说话了。现在开始点名。

　　“陈乔”“到”“邓远远”“到”……“林止”班主任也没再重复念名字，就好这个人可有可无一样。

　　“杨禾”，这份名单应该是按拼音来的，自己又是最后一个，杨禾想着。“报告！”一道男声在门口响起。杨禾反射性的朝门口望去。然后班上的女生都开始骚动起来了。

　　以杨禾坐在最后的位置来看，她只能看到一个很高的身影，老师朝门口点点头，示意他进来。他径直走向了杨禾旁边的那个位置，杨禾看到他的刘海很长，快要遮住了眼睛，白色T恤衫，破烂的牛仔裤，以及黑色的帆布鞋。不过脸的确长得挺好的。

　　“这是非主流吧，”杨禾心里想到。坐下来的男生头一歪就靠在桌子上睡起觉来。

　　“同学们，安静！”教室里立马安静了。

　　“我是咱们高三三班的班主任，林素华，当然，我也是你们的语文老师……”班主任的声音虽不怎么好听，却意外的带有一股子轻柔悠然的味道，就像本满是石块的路忽被绵绵春雨覆盖着一样。这种用带有自然的感觉用来形容声音好像有点怪，但杨禾觉得却正好。

　　林老师一头长发披肩，白色的长裙，平底凉鞋，手上戴了一根褐色的手链。很简单的装束看着却又极让人舒服。

　　然后林老师讲了一些军训的注意事项，和高中学习生活的特点。

　　不久就有个老师把林老师叫走了。见老师走了，下面的学生就多少都有些躁动了，他们开始热络地聊天，大家急于了解别人和介绍自己。杨禾看了看身旁人熟睡的侧脸摇了摇头，小声嘟囔道“这么吵也能睡得着”。前排的两个女生问了杨禾的名字后看杨禾一脸平淡的样子便也不说话了，悻悻转过去自己聊自己的去了。杨禾拿出暑假还没看完的《神雕侠侣》，痴迷地看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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