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纳斯的眼泪

　　灿烂的阳光透过层层落地玻璃，照射在灰白色的大理石地面。明亮干净的林氏集团接待大厅里，西装革履的男人、打扮干练的女人，还有胸前挂着工作证的小职员。
　　三五成群，窃窃私语，聚集在四部电梯前，时不时抬头朝门口偷偷张望。

　　水容容站在其中，目不转睛盯着电梯上方的数字，作为新员工的她，暂时没有可以融入的圈子。
　　电梯门打开的刹那，人群忽然骚动起来，她则悄悄往旁边退了一步。

　　一身寒气，面色阴沉，伊正浩走出电梯时，挡在前方的员工小心地，退避三舍。
　　他们的眼睛闪亮，不掩兴奋，甚至为了多看今日八卦头条的男主角一眼，差点忘了上电梯。

　　“哎哎，真看不出伊秘书的魅力居然那么大？”
　　陆陆续续挤进电梯，年轻的女职员悄声对同伴说着。

　　没想到她的声音不轻，换来后上来的几位同僚，兴致勃勃地干脆转身，是准备做个深刻探讨？

　　眉眼弯了弯，若不是被推搡到轿厢的角落，水容容也挺想参与一下。不过，现在她身不由己，动弹不得。

　　“你确定大的是魅力，不是别的地方？亲，两个女人哪，两位大小姐呢。”
　　“喂，含蓄点好不好？”估计碍于空间局限，年轻女职员白了一眼妆容精致的同伴。

　　“说实话，我挺同情林小姐，”瘦高的男职员一本正经地推了推黑框眼镜，“论身材论样貌，冯锦诗哪一点比得上？”
　　“瞎的吧你？”另一个矮胖的男人明显不赞同，“照片都有，怎么看都是冯锦诗的身材好，啧啧，那叫一个火辣。”

　　“码打得那么厚，都看得出？哎呀，别关别关，我要下。”
　　年轻女职员怼了他一句，赶在电梯门关上前，和同伴一块跑了出去。

　　“哎，一看就没跟林雪待过，”矮胖男不屑地瞥了瘦高男一眼，“还身材呢？光长了张漂亮脸蛋，无趣得要死，成天不是看样就是问东问西，整个部门也就祝文还能跟她说上两句。”
　　水容容恍然，难怪觉得他们眼熟，原来是市场部的。

　　“跑工厂是我带的她，”瘦高男反驳道，“我觉得她性格挺好。”
　　“哎呦喂，正好，今天开始人家单身了，要不我帮你跟祝文说说？”
　　“去去去，瞎说什么。”

　　电梯停在七楼，修夏捧着一叠礼品包装盒，与走出电梯的二人擦肩而过。

　　“话又说回来，伊正浩看着就不是个好东西，林雪配他是有点浪费。”
　　修夏脚步一顿，只听得电梯门合拢前，走廊上传来矮胖男的絮叨：“欸，你说这婚结不成了，她还会回来上班吗？”

　　四目相对，她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而他，只能垂下眼帘，瞪着怀里的纸盒。

　　一、
　　“今早的新闻大家都看到了，”杭心远开门见山地坦言，“公关部的电话就快被媒体打爆了，半个小时内不想出办法，我们一起交辞职信吧。”
　　“等一下，什么新闻？”

　　十点，公关部召开紧急会议。
　　一个电话打到产品部，请傅翔宇作为目前唯一在公司的董事会代表，列位出席。
　　虽然烦林雪谦一点小事也来找他，傅翔宇仍然准时到达了位于十二楼的会议室。

　　电话中公关部说的是，关于月底的发布会和几家媒体商榷有问题。怎么杭心远一副如丧考妣的样子？

　　“您不知道？”
　　“我该知道吗？”傅翔宇不解地看着他，“今早的新闻我看了，难道有什么遗漏的？”晨报还在他办公桌上放着。

　　“哦，是娱乐头条，”杭心远一时忘记傅翔宇鲜少看这类新闻，说着打开手机找到网页，递到他跟前，“看完您就明白了。”语气中透着无可奈何，不似往日的果断。

　　“冯家小姐欢喜出阁，驸马之位花落多情秘书。”
　　疑惑的目光落在热闹欢乐的版面，傅翔宇嫌弃地不愿多看一眼，刚想叫杭心远直接解释——鲜红夺目的标题下方一行黑色小字令他微微一怔：林氏前副总第三者插足？还是被劈腿？

　　“昨日，某公司行政秘书伊某与冯氏企业大小姐，先后入住本市一家五星酒店。据爆料人提供的照片可以看出，俩人不仅在同一间豪华套房待了一整夜，而且已是交往多年，感情深厚。
　　可是问题来了，这个伊某，已在一年前与林氏集团前副总林雪订婚……”

　　傅翔宇没有耐心看下去，飞快将页面下拉，直到十来张打着马赛克，日期跨度三年左右的照片跃入眼帘——啪！“伊正浩呢？”他随手将手机甩到了红木会议桌上，“公关部是为公司解决问题的，不是给他解决私人感情的！”

　　瞥了一眼自己无辜的手机，“请假了，说家里有急事，”真假谁知道呢，说不定赶着回去安抚正牌未婚妻去了？杭心远并不关心伊正浩的死活，只是牵扯到了林家，“经理得到消息后就赶去医院了，临走前，他让我们征求一下您的意见，再做决定。”

　　关他什么事？“林雪谦什么意思？”眉头紧锁双手交叉在胸前，傅翔宇不客气地指出，“现在是他们林家的事，把公司牵扯进去做什么？再说，林雪已经不是副总，这种报道并不会影响公司正常运营。”花边新闻罢了，算不上威胁。

　　扫了一圈默不作声的下属，杭心远无奈地答道：“可他们两位都还是我们公司员工，这种报道是不影响运营，但会影响公司声誉。”尤其林雪，外界都知道她是林家大小姐。
　　“通知人事，让他滚。”
　　干净利落，确是傅翔宇的作风。

　　“好，”似乎早就预料到他会这么说，杭心远一点都不意外，不徐不慢地继续问道，“那么，林雪呢？”
　　“一起滚。”

　　庆幸修夏没有资格参加，否则听到傅翔宇此番话会不会揍人？反正，关妍此刻只觉得，对面明显在压抑怒火的男人，为何越看越陌生？
　　虽然令人意外，林雪谦因要赶去医院并未出席，但杭心远一直是他最得力的助手。所以，杭心远的态度在一定程度上也代表着林雪谦。

　　傅翔宇会如此不给面子，在座的人心里都跟明镜似地，不就不把林家放在眼里嘛。

　　可话一出口，公关部的与会者仍禁不住纷纷倒抽冷气。面面相觑之后，不约而同地望向杭心远。

　　薄唇紧抿，沉吟了一会，杭心远迟疑地开口：“傅经理，林小姐并未做错什么。”
　　想着经理嘱咐他绝对不要和傅翔宇硬掰，但如果解决办法就是让那俩人滚蛋，对一个女人来说，似乎不太公平。
　　而且这个女人，刚被劈腿。

　　冷冷地凝视，傅翔宇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接下来的话。
　　他说：“她错在眼瞎。”

　　二、
　　与此同时，在距离市中心四十公里处冯家别墅，一出闹剧也正上演。
　　伊正浩赶到时，冯锦诗坐在三层洋房的阳台栏杆，一边哭泣，一边扬言要自杀。

　　“跳啊，不跳你不是我冯兴生的女儿。”
　　一个年约五十，穿着浅蓝衬衫褐色毛衣背心的中年男人，站在底楼，负手而立，仰头朝她吼着。
　　头发一丝不苟地往后梳得齐整，熨烫笔直的西装裤，显示他准备出门。

　　“冯总。”小声恭敬地喊了一声，没有他点头，伊正浩不敢上楼。
　　冯兴生看也不看他：“这么点事就自乱阵脚，你们能有点出息吗？”平淡无波的口吻，就像登上娱乐头条的不是他的女儿。
　　可，冯锦诗的确是他亲生的，且唯一的女儿。

　　“小锦她？”
　　冯锦诗的一只脚已经跨出了阳台外，骑在栏杆上，又哭又闹看得伊正浩心里一阵颤抖。
　　偏偏她的亲爸连警察都没找，就这么淡定地、一点都不心疼地，看着女儿要死要活。

　　“不用管她，我让你查的事查到了没有？”
　　“查到了，”花了一笔钱，从刊登报道的网站负责人嘴里得到的消息，伊正浩却觉得这钱花得有点冤，因为，“对方是用电子邮箱发过去的，一般网站上随便就能申请。”

　　“还有呢？”冯兴生问道。
　　从衣兜里掏出一张纸，双手奉上，伊正浩大气不敢喘：“邮箱地址在这，网站也答应会尽快撤下。”网站负责人的态度并不强硬，大约是看在钱的份上，关于言论自由报道自由的废话一字未提。

　　“就这些？”三角眉下阴鸷的目光一闪而过，冯兴生终于面对他，松了松镀金表带，“你不会告诉我，花了五万块，只拿到一个邮箱地址？”
　　“那些报道也会撤……”

　　血腥味顷刻间充斥口腔，麻木过后左脸立时变得火辣辣的疼，左耳嗡嗡作响。

　　“废物，我女儿怎么就看上你这么个废物？”看着低垂的头颅，冯兴生心疼自己白白浪费的五万块，恨不得再掴他两掌，“谁让你擅自做主把新闻撤下？娱乐八卦又如何？头条就是头条，不用花钱的免费广告，说撤就撤？你的脑子是怎么长的？”

　　换作任何一个公司老板都需三思考量的报道，在冯兴生这个出身地痞流氓的暴发富眼里，名声好坏早就不重要了。
　　除了钱，他的眼里没有亲情，没有女儿，只有更多、更多的钱。

　　与三年前一心想要踏进上流社会的伊正浩，不谋而合。

　　“爸！你干嘛打他？！”
　　这一幕，冯锦诗看得清清楚楚，急切地探出半个身体。
　　“小锦，回去，危险！”
　　顾不上疼痛，伊正浩这一刻是真的担心楼上那个女孩，拔腿就往楼上跑。

　　“装得还挺像。”
　　冯兴生低声嘀咕了一句，没有阻拦，反而跟着上了三楼。
　　看到女儿被伊正浩安全抱进卧室，他竟觉得，有点可惜。

　　摆出父亲的威严对冯兴生而言，驾轻就熟，“闹够了就下楼吃饭，我还有话和正浩说，”偶尔的慈爱，不是因着冯锦诗是他的女儿，“吃完饭就好好休息，别再没事瞎折腾。”

　　“爸，你为什么打他？”
　　不依不饶，冯锦诗从小到大就不懂见好就收怎么写。
　　如果不是她的血管里流着一半他的血，“怎么？我这个做岳丈的，打不得未来女婿？”他根本不需要一个孩子来继承他的家业，然后看着这个孩子将一半家业送到外人手里。

　　“爸？你说什么？”
　　不仅冯锦诗，连伊正浩都怀疑他们是不是听错了。

　　一个废物，一个蠢材。
　　心底暗骂，面上逐渐变得和善，放软了语气，近乎温柔，“既然头条都登了，就别让不明真相的群众失望，”冯兴生看了看桌上的台历，“婚期就定在这个月底吧。”

　　“爸？！”冯锦诗惊叫。
　　“冯总，您这？”伊正浩被突来的转变弄得措手不及。

　　“怎么？是不愿意娶我的女儿？还是不愿意当我冯家的女婿？”
　　面孔一板，冯兴生料他不敢拒绝，但该做的戏还是要做足。

　　“不是不是，愿意、当然愿意！”
　　天上的馅饼终于掉下来了，梦寐以求的事情正一步步向他招手，伊正浩不是傻子，傻子才会拒绝。

　　合不拢的嘴角，难掩的狂喜，美好的未来像汹涌的浪潮，把这个男人推上回不了头的彼岸。

　　“小锦，你喜欢玫瑰庄园对吧？婚礼就在那办如何？”
　　像个父亲一样，冯兴生将给予女儿一个最美好的婚礼。
　　“爸爸，我太爱你了！”
　　而她，只需要做个撒娇好命的乖女儿。

　　回过神的伊正浩，想到了一件事，小声提醒他：“冯总，林氏集团的新品发布也是这个月底，玫瑰庄园恐怕？”冯兴生不会不知道这件事，他这么说一定有他的打算。

　　“那又如何？没听过给钱不赚的地方。”不以为然，只要砸钱能办到的事，冯兴生从不当一回事，“对了，顺便，林家大小姐的死讯也定在那天。”

　　“冯总？！”
　　“未婚夫婿成别人新郎，林家小姐留遗书离家出走。这标题不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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