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纳斯的眼泪

　　半年后

　　海城国际机场二号航站楼的到达大厅内，一个穿着黑色羽绒服的男人坐在长椅上，时不时看一眼斜对面的航班显示牌。
　　当广播响起到达航班信息时，他摘下墨镜，面无表情地走到出站口，咬着牙举起了自制的接机牌。

　　陆陆续续有人从站口走出，在看到接机牌上的字后，无不掩嘴偷笑。但更多的，是在看清举牌的男人后，匆匆移开了目光，又偷偷地回头打量。
　　修夏努力尝试露出亲切和善的微笑，一想到她在电话里提出的要求，笑容立刻垮下。明知道她是故意的，一开始他就该拒绝。
　　现在，好吧，她高兴就好。

　　电梯转角处，女人短袖短裙冻得直打哆嗦，裹紧唯一的长围巾，一手行李箱一手耳机，似乎正对电话那头的人抱怨。
　　“不行了，这回肯定感冒，都是你催个不停。”否则她也不会到机场才想起来，冬天的衣服被落在了家里。
　　“自己没脑子还怪别人？早听姐姐的话，把东西全部收拾干净，不就没事了？”蹭了蹭新买的长毛围脖，红衣女子一脸的幸福。

　　羡慕外加嫉妒，可惜抢不过来，女人吸了吸鼻子，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那是修夏吧？”毛呢黑斗篷的女子踩着高跟鞋，忽然脚步一顿，“他，还真，听话。”那孩子是不是傻的？嘴角一撇，不行，不能笑。
　　“哈哈哈哈哈！”毫不留情地大笑出声，红衣女子勾住瑟瑟发抖的女人，“恭迎大小姐回家，哈哈哈哈，大小姐已经感动得鼻涕横流了。”

　　“闭嘴。”她不是瞎子，看得见上面写的字。
　　脸上一红，她该冲过去扯掉那块丢人的牌子，还是径直离开，当做没看见？
　　两个选择摇摆不定，悔不当初跟他开那种玩笑，实在是，太傻了。眼看越走越近，心虚得不敢抬眼——
　　脚跟一转，目不斜视，镇定自若地从他面前经过。

　　“你好卑鄙，修夏好可怜。”
　　“容容，这不好吧。”
　　“有本事，出去别打电话，干脆别认。”
　　指责声还有弱弱的附和声，她们如果真同情修夏，就应该把笑声掩饰一下，真是。真是一群幸灾乐祸的女人——

　　有人拽住了她的胳膊，“大小姐，装得挺像啊。”声音低沉，透着一丝笑意。
　　楞了一秒，“先生，你的搭讪方式已经落伍了。”扯了扯手臂，他抓得很紧，难道就不怕认错人？
　　抿了抿唇，修夏意外她睁眼说瞎话的本事，杰拉德叔叔可没在电话说过她变成了这样。

　　“先生，麻烦你把手松开。”眼角的余光瞥见那块令人头皮发麻的接机牌，她决定装死不认。反正，修夏没见过她手术后的任何照片。
　　就因为他没见过照片，她以为就能蒙混过关？嘴角不禁上扬，“如果我不放呢？”修夏俯身凑到她的耳边，调侃道，“你是不是要咬我？”久违的柠檬清香，是她的气息。

　　脚踝一歪，“你，你认错人了。”吓死她了，他不该认得出啊？
　　“水容容你可以啊，装，继续装。”
　　接机牌塞到她的怀里，接过她身侧的行李箱，脱下厚实的羽绒服将她裹得严严实实。瞧着她半是纠结半是满足地模样，修夏鼓起勇气，悄悄想去牵她的手。

　　“装什么装，赶紧走，”汲取着温暖，水容容一刻都不想再待下去了，拽住修夏的手臂，“实在太丢人了，你就不能找张A4纸么，非要用硬板纸？”字倒还写得不错，就是太大太清楚了。
　　拖着他往门外逃命似地跑，“你都不觉得丢人，我有什么好丢人的。”压下心头的失落，新的期待又浮上眼底，“你说我照做的话，给我奖励。我做了，奖励呢？”

　　疾步拐进直达地下停车场的电梯，水容容靠着轿厢终于歇了一口气。
　　“容容，奖励呢？”他望着她，有些心急。
　　“在箱子里呢，”歪着脑袋，她踮起脚尖摸了摸他的头发，“都是你爱吃的，叔叔带我去买了很多。”

　　温柔宠溺的口吻，像在哄小孩子。修夏的脸顿时黑了下来：“都是吃的？”他究竟在期待什么？
　　“嗯，”水容容回想了一下，除了零食就是些旧衣服，“哦，你让我带的那些，叔叔说会和下一批货一同运过来，到时一起做报关方便。”

　　这个他知道，父亲在电话里已经告诉他了。“没别的了？”明知不该抱有希望，但修夏就是堵着气，咽不下去。

　　电梯门打开的刹那，修夏听见她问的是：“关妍，还有东西忘记吗？”脚下踉跄，这才从见到她的欣喜中醒觉，该死，他差点把她们给忘了。
　　不过，原来远离一定的时间，不仅看不到，也听不到任何声音啊。

　　“关妍也说没有，那我想不出了。”水容容一本正经地，浑然不觉他的别扭，“还少什么，要不要给叔叔打电话？”
　　“不、不用，是我记错了。”
　　耳朵发热，将不满强行咽下，修夏绞尽脑汁想着如何转换话题。

　　“欸，你还没告诉我，为什么要去市场部？”
　　水容容已经帮他转了话头，只是，这个话题，一时半会聊不完。
　　“回家跟你说，我现在好冷。”
　　希望，看在衣服借她的份上，放过他吧。

　　缩了缩脖子，“啊，不好意思，衣服还你。”水容容赶紧去扯拉链。
　　这回，修夏彻底怒了：“穿着！”

　　二、
　　回到位于市中心的居所，看着修夏忙碌的背影，后知后觉的水容容终于反应过来——这是要和他住一块吗？
　　立马觉得不妥，生拖硬拽地把他拉到客厅，严肃地告诉他，她不能住这。

　　原因很简单，一旦她进入林氏，个人信息上的联系地址即便作假能瞒过一时，也总归会遇到偶然或者突发事件。万一被人发现他们之间的关系，恐怕会坏了正事。

　　修夏洗耳恭听：“例如呢？”水容容说的问题，他不是没想到过，所以才会在深思熟虑之后做出俩人同住的决定。
　　设想过多种情况，也拟定了备选方案。除了对六个飘忽不定的女人没有办法之外，修夏觉得，其余的偶发或突发，他能控制得住。

　　即便被人发现他们住在一起，解决的办法也已经想好。只是暂时，不敢告诉她而已。
　　不过那些问题都是基于自己认为的角度出发，不排除水容容也有她的顾虑。
　　“你觉得哪里有问题，我看一下是否还有遗漏的地方。”身体前倾，双手交叠在膝盖，修夏认真的看着她。

　　“例如，”他专注的神情不是揶揄她，只是举例说明，令水容容感到有些犯难，“例如，别人如果要上家里坐坐，或是找你有事，总不能一直拒绝吧？”
　　市场部应酬多，单打独斗是奋力往上爬的小职员，他不一样。既要把握市场，也需要拉拢人心，人情世故有时就变成了一种交易。

　　“我会拒绝，酒吧、咖啡馆都比家里适合，”关于这点，可能是因为从小生活环境不同，修夏不喜欢把私密空间曝光在外人面前，“这半年我也是这么做的。”所以，这个问题不存在。

　　那么果决？水容容诧异地看着他：“从来没人来过？”

　　从容不迫地回答：“没有，下一个问题。”修夏松了一口气，鬼知道他为什么放松了神经。

　　“行，下一个。”水容容正想接着举例，突然停下，看情形是旁边谁跟她说了些话，她似乎不赞同闭紧嘴直摇头。

　　看着她的举止，修夏脱口而出：“我是不是以后都看不见她们了？也听不见？”
　　不停地左顾右盼，“真的看不见？”水容容也觉得稀奇，难怪在机场席安琪都凑到他面前了，他也没反应。

　　就像这会儿，席安琪伸出的爪子都快贴上他的脸了，贝琳达恶作剧地踩着茶几练起了高抬腿，徐素欣从进屋开始研究空无一物的厨房和冰箱上的电脑板，而童枝则与关妍并排坐在三人沙发上，对正对面的投影幕布不掩兴趣。
　　从他身后丢来一句话，“把珠子拿出来试试？”明舒云倚着书架，津津有味地寻找感兴趣的书籍。

　　“一点都看不见，也听不见？”
　　修夏茫然的点头，水容容朝明舒云望了一眼，然后打开行李箱取出首饰盒——梳妆台上那个，放着价值不菲的那颗孔克珠的木制首饰盒。
　　当初她是担心她们又钻进她的脑袋，才跟修夏说借来一用，等事情结束就还他。

　　当粉色透亮几乎完美的火焰纹，在阳光下展露绚丽夺目光彩的一瞬间，修夏看到了——真实真切，笑容可掬的六个女人，和尽在咫尺的爪子。

　　“席小姐，不介意的话请找个位子坐下。”无奈地往旁边挪了挪，修夏只觉得哭笑不得，“贝琳达小姐，工作室有哑铃。”

　　“修夏先生，你好。”
　　“童小姐你好，”微笑着点头，环顾四周，他急匆匆地起身走向厨房，“素欣姐，那冰箱是摁上面一排按钮。”
　　望着厨房里教徐素欣使用冰箱的背影，明舒云耸了耸肩，不再遮遮掩掩，直接拿出了想看的书。

　　“看来没问题了，”关妍朝水容容示意，“要不干脆跟他说了吧。”
　　水容容仍在犹豫：“就怕说了他生气。”
　　一爪子拍上她的肩膀，“你继续挣扎，”像只快乐的蝴蝶甩着长毛围巾，席安琪奔向厨房，“素欣姐，我们喝个下午茶吧？”

　　……不把自己当外人，水容容也是醉了。

　　告诉徐素欣厨房用品摆放的地方后，修夏回到她的对面：“容容，我们继续。”看得见大家后，他反而没那么别扭了。

　　“容容，要不要我帮你说啊？”厨房那边传来兴致高昂地嗓音。
　　暗叫不妙，水容容有种乐极生悲的预感，忙不迭地阻止：“席安琪，喝你的茶。”

　　岂知，“修夏，你没有女朋友吗？”席安琪无视了她。
　　得先问清楚，毕竟大家闲着闲着然后无聊的赌也赌得有点多，席安琪快不够面子输了。何况关于水容容接下来的计划，不能因为住处的关系搅乱。

　　“没有。”
　　回答迅速，干脆利索。

　　“不会吧，你很忙？”
　　那她岂不是又要输？要报仇的是水容容，成天想着林家乱七八糟事的也是这个女人，修夏不是坐等收回林氏就行吗？

　　“我很忙。”
　　“怎么会？她都有人追，你会没有？”

　　“席安琪，闭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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