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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蛰三候与鹰化为鸠
他背后是雕龙屏,身前是蟠龙绕梁,手下是御前桌案,身下是金漆雕龙宝座。
九五之尊,便是如此。
仙鹤呈祥,炉鼎生烟,龙凤等十大走兽占据檐角,极成庄严绚丽。
新帝钟奕刚登基,威严不足,能坐稳全托了他父皇的宠爱——大臣们也不好明说,只能心里犯嘀咕,这皇帝,太平庸了,若不是外有刘青将军护阵,内有涂凌大人把持,迟早要被那虎视眈眈的陈君给夺去皇位!
钟奕这人奇怪,作为个皇帝,目前没有皇帝的功绩,反而有了皇帝的胸怀:任你文武百官说三道四,朕自岿然不动也。
他不要什么千娇百媚的宫女,也不好什么三宫六院七十二妃,就留了一个前朝皇帝使惯的太监,夏初七。
夏初七在这深渊宫廷从大太监变成了老太监,没有胡子做衬,但额上已留沟壑,模样亦显老态。
钟奕端着衣袖写字,夏初七磨墨。钟奕隔了会儿便问:“今儿是惊蛰?”
夏初七道:“是惊蛰。”
钟奕感慨:“那刘青涂凌可能赶回来一睹春分祭日?”
夏初七答:“不出意外,便能。”
钟奕玩笑似的道:“他们敢!春分祭日,秋分祭月,乃国之大典也!”
夏初七也跟着笑了笑,手下磨墨动作却不曾混乱,仍是规规矩矩。
古代中传惊蛰为三候:“一候桃始华;二候仓庚(黄鹂)鸣;三候鹰化为鸠。”
先不管商谷那个奇特的地方什么花都绽开了,单是沙碑河这偏僻的地儿也能听见一两声黄鹂脆鸣,不过,更多是杜鹃啼血。
鹰化为鸠,是个古代民间的观察错误。不过是鹰在惊蛰变少了,躲起来抚养后代,而蛰伏的鸠则出来求偶罢了。这一隐一现,才让人误会是“鹰化为鸠”。
“所以就有个道理是说聪明人'是以哲士安受命而大含忍也',”涂凌靠在床头,念念叨叨,“你那什么表情?听不懂?啊!”他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隐忍啊!就是聪明人知道自己大势未到,所以选择了隐忍!”
震移河心不在焉地点点头,一边招呼刘青:“涂大人是不是该出去走走透个气了?”
涂凌拍了下床板:“我在给你们这些武将们讲知识!”
刘青看了涂凌一眼,笑着点头道:“可不是要嘛,再让他闷着,都要疯了。”
于是震移河弯下腰,直接抱起了涂凌,把他背在身后,一脸歉意:“可惜蒋伯不在,他最擅长做个机关玩意儿,不然可以给你做个轮椅。也不需要我背着硌人。”
涂凌那张棺材脸竟然还有点变红的趋势,摆手几次,一肚子文墨竟也说不出话来。
刘青看着好笑,念着朋友情义没笑出声。他跟上去。
震移河学长鞭,下盘稳,背着涂凌一步一步踏在沙上,刘青眯着眼,在另一旁脚踢着沙子玩。
他觉得阳光晃眼,低下头,又缓缓抬起头。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不远处那个熟悉的身影。
震移河也看到了,他不确定地喊了一声:“师妹?”
刘青却是看得清清楚楚,他道:“虺裔。”
虺裔冲他们招招手。
“热死了,渴死了。”虺裔大爷似的窝在椅子上,手作扇子模样不停地扇着,她好奇地环顾四周:“亏你们还呆的下去。”
震移河递了一碗水过来:“你怎么过来了?是师父叫你来的?”
“?”虺裔疑惑地看他,“我自己遛出来的,”她欢喜地看向多年未见的刘青,“我想你了,就从商谷过来了。”
刘青失了态,全没有平常运筹帷幄般的自如,他过来牵住虺裔的手:“这一路过来可辛苦你了。”他有些心疼地擦了擦虺裔额头上的汗。
震移河却还在纠结:“不是师父?这老不死的!又不看我的信!”
“信?”虺裔想到了,“我在绿池里捞出了一张纸条,说你们遇事了,我才担心过来看看。”
涂凌插嘴:“是啊,我可废了一条腿呢。”
虺裔看见他这模样早想问了,不料竟是这个理由。她正色道:“可是有麻痹感觉?”
“不错,”涂凌皱眉,“你怎么清楚?”
虺裔模样更加严肃了:“因为不久之前,我亦中过此毒。”
刘青一听,心头一跳,观她神色没有苍白反而红润才放心。
“请你详细道来。”
帐篷的帘子被拉开,一个皮肤黝黑的中年人走进来。
虺裔看向刘青,刘青他们都是一副沉思不解的模样,对这个人的突然闯入没有半分意外。
不对啊,现在军营都这么随意进出的吗?虺裔直接不客气地问:“你谁啊?这么随意?”
“我是这儿的大夫,”黑行力打量她一番,笑了笑,“你师父可说了,擅自出谷,回去责罚!”
虺裔不甚在意,根本不管这人了,只是说起了自己的经历,再又听了遍这边几人在真假销金李家的事。
“销金李家为了对付你们还真是下血本,”虺裔拿了个桌子上的苹果就开始啃,“李靖明是要干什么?”
震移河冷笑一声:“销金李家和黄泉门合作了。”
“而指使他们的,很可能是陈君。”刘青道。
“在李家,不知是针对我还是针对震移河,总之,”涂凌拍了拍那条还是没有知觉的腿,“我觉得这是要拖延我和刘青回京城。”
“回京城?”
震移河、虺裔、刘青异口同声,黑行力装着高深还在微笑。刘青见这几人在自己说完后还反瞪自己一眼,很是无辜地手一摊开:“我真不知道。”
“春分祭日。”涂凌提醒。
“所以陈君的真正目的是要在祭日大典上营造混乱,”刘青明白了,“好让百姓唾沫星子淹死皇帝?”
涂凌点头。
虺裔扳着手指头算:“我中毒,是琉影姐姐提醒我;涂大人中毒,是拖延你们回京城,这样皇帝就失了助力……糟了,”虺裔抬头骂了一声(刘青轻轻打了她的脑袋),“嘉柔他们估计也遭到了暗算。”
黑行力终于开口了:“陈君是觉得皇帝只有你们几个会帮他吗?”
涂凌悠悠说道:“所以我说鹰化为鸠,皇帝他是个聪明人,知道自己大势未到,姑且一直隐忍。”
“就容我大胆地说一声,”涂凌道,“就算当年那老皇上如何宠他,我们这些人也没有想到,结局会是陈君被封了个荆钺王,离开京城。就连陈君自己也没想到。”
左循空瞧着天,回头对着他家王爷道:“王爷,今天是惊蛰,要下雨了,要打雷了。”
陈君好不耐烦瞪他:“哪有一到惊蛰天就打雷的。”他话音刚落,豆大的雨就砸了下来,后面跟着的下人忙得上前,给陈君撑起了伞。
陈君撇撇嘴觉得不能让这人得意,转移了话题道:“你作甚让我在荆钺这城门口等?等什么?”
左循空没有要伞,淋着雨,由于气质出众,并不显狼狈,反而有点洒脱的意味。他意味深长道:“等什么?没听过惊蛰三候吗?”
“认真些。”陈君道。
左循空指着眼前这条出城的路:“王爷请看。”
陈君索性听了他的话,看着那前头就拐弯的路。
大眼瞪小眼吗?陈君皱着眉头,却看见一抹白色的影子闪过来!
他再仔细一看,竟然是自己那匹丢失了的白马!这马在雨中疾驰,陈君几人堵在它前头的路上,陈君看了一眼左循空,左循空看着他,也不急,慢吞吞地说道:“王爷,快躲开啊。”
陈君冷哼一声,拎着他的后衣领,带着左循空轻轻巧巧往旁边躲闪。
那白马与他们擦肩而过,惊险万分,非但如此,还溅了他们一身泥水。
陈君:“……”他低头看着也脏了衣服的左循空,“扣你这个月月钱。”
左循空却毫不在意,他把陈君头上的伞拉过来,蹲下身,仔细看着衣角上的泥沙。他小心地把泥沙一粒一粒刮到掌心,然后站起来——陈君脸色很差,下一刻好像要骂出来,但教养阻止了他。他声音沙哑:“你不说出个什么来,我让你这个晚上都淋雨。”
左循空笑着张开手掌心,白皙与泥沙鲜明对比:“王爷且看,这里有两种沙粒,”他伸手指了指,“这种,形状怪异,干瘪,是荆钺的路上泥沙;而这种,圆润饱满,相较更大更亮,”他停顿了一下,“是沙碑河的沙子。”
他把手中的脏泥随手擦在了衣服上:“我查过了,那晚和秦娥见面的,是虺裔。她偷了这白马,是去沙碑河见刘青的。”
陈君沉默好一阵子,勉强道了句“不错”。也没有说自己的半身衣服都被浸湿的事了。
“我去找秦娥,”陈君道,“我倒真好奇了,她们那晚上谈了什么。”
秦娥今儿唱的曲子听得让人落泪。
一个听惯了她曲子的客人忍不住道:“好听是好听,但出于何故,如此忧伤?”
秦娥听见了,施然一笑:“人生怅惘,不知所云。”
“那应当是响自于心中罢。”那客人收了声,拿出一枚玉佩放在桌子上。
秦娥笑道:“我来影歌楼已久,容得大家照顾。”
“那是真照顾了,”又有一客人站起来,手里举杯,满满是酒,“秦娥当初只管唱自己的,哪个客人说句不对都要甩把刀子下来!”
众人哄堂大笑。
秦娥脸上泛了红云:“那是我莽撞,不懂事。”
这时楼外一声轰然雷鸣。
“惊蛰啦。”大家议论纷纷。
秦娥听着那雷鸣,竟又伴着这回荡于天地的自然怒吼唱了起来!
众人一片叫好!
“雷公——挑我——命中无!”她这句又尖锐又颤抖,似乎直直要捅破天际!
又是猛然地一声震响惊蛰雷鸣!
与此同时,秦娥一句终了,她带着笑,整个人从高阁上栽倒了下来!
“秦娥——”
紧接是桌椅倒地的声音。
这次,竟是她的绝唱!
左循空跟着陈君,听着雷鸣,摇了摇头。天公震怒也,他想,抑或天公哀鸣乎?
前头的陈君忽然僵在那里不动了,左循空想着事情差点撞到他。
“出了何事?”左循空问道,陈君半晌没有回答,左循空又叫了一声,“王爷?”
“秦娥死了。”陈君头也没回,直接快步踏入了雨幕中,衣服全湿着,进了前面那座已经混乱成一片的影歌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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