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罚相当

　　孔傲即便不能很冷静理智地去分析，也仍旧感到一丝不对味：魏铁红有徐三马的资料，肯定大概知晓徐三马的为人，但是她在出门的时候却不给犯人上铐——她是要假借徐三马毁了他！有可能这整一件事都是她一手促成的！
　　孔傲痛苦地抱着手抵在额头发出呜咽：“我快撑不下去了，真的……快要，撑不下了……”
　　他哭得几乎快要背过气去，想要憋住抽抽噎噎的啜泣声，反而逆了气，孔傲咳得几乎呕吐，嘴里像撕纸屑一样碎碎迸着字。“妈”“爸”“哥”，或者还有其他人，其他话，可谁也没有应他，谁也没法应他，孔傲终于明白了状况，所有的话都像说完了，他不再说了。纸屑终于撕完了。
　　孔傲站起身来，在黑暗中循着微亮虚浮地走到通口前，他将手伸向自己上衣的纽扣，一颗颗慢吞吞地解开，那些汗珠像手指一样，一接一地滑向下边，顺着线条，滑过孔傲的侧腰，背肌，股沟，胸口……汗珠像手不重要，它像的是徐三马的手。
　　孔傲用上衣抹了抹自己的上身，把上衣丢在墙根，再将手探向腰间的裤带，将裤带解开之后，朝着送饭的通口就开始撒尿，淡黄色的尿液开始飞溅，溅在了墙壁上，溅在了饭菜里。
　　魏铁红惊惶地跌跑开，眼睛里全是泪水。面前的一切像是从脚下这片黄土地生出的噩梦，一瞬间模糊了她眼前所有的画面……她要怎么做？
　　魏铁红不想给自己开脱——军人杀了军人，她魏铁红毁了杀了军人的军人。她浑身发抖，腮帮子咬得死紧，竟然昏倒过去了，身子沁着冷汗，发起了高烧。
　　孔傲也出事了。
　　孔傲忽然又觉得那些尿渍味难闻，还不雅，浑浑噩噩地抓拿起上衣胡乱地擦后将通口堵住，就在一片黑暗里，孔傲忽而觉得冷，忽而觉得热，忽而觉得饥饿，忽而觉得口渴……他想要喝点什么，如果能够洗利他喉咙里的利刃；他还想要吃点什么，如果能够让他长大，大到能毁掉什么。
　　他与家人遭受打压两相分隔，他的朋友力所难及爱莫能助，他的战友冷眼相待加以陷害，孔傲还有谁，他想吃点什么，喝点什么，他觉得他只能靠自己。
　　当狱警匆匆赶来打开门时，就看到了这样一幕耸怖却几乎令人哭出声的画面——
　　这个迷茫绝望的青年笔直地站在里面的墙角，他抱着自己的左手在啃咬自己的手腕，整个左手腕皮开肉绽鲜血淋漓，他因为光亮而抬头，就像不知疼痛地嚼咽。那是他的血肉。他张开的嘴巴，让人看清楚了眼前的这些行尸走肉！
　　孔傲被立即转出狱外就医。魏铁红直到第三天上午才清醒，她立即向上级说明情况，主动请罚并请求免除孔傲关禁闭房。
　　所长一愣，转身问她：“你，你不知道？”
　　魏铁红看着所长，眼睛里溢出战栗的不解。
　　所长似乎心有余悸地说：“那个叫孔傲的小年轻啊，心理素质比较有限，进到监狱里肯定就以为这辈子毁了。不好好改造，竟然想要自杀，他手里头也没什么利器，竟然还用自己的嘴去咬手腕，那个血肉模糊！真的是糊涂，竟然都想不明白‘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也不知痛，竟然连皮带肉咬，骇人啊。那血从破开的肉窟窿往外涌，汹得像那山水从泉眼里冒一样，都不断的，唉，竟然……”所长兀自慨叹，魏铁红觉得自己在死去，过去的自己。
　　再隔天，她就递交了辞职申请，但是被驳回了。魏铁红自此前从没什么过错，她是个新人教导员，还是个女同志。
　　邓世还到现在都还能看见那个画面：他赶去禁闭室时，孔傲不是照片上的孔傲，也不是报纸上的孔傲，再不是医务室里的孔傲，他在禁闭室里，变得人不人鬼不鬼的。邓世还跑过去帮他压住臂弯里侧的远心端，不知道是因为痒还是什么原因，孔傲扭了扭，朝着邓世还露出了个短暂的笑，邓世还把孔傲往怀里收了收，揽在了怀里，又把大褂包在孔傲身上，把孔傲往狱外抱去。怀里的青年体温迅速散失，邓世还加快了步伐，就像在战场上一样，没有什么大区别，都是从死神手里抢人。
　　邓世还看着远去的救护车有了一会儿，才堪堪回头淡扫一眼一干狱警：“为什么不去帮他按住远心端？”
　　几干人抓耳挠腮，也有低头不语的，“我，我们忘了。”
　　邓世还用脏污的大褂抹了抹手指，平静地开口：“忘了按哪里？还是忘了帮他按？是忘了什么？”他嗤笑一声走开了。
　　监狱里开了个急救知识讲座，全员参与，为期三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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