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归梦

　　正文023

　　老宋给家人去了个电话，说自己要北上一趟，文祺没有身份证，买不了火车票，所以肖谔拜托老宋，一行人驱车回京。
　　将近三千公里的路程，沿途会在四个城市停留，老宋开车的时候，肖谔、文祺、陆小昭坐在后座，换肖谔开时，文祺也跟着换到副驾驶。

　　大部分时间文祺都在睡觉，偶尔醒来，瞧一眼窗外的风景，有时晴空，有时阴雨，云朵聚了又散，天色由浅及深，世界在他眼中是陌生的，他已经很久没有出过门了。
　　他微微偏头向左望去，外面的景色不断变换，唯一不变的，是守在自己身边的人。

　　抵京前的最后一站，肖谔选在了郑州。大切驶进如意湖旁边的万豪酒店，尽管天已泛青，霞光暗淡，流萤似的灯火沿湖亮起，四周景色依然秀丽。
　　文祺里面穿的还是那套苗族长服，外面披着肖谔的冲锋衣，紧缩的裤脚够不到脚踝，鞋子是客栈里的一次性棉拖。他站在大堂中间，承受着来往宾客异样的目光，没有胆怯，只是有些迷茫。

　　视线躲闪，最终还是落在前台办理入住的那人身上。
　　肖谔做事一向雷厉风行，卡递过去，直接抬手打断接待员一长串的“会员有积分”、“享受优惠活动”，麻利儿地定下顶层视野最好的套房，总共三间卧室，两张单床，一张大床。
　　接待员还在审验身份信息，肖谔等得不耐烦，中途回头看了好几次文祺，一次比一次时间长。

　　刷卡摁电梯，老宋双手叉腰，活动着发酸的肩背：“我睡沙发就行，他们这儿的沙发比床还舒服。”
　　“不用。”肖谔离文祺很近，能感觉到他细微的吐息，“我不睡。”

　　兴许是快要回家，陆小昭也没了四处乱逛的精神头，躺在陆然身边没几分钟就睡熟了。老宋单独一间，五人中属他最辛苦，倒床便鼾声震天。肖谔开了听酒店附赠的饮料，路过老宋房间顺手关上门，进了最里头的屋子。

　　文祺睡意很浅，这几天没干别的，睁眼吃，吃完继续睡，日子过得简单又舒服，不像在陈生会所总是忙碌到凌晨三五点。他抓着被角，挡住口鼻，一双杏仁眼微睁，戒备地盯着刚走进屋的肖谔。

　　他摸不清这人到底想干什么，但出于一开始对自己的尊重，文祺判断肖谔应该不是坏人。
　　可这世上没有人会无条件对另一个人百依百顺，文祺悄悄从被子下面探出一只手，摸出藏在衣服里的、有些锋利的银饰，攥进掌心。

　　屋内开着暖风，衣服厚了，肖谔将罐装饮料放在床铺侧面的圆桌上，脱掉卫衣，坐上沙发椅，怔愣地望着一处虚空。过了会儿，他掏出手机，点开系统自带的游戏，无聊地打发着剩下的时间。
　　“你睡吧。”肖谔看着屏幕，“我不碰你。”

　　文祺侧了下脑袋，皱起眉，他确定刚才没发出声音，那人也始终没有看向自己，是怎么知道他没睡着的？一边疑惑，一边从上到下打量起肖谔，心里乱七八糟地琢磨着，没多久，意识变得越来越浅。

　　月光温融，夜色明柔。
　　梦里，还是那棵樱花树，萌了层绿意的枝杈伸进茶楼的窗户，依稀有戏曲声传出。文祺看见树干旁边站着个人，轮廓模糊，于是用力凝望许久，仍是辨不清他的五官身形。

　　晨光微盛，城市在川流不息的车辆中苏醒，文祺睁开眼睛，待视线清晰，他环视四周，屋内出奇的安静。门外的阳台上，一人倚栏弓背，肩胛骨凸起，站姿慵懒，唇间叼着枚快要燃灭的烟头，正贪婪地深吸着最后一口。
　　肖谔望向视野尽头的天际线，有太久没有看过这么远的地方了。

　　文祺隔着厚重的玻璃看向男人健硕的背影，右手不自觉地抬起，握住了门把。

　　银铃叮呤。

　　肖谔呼吸一顿，转身时，烟已经掐掉塞进了兜里，带些湿气的微风从他身后吹来，拂起文祺散在鬓角处的几缕细发。
　　“醒了？”声音低哑，肖谔笑着问，“饿吗？”

　　文祺摇了摇头，退后两步让出路来，好让肖谔进屋，这人就穿一件黑背心，怎么看都觉得冷。
　　两人同时走向卫生间，肖谔后撤一步，抱臂斜靠墙面，安静地站在门外等。文祺拿掉头发上繁琐的饰物，刷牙漱口，挂一脸水走出来，手里攥着毛巾。

　　他抬头看向肖谔，看他泛红的一双眼睛，而后娴熟地捣鼓起放在柜台上的杯壶，烧水、泡茶，动作从容地捧起杯子递到他的面前。
　　这人瞳眸里藏了很深的东西，文祺觉得自己再不做点什么，就快要被他盯得站不住脚了。

　　“这里不是会所，你不用做这些。”肖谔接过茶水，向前倾身，擦着文祺的头发，放到他身后的柜子上，“以后都不用做了。”
　　文祺没明白，以他的智商理解的是，眼前这人花了些钱从陈老板手里买下他，不就是为了给家里添个端茶倒水打杂的人吗？自己也就这点本事，不然买回去能做什么？当个摆件镇宅吗？

　　肖谔还真就是这个目的。
　　有文祺在，一颗心被压得踏踏实实的，看一眼，十足的安全感，没准还能跟他爷比一下，说不定也奔着二百岁去了。

　　文祺避开肖谔的目光，左手五指张开，里面是一对儿做工精良的纯银耳饰，尾部坠着细长的银链。他拿起一枚正要夹住耳垂，眼前人再次开口道：“不想带就不带。”

　　在会所做了三年服务生，每天起早贪黑，还必须应客人要求穿不同民族的服装，从没有人对他说过，“你可以不用干活”，“不用穿不喜欢的衣服”。文祺抿直唇线，怔愣半晌，侧身往外跨两步，抬头瞧一眼肖谔，半信半疑地扶着床边坐下，左脚踩住床沿，伸手去解踝骨上的银镯子。
　　带得时间太久，表层氧化严重，文祺捣弄半天，硬是涩得拉不开圈口。

　　阴影自头顶落下，视野里多了一双手，肖谔没怎么用劲儿地扯开银镯，从文祺脚上取下来，同手边那几枚耳饰一起，收进衣袋里。

　　“‘文祺’是你的名字，无论你答不答应，我只会这么叫你。”
　　“我叫肖谔，是你的……朋友，来带你回家的。”
　　“从今往后，你想做什么我都依你，我别的本事没有，就是钱多，你喜欢什么我全都买给你。”

　　肖谔笑着对上文祺天真懵懂的眼神：“我们很久以前就认识，那时候你总和我在一起。后来我把你弄丢了，不过没关系——”
　　他拿起毛巾，擦净文祺脸上的水迹，轻声说：“我们不会再分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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