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匪石

作者:弈之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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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1 章


      哎,这可怎生是好,他揉了揉眉头,下了轿,入的房中,侍女微澜迎上来,“大人回来了。”帮他卸下大衣,接着捧上杯微温的香茶,他坐定那太师椅中,接了过来,揭开茶盖,小饮了一口,“嗯,不错,你泡茶的功夫越发进益了”,微澜腼腆地笑了笑,垂下头,低头道:“奴婢愚钝,多亏夫人手把手教导。”,面上却是飘上了一抹飞红。之逸轻哂,再试了一口,便放下茶盏,掀起布帘,往那书房的方向走去,本来在拭桌子的微澜忽然想起什么,急急地跟了过来。这时,他却已经掀开了隔帘,常坐在里间的那抹秀雅的身影却不见,有些惊奇,他轻轻地“咦”了一声。,几许失望的神色立现眉间,去哪了呢,正待问,微澜已快快地开口禀道:“今日王夫人过府相邀,夫人已陪着她去逛集市了,添些水粉之类的。夫人说会快点回来的,大人先歇一会吧。”
      这样啊,他心头一松,缓了下来,“我瞧她今儿精神不是很好,怎不好好地歇一歇,改天我要好好地说王诚一番,真是的。”说到最后,竟夹了一丝酸酸的埋怨的意味。微澜扑哧一笑,他瞪了她一眼,她赶忙规规矩矩地立好了。“我到后院去瞧瞧音儿,这几天她一直闹得慌,不晓得今儿好些了没。”,还没说完,微澜忙忙地应道,“小姐啊,也跟夫人一块出去了。”“嗯,她也去,她也去干嘛,不对吧?”之逸眯起了眼睛,目中一缕精光射出,直盯着微澜看,微澜有些慌神,“大……大人,是啊,小、小姐觉着好玩儿,也吵着要跟去。”“昨天大夫不是还说她吹不得风吗?”他沉声说,“这个,可能是夫人忘了吧”微澜不敢去瞧自家大人的神情,心里七上八下的,暗暗道,坏事了,瞒不住了。照夫人的性子,怎么会忘了这么要紧的事。“你,真的没有什么要跟我说的吗?”之逸一字一顿地说,脸色已是有些发暗,这是他发怒的前兆。一般来说,除了爱妻亦楚,此时无人敢捋老虎须,堂堂沙州守备,朝廷三品大员,中外皆称的“盘兰虎”(盘兰,沙州别称),名声可不是虚得的。
      一道利光若有若无地扫过微澜的脸,唬得她面色一白,双腿一软,跪下回答,“是夫人不让奴婢说的,今早,夫人去瞧小姐时,发现她脸上潮红,似乎比昨日又烫了一些,赶忙带她去看大夫,夫人说最近郡务繁忙,就不要让大人再添新忧了……”,话还没说完,之逸已经大步跨了出去,怒斥了声,“胡闹!夫人在哪?”“孙大夫……”,孙筒远,之逸凝神一想,顾不上唤人备轿了,一脚跨上了马鞍。
      他能明白亦楚的用心,近来东绥在边境异动频繁,虽还没弄出什么大乱子,也无什么大军南至的表象,但身为边关守备,却是一步也不能疏忽的,这段时间,他在双关互市处加紧了守哨,连日来和部下商讨东绥可能会作出的举动,每每回到府里时,身上都有些倦怠,这家中的事情,亦楚怎么还敢劳烦他。但亦楚,想起爱妻,那如盈盈一波,轻轻漾动的双眸仿佛浮现在眼前,再天大的事情,也是地大的烦恼,都消失了。他怎么舍得让她独自承担一丁点的忧劳,当然不行,哪怕只是一丝一毫。波儿长年被师傅带在身边,呆在秦峰修习,她身边就一个音儿,思儿之心无处可发,只得把双倍的疼爱系在那双胞女儿上,音儿如今一病,她怕是又掉了不少泪吧,心头一紧,他的亦楚! 真是恨不得脚下生风。
      落了地,孙大夫家的小厮已听到动静迎了上来,“大人,我家老爷正给小姐拨火罐。”不答话,直直地朝内室走去。一眼就看到了塌边坐着的那打抹秀润的身影,长发如墨,只是简简单单地拿了根花纹平常的木簪箍着,正是那心心念念的人儿。“楚儿”他走上去,搂住了娇妻。正在上药的孙筒远连忙拱手一拜,“给大人请安。”“免礼”他不以为然地说了声。转下面来端详爱妻的眼睛,可不是,那平日顾盼生神的明眸此时轻微地肿着,里面还有几丝未消退的血色,分明是刚刚哭过,他温声问道,“怎么都不跟我说一声?”虽是说着带了点埋怨的话,但那字里行间,但只见柔情,哪里有什么责怪之意。
      “昨夜我看你匆匆忙忙出去,是不是又出什么事啦,不想再让你……”,亦楚柔声解释,“楚儿,他掩上了爱妻的红唇:“军国大事时时挂念在心,可你,更是重中之重呢。”“大人,”亦楚的大眼里又溢满了眼水,之逸的脸上分别隐现一抹几不可察觉的失望,可他张了张嘴,什么也没有再说,他温柔地抚摸爱妻的头发,把她的头按入自己的怀中“别哭,别哭,我最怕的便是你的泪水了。”“音儿怎么样了?”虽是低头问,但是察言观色,孙筒远拱手答:“小姐只是昨日用药不当,热厥而已,小民给她拨了火罐,现已无碍了,大人请宽心。”“用错了药,”之逸挑挑眉头,“怎生个错法?”,孙筒远顿手答道:“其实小姐的体症是表热内虚,先天不足之象,但若观外症,着实不些吓人,昨日何大夫大概急躁了点,让龙须、银杏、薄荷一些煎服,外热解不了,反把底子给摊薄了。今晨所幸来得及时,不然小民大概也无甚么回天之术。”
      这样啊,之逸暗暗吃了一惊,“多谢孙大夫,回府我必当重重酬谢! 那个何右,看本官怎么治他。”面上出现了一股煞气。孙筒远叹了一口气,跪下来求情:“大人,医家搭脉出错本是常有的事,小民初学医时也是这般,求大人赐小民一个情面,不要追究何大夫了。”“这却是难得。”之逸夹着怒气带了些讽刺的语气,正要再说,亦楚拉了拉他的衣角,带了些乞求的语气地说:“没事就算了吧。”“好吧,回府吧。”一旁候着的奶娘已轻轻地抱起已睡着的歆音,走进软轿。
      缓缓坐在座椅上,之逸有些发怔,自那日回府,亦楚是有些慌了神,几乎是衣不解带地照顾音儿,也不对他说什么话,让他有些挫败。可恨的是,他自己都不知道拿她怎么办才好。恍恍惚惚,似又倒回到了初见时的那个片段。他本是出生山东豪族,祖父被封为柱国大将军,父亲承袭父封,几次大败敌军,迎娶清徐郡主,一时家门风光到了无限,在这样的家庭下,他顺顺利利地长大为一个风流的贵族少年,逛花栏,搂娇娘,跑马踏边,何等逍遥,这样的空虚日子在父亲在守城时意外中冷箭而亡母亲因此抑郁而终时结束,让他警醒的是父亲临死前上奏皇帝的一道疏:犬子无能,请夺封号。那是恨铁不成钢的决绝。他在母亲临终前立誓,决不负家门荣耀慈母含笑而逝。而后,东绥犯边,他效力于俞清睿大相麾下,凭初生牛犊不怕死的闯劲,在九死一生之后,他获得大相表睐,论功行赏之时,又发现他出生将门,家世显赫,便封他为盘兰守备,一步步脱了清涩之气,他终于也成了一个像父亲一般的虎将,但这又如何呢,父母双亡,他做这些真的有什么意义,于国,有俞大相那般文武双才的传奇人物在,他只不是明珠边的一颗砾粒而已,不是他自卑,大相也不过和他一样的年纪而已,但已经文可辅国,武可安邦,是女皇不可缺少的左右手了,他算什么呢。找回自己活着的意义,是在遇到亦楚的那个雪天,那边他心情狂躁,急于宣泄,便纵马于祁山下,在山脚,发现了他一生都不容错过的惊奇。
      那样洁净雪白的雪地里,那个苍白如纸的精灵,倒在血泊中,“救我,”她几乎是撑上最后一口气,用尽那双明眸中的所有生气哀求着,接下来,便无力地昏死过去。只那一眼便让他的心剧烈地跳动,是她,就是她了。而后延医救治,趁机求婚,生子,一切的一切,都让他的心处在极度的欢喜中,更深的相处,又让他爱得越深,那样的慧黠,那样的善解人意,那样的温柔,那样的知书达礼,他不能没有她。当初娶她时,女皇本是有打算嫁表妹给他的,但经他的激烈反对到底做罢。
      从相貌来说,亦楚不算是国中所认定的那种美丽女子,瓜子脸,挺秀的鼻梁,苍白的脸色,单眼皮,唯有一双眼睛特别传神,一眼望过去,若是带有三分的娇羞,那神姿,便似要转到你的心底,便是不见风波的古井,也泛起层层的涟漪。可惜音儿的眼睛并不像她,他一直都希望的,有一个像她那样的女儿,尤其是要眼睛相象,腹有诗书气自华,她并非传统的三从四德的女子,很有一番自己的见解,便连和东绥的军事,有时他都会和他相商。

      梦,恶梦,扰得他不得安宁,他一头大汗地醒转过来,回想梦境,他自嘲地笑了笑,那怎么是梦,那是真实发生过的一切,只不过日有所思,又辗转进入梦厣而已。想想梦中的内容,他不禁惘然。
      ……
      “我错了么,那你告诉我,我哪里错了,是爱上了不该爱的人,是走上不该走的路,还是成了你仁泽天下梦想的阻挠,你说啊,你该死的说啊,我本是这皇朝最尊贵的公主,如果不是因为你,如果不是为了帮你,我原可以成为最无忧,最自在的一个人,万民的疾苦与我何干,天下的兴亡与我何干,不是为了你,我会踏上这条不归路吗?告诉你,我既然付出了这么多,就不再允许自己的出局退出,你能吗,哈哈,你也不能,你越来越接近自己的梦想,你已经放不下了,如果你敢走,我发誓,我绝对会毁了你做的一切,这片天空,这方沃土,本就是上天给我的棋盘,我爱怎么下就怎么下。”她拂袖而去。
      “陛下,”他匆匆地唤了一声,那疾走的脚步缓了下来。他深吸了一口气“臣有妻,今生不离不弃,其他,尽人事,听天命。”娉婷的的身影转了过来,分别是一个粉腮樱唇的俏佳人,此时美目里却是盈满了珠泪,
      “陛下。”他心下有些不忍,不言,低下了头。
      “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啊。”她哽咽不能言,“你许了她今生,我一直都是知道的,从一开始就知道,为什么还这般执迷不悟,我明明知道你是一个重诺的人,我永永远远都得不到你的,我为什么还要喜欢你,我一个天之娇女为什么要沦落到这个份上,上天啊,你为什么要我陷到这般境地里。”她喃喃自语,泪水潸潸而下。
      他忍了忍,终于出声:“别哭,小盈儿,别哭了。”她秀目一扫,“我不小了,我下个月就十七了,不要再把我当成那个爱哭鼻子的淘气鬼,你看看我,你,……。”忽然拉起他的手,搁在她的胸部,“我是个女人,我早就是个成熟的女人了,你还不明白吗”他一怔之下,忘了如何做,等反应过来后,连忙退下一步,跪下:“臣死罪!”
      “你,”她气结。
      “臣告辞。”他起身离去。
      “你敢。”她旋风般地转到他的身前,拦住他,“俞清睿,你好大的胆子。“
      他静静地看着她,平和的眼睛就像碧波山下的深潭,慈悲幽远。一阵心伤就那么突然地袭入她的胸口,让她本来勃然的怒气息个干干静静。“我不求你了,我不要求得到你了。”她顿了一下,还没等他松口气,她猛地转过头来,一字一句地说,“我得不到的,她也别想得到。”“如果,”她说得很艰难,“我听到她有孕的消息,我会做什么我也不知道。这,就是我的底线,你可听明白了。”她不回头地离去。

      长叹一声,他披上一袭大衣,坐起身来,望着窗外的湖面,凝神静思。湖畔柳树随风摇曳,碧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绦,又是一个春天了啊,徐徐的脚步声由远到近,慢慢传来,他笑了笑,转过头,温柔满满地装满了眼眸,“夫君,”那一抹纤细的身影终于靠近,他接过她手中的茶,一把把她拉进怀里:“还早呢,怎么不多睡一会。”她喜悦的脸上有暖暖的笑意,捧起被他搁在一旁的茶:“我亲手泡的,你尝一尝嘛。”他宠溺地刮了刮她的小鼻子,顺从地小啜了一口,“是白露茶,其香沁神,舌有余甘,但被你加上几片香花,都冲淡了它清悠的茶香,甜丝丝的,这哪是茶呢。”她皱了一下鼻子,“真的不好吗

      我知道,千秋万世之后,或许依然有人用,“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来赞我,我很自信,我为大华创立的制度,依然被延续着,我有这个自信。议事、用兵、执法三者分立,皇权依旧尊贵无比,但却遥于众人之上,不再管制凡间俗事,育才之事推而广之,擢才之事依照众议,上行下效,为了大华,我做了五十年的仆人,终于圆了少年时的梦想,实现父亲毕生的心愿,我原该很开心的,但为什么会如此落寞,那满堂的台匾,到底不过是一句空话,什么国之中柱,什么风流绝代,什么高山仰止,错了错了,我只是一个小人而已,一个什么都利用完,什么都送葬掉的小人而已啊,今朝有酒今朝醉,月光下,我举着玉杯,一遍又一遍地自斟自饮,旁边已倒下几个空酒壶,不知过了多久,壶空杯破,我醉眼朦胧地站起身来,对着那一弯细细的清月一阵狂笑,突然一缕柔风吹过,眼前一个水蓝色的身影若隐若现,如同镶嵌的水墨画,醉人。之音,你回来了吗,是你吗,我心中大恸,踉跄地走前一步,却撑不住地倒下,那团迷迷糊糊的影子里仿佛有一双墨样的清眸悲哀地凝望着他,却抑不住地渐渐远去。不,不,不,别走,音儿,我知道,你没死,别离开我,我是如此的寂寞,我对不住你,但我愿意用今生来弥补,不,再加我所有的轮回。如果可以,我下油锅,上刀山,也要换取与你的一世相守。你柔媚的微笑,是我今生的心之所系。你越飘越远,我抓不住你了,不,不,不……

      是日,家人来叫起时,惊觉俞清睿大相竟醉落湖中,已逝多时,朝野闻之,举皆大恸,女皇更是哀痛过度,卧床不起。国葬之日,万人空巷,惟众人曰,我公大德,岂曲曲言语可传志操情怀,盖世之功,始立无字碑,依嘱葬于东野南坡,近十里,虽天子亦俯身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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