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风气候

　　春节小长假过得飞快，这让高洁不免感叹，还是上学好呀！这季然还在家里过寒假呢，她都已经上班一个礼拜了。

　　原以为刚开工，应该不会太忙，谁料上班第一天就直接忙昏了头，连“假期综合症”都找不到机会发作。各种开会，各种做计划，各种制定目标，并且直接让她对新一年的假期全都失去了期待——基本上每个节假日都排满了各种线上、线下的活动。

　　年轻的总裁，野心相当之大。

　　在接下来的半年时间里，他计划将项目数量由一扩张到二十，规模由原先的整层扩张至整栋，覆盖洛城所有核心区域和核心地段，欲垄断这座二线城市的办公租赁市场。

　　同时，还将进军相邻的S市，试水一线城市的写字楼市场，推出更加高端的办公定制化产品和服务。

　　目标有多远大，任务就有多艰巨。

　　虽然新的一年才刚开始，时间却似乎已经有些不够用了。从上班的第一天开始，嗨Work全体员工以及各个部门，在他们年轻总裁的带领下，均像上了劲儿的发条，进入高度紧张状态，开始了为期一年的高强度工作。

　　忙碌了一周，好不容易盼来一个周末，一大早高洁就被季然叫出去逛街了。跟着季然一起过来的还有她的表弟宋太清——一个身材高瘦，长相清秀妖冶，留着奶奶灰长卷发，打扮非常时尚的男生。听说也是嗨Work的实习生，下周一就会去公司报到。

　　宋太清性格活泼开朗，嘴巴又甜，姐姐长姐姐短的，很会讨女孩子欢心。因此，很快他就和高洁熟络了起来。三个年龄相仿的年轻人在一起逛街、唠嗑，非常愉快地度过了一天。

　　五点多钟的时候，在闺蜜强烈的要求之下，高洁同他们一起回了季然位于城南市郊的家，与她的家人们一起共进晚餐。

　　因为都是认识的人，所以，尽管是第一次过来，高洁也并未感到拘束。季家的人，包括季董事长都非常和善，也非常健谈，饭桌上一直保持着良好愉悦的氛围。

　　打破这份和谐的，是那个突然回家的人。

　　就在大家推杯换盏、相谈甚欢的时分，客厅的门突然开了，一个穿着深色大衣的高瘦身影走了进来。

　　外面很冷，他近乎全副武装，口罩、风帽、围巾、手套，样样不少。此刻进入开了地暖的屋里，他才开始将风帽、口罩等物事一样一样摘下来，露出俊朗帅气的一张脸。

　　没错，是季彦。

　　她刚刚好在好奇，怎么没在屋里看到这位季家少爷，原来他根本没在家。

　　脱掉身上那些累赘，只着一件浅色毛衫，在门口换好拖鞋之后，高瘦的身影就径直朝室内走了进来。不过是一个小长假的时间，他似乎又瘦了许多，脸色看起来亦是无法掩饰的疲惫。

　　上一周在公司的时候，高洁就发现了，同事们在过完新年之后个个容光焕发，丰润了不少，只有老板不胖反瘦，看起来异常憔悴。让人禁不住就想问他，到底是去过节了还是去“历劫”了。

　　不过，虽然感到好奇，一想到他们之间如今尴尬僵持的关系，高洁还是忍住了自己的圣母心，一句嘘寒问暖的话都没说。

　　而季彦也奇迹般地配合了她。

　　从年前提前离开公司去G市度假以后，一直到假期结束公司开工，整整半个多月的时间里，除了工作上必要的沟通，他一次都没有主动联系过她。

　　她说要公私分明，他果然做到了。

　　以至于连刚刚进门的时候，在猝不及防看到她的瞬间，他也只是在脸上快速闪过一丝惊讶，随即神色如常。

　　像是没有看见她，也没有看见餐厅里其乐融融的一家人，归来的人，沉默不语，连句客套的招呼都没打，只是安静地向着楼梯的方向走去，准备上楼。

　　在经过餐厅的时候，却冷不丁被自己的父亲给叫住了。

　　“去哪儿了？”季峯问道。

　　除了工作日必要的查岗，他鲜少会主动关心自己的儿子，更不会问他从哪里来、到哪里去。今天却破天荒地问了，这让被问的人显然感到有些惊讶。

　　顿了脚步，转头看向自己的父亲，静默片刻之后，季彦才轻描淡写地回复了他两个字：“外面。”

　　如此含糊闪烁的话，敷衍得着实有些明显，惹得季峯下意识就皱了眉。然而碍于众人在场，他也不便发作，因此，他选择了忍耐。

　　没有继续追问儿子所说的“外面”到底是指哪个外面，也没有责怪他的草率和应付，季峯转而招呼他道：“过来吃饭！”

　　过去吃饭？

　　他没有听错吧？父亲居然叫他过去吃饭？

　　除夕夜的团圆宴上都巴不得对他眼不见为净了才好，这会儿居然喊他一起吃饭？

　　简直太好笑了……

　　站立的人，没有动作，只是轻笑了一声。

　　季峯抬头：“没听见吗？过来吃饭。”

　　他又说了一遍。这是他十几年以来，第一次主动招呼自己的儿子共进晚餐。可是这莫大的“恩赐”，对方似乎并不领情。

　　俊朗的脸上波澜不兴，敛了笑容，季彦只是淡漠地丢给他两个字：“不饿。”

　　随即就抬脚上了楼梯。

　　很是艰难地忍耐了一会，季峯才堪堪压下已然窜出胸腔的怒火，尽量温声道：“你过来，我有话对你说。”

　　楼梯上的人停了下来，沉默片刻，他只是下意识地下了一个台阶，之后就再无动作。

　　“就这样说吧，我听着。”

　　将一只手插进裤兜，台阶上的人一边回答父亲的话，一边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

　　再过十分钟他要跟公司里几个负责营销的高管开视频会议，所以，他现在根本没有时间和他们一起吃饭，也没有时间……听他啰嗦。

　　一而再、再而三地被拒绝、被挑战底线，季峯似乎也终于有些不耐。他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呵斥的话几乎就要破口而出。餐桌旁的众人均是大气都不敢出，暗自替站在台阶之上的人捏了一把汗。

　　空气开始变得沉闷。

　　就这么僵持了半分钟，还是做儿子的先妥协了。

　　季彦从台阶上走了下来。来到餐厅，他没有选择坐下，只是在距离父亲半米远的地方站定，开口：“您有什么吩咐？”

　　一句话说得恭敬而疏离，让人挑不出半点毛病，听起来却又格外刺耳。

　　季峯还是头一次发现自己向来温言寡语的儿子，居然也有摆臭脸的时候。一句话把人噎得半死不说，还不着痕迹，让人找不出问责的点。

　　果真是个混账东西……

　　尽管已经气到快要憋出内伤了，季峯还是竭力忍耐。他修养极好，并不轻易发火，也就只有在单独面对儿子的时候才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眼见儿子又掏出手机看时间，他也不再废话，直接说道：“明天太清就要去你的公司报到了，该安排的，你得安排一下。”

　　因为有外人在场，他的语气尚算和缓。

　　季彦只是点点头，简短地回复了他一个字：“好。”

　　“他刚入职场，是一张白纸，该指点的地方你也要多指点。”

　　“好。”

　　“找个能力强的上司带带他，名师出高徒，他做设计，一个好老师必不可少。”

　　“好。”

　　一口气说了好几件事情，对面的人，始终都只是用一个“好”字来搪塞。纵然极力忍耐，季峯也不免窝火。

　　“好好好，你就只会说这一个字吗？”

　　皱眉瞪视儿子，他看似平静的话语里已然隐约有了一种要爆发的迹象。

　　场面正在僵持，宋太清突然举起手插进了话题。

　　“姑父，我可以说几句话吗？”他问。

　　季峯点点头示意他开口。

　　不顾季然使来的眼色，宋太清站了起来，十分正义地说道：“姑父，其实在来的路上，阿彦哥哥就已经跟我说过啦，让我先在洛城好好玩上一个星期。等他安排好了就带我去上班。他其实早就安排过啦，您就放心吧！相信阿彦哥哥，他很靠谱的！”

　　侄子过来打圆场，季峯也不便再发难。敛了怒色，他没再说话。

　　然而，他那个混账的儿子却仍在不知死活地试探的他的底线。

　　“还有事吗？”季彦问道。他神色漠然，似乎并未将刚刚的事放在眼里。

　　眼见他又在看时间，季峯懒得再啰嗦，索性摆摆手：“没了。走吧走吧，不耽误你宝贵的时间。”

　　季峯的话，语带讽刺。对面的人却置若罔闻，被“赦免”了之后，他就没有半点犹疑，直接快步上了楼梯。很快，楼上的书房就传来一阵关门的声音。

　　等季彦开完视频会议，已经是一个小时以后了。

　　楼下餐厅里觥筹交错的热闹似乎渐渐开始没了声息，屋外倒是有些吵闹。

　　走到窗口，特地探出头来向下看了一眼，几个小年轻正站在门口吵吵嚷嚷着要出去兜风。

　　及腰长发的女孩，今晚看起来似乎很是开心。她站在人群中间，时不时会偏过头来跟自己的闺蜜耳语几句。只是外面寒风凛冽，只着一件薄大衣的她，不免有些瑟瑟发抖。

　　每一次都被冻成狗，每一次还是只穿这么少。

　　真是要风度不要温度！

　　很是艰难地同自己做了一番思想斗争，季彦才堪堪忍住了立刻飞身下楼送她回家的冲动。如果现在他们准备去兜风的话，那么，等会儿司机自然会将她安全送到家。

　　暂时还不需要他去献殷勤，也轮不到他去献殷勤。

　　没多久，老赵就将车从地下车库开了上来，三个年轻人立刻一拥而上。

　　上车之前，在转身的时候，宋太清的眼睛无意中向着二楼亮着灯的书房瞥了一眼，与楼上的人正好对上了目光。

　　看到站在落地窗边面向他们的高瘦身影，他立刻热情地挥舞起自己的双手：“哥，一起去嗨皮？”

　　他突然的招呼让楼上的人感到惊诧，即将上车的两个女孩闻言也不由自主地朝二楼望去。高洁更是一眼就与楼上那道温暖柔和的目光直接对视上了。

　　他在偷偷看她……

　　在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女孩的脸颊开始微微发烫，下意识就偏了目光。

　　一下子齐刷刷投过来三道视线，楼上的人似乎也有些错愕。季彦先是一愣，随后就温和地笑了：“不去。我老年人，嗨不动了。你们玩得开心！”

　　说完便冲他们挥挥手。

　　“好吧。”

　　表姐在催促，宋太清不便多言，只好悻悻地回过身，随即坐进车里。

　　很快，白色的宾利便开出了带着欧式铁艺雕花的院门，朝着市区的方向驶去。

　　回身重新在书桌前坐下，正准备关上电脑看会儿书的时候，罗弋突然给他发来了一个视频通话。

　　“我说少爷，周末也那么忙吗？发消息不回，打电话不接，视频、语音统统占线，搞什么飞机啊你！”

　　刚接上视频，罗弋不满的抱怨就在网络那头响了起来。他刚刚一直在开视频会议，没看微信，没看□□，手机也被调成了静音，不怪这家伙找不到他。

　　“抱歉，刚刚在忙。”他道歉。

　　眼见对面的朋友还在之前那套空空荡荡的大房子里，穿着一身居家服，直接坐在地上和他聊天，头发像鸟窝一样乱糟糟地堆在头上，他忍不住就笑出了声。

　　“我说大明星，你要点形象可以不？你可是偶像耶，包袱在哪里？”他揶揄。

　　对面的偶像却是一脸无所谓的表情：“我什么样子你没见过？装什么大尾巴狼啊。况且，我一个披麻袋都帅的人，今天就只是没洗头而已。”

　　“阁下看来对自己的容貌是相当自信哇！”季彦笑道：“可是这副尊容和我视频，就不怕我趁机截图吗？”

　　说这话的时候，他一只手已经飞快地按下了快捷键。

　　一口气截了好几张图，盯着照片里那个与男神和偶像毫不沾边的“抠脚大汉”，季彦尽量憋住笑，故作深沉，十分认真地思索道：“嗯，这照片如果发给狗仔的话，应该可以卖个好价钱，毕竟是当红偶像‘神仙罗’的‘高光时刻’呀。”

　　‘神仙罗’是粉丝对罗弋的爱称，意在表明他拥有如神仙般气质美貌的高颜值。此时被季彦拿来调侃，罗弋也不气恼，依然是一副没所谓的样子。

　　“少爷要是差这点钱，还能叫少爷吗？”罗弋不屑：“你信不信，你若真拿照片去卖，狗仔们一定对你堂堂季风集团继承人，为何会沦落到‘卖友求财’这件事更有兴趣。”

　　小小地回击之后，罗弋才想起自己今天打电话的目的，随即将已然偏到外太空的话题拉回正轨：“废话不多说，你不是让我帮你看车吗？刚刚给你发了几款车型，你看了没？”

　　“没看。”对面的少爷摇头：“不用看了。”

　　“怎么，改主意不买啦？”罗弋问：“是不是觉得浪费可耻、堕落可恶，还是应该坚持艰苦奋斗、勤俭节约的社会主义优良传统？”

　　“不是。”季彦否认，随即才淡定地回复他：“其实我，已经买过了。”

　　“买过了？”罗弋一脸诧异：“什么时候买的？都没跟我说。”

　　“就在上周，昨天。准备明天提车的时候再告诉你的。”

　　“可以啊你，不声不响就买了，跟买白菜似的。”罗弋嘟囔，随即开启了他经典的“罗氏吐槽”模式：“少爷果然不差钱。这万恶的资产阶级生活，果真是腐朽堕落、穷奢极侈、纸醉金迷、骄奢淫逸、声色犬马、奢靡浮夸、醉生梦死……”

　　“好了，打住，听到没有？”见对面的朋友“画风”开始变了，季彦只好让他闭嘴。

　　那头的“演技派”向来名不虚传，在听到朋友的警告之后，仅仅用了一秒钟，就立刻秒变严肃脸，当即回归正题：“言归正传，这回买的什么车？”

　　“宾利。”

　　“宾利？可以啊你，霸总标配。跟你老爹一个档次了？”

　　“还差一点，”季彦笑答：“才300多万而已。”

　　“才300多万……而已？”罗弋愤愤：“要不要这么腐败？万恶的资产阶级！”

　　对面的人则自嘲：“没办法，穷得只剩下钱了。”

　　“除了钱，一无所有？”罗弋没好气。

　　“是啊，也就钱多这么一个优点了。”季彦揶揄。

　　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嗯，现在车也多。”

　　“那是不是应该带上哥哥‘一起装逼一起飞’？”

　　“可以。明天提车，正好一起。”

　　“那就，明天见？”

　　“明天见。”

　　第二天一大早，两人就碰了面。

　　办好手续，提完车，开着新买的座驾，两位好基友沿着市区的滨江大道很是兴奋地兜了一圈。随即就往罗弋的住处驶去。

　　“大车的视野就是好，搞得我也想买台SUV了。”

　　下车与季彦交换了一下位置，在驾驶座上握着方向盘试驾的人，很是过了一把开车的瘾。

　　“你平日都在剧组，进出有保姆车接送，买那么多车，是准备放家里积灰吗？”

　　他的想法，朋友似乎不是很赞同。

　　“说得也是，好像我也没什么机会开。算了算了 ，不买了，想开的时候来少爷这里过把瘾就好。不过，话说回来……”

　　罗弋转过头：“我说，你平时那么怕老爹的一个人，这回怎么勇敢起来啦？”

　　“这话说的我就不爱听了。”

　　副驾上的人一听他这么说，显然有些不乐意了。

　　调整了一下椅背的高度，他慵懒地向后靠去，随即闭上眼睛，语气淡然：“没有什么怕不怕的，我还不至于怂到那种程度。不过是让着他，毕竟是我爸。你说我一个成年人，何必跟一个不可理喻的老年人较劲儿呢？”

　　“哟哟，士别三日，刮目相看呀！想不到如今我们的少爷已经这么硬气啦！啧啧，了不起！”罗弋赞叹。

　　对方也笑着自黑：“嗯，硬气了，翻身农奴把歌唱。”

　　“不错，哥哥我敬你是条汉子！”尽管在开车，罗弋还是从方向盘上抽出手来，向旁边的人竖起了大拇指。

　　季彦则语气淡然：“话说回来，要不是他送的那台保时捷太过磕碜，我至于要换车吗？”

　　“我说那轿跑也不像是你会喜欢的风格呀，原来不是你自己买的。”罗弋恍然：“不过，这么看来你老爹对你也不错啊，至少还给你送车，我老爹对我可是一毛不拔。”

　　“我那会儿不是刚工作嘛？他嫌我的跑车太扎眼了，直接给我送来了那台轿跑，都没让我选。你说他一个老年人能有什么审美？”

　　“就是。”

　　“那轿跑可是一点都不拉风。”季彦吐槽。

　　“还很便宜。”罗弋也帮着吐槽。

　　“嗯，入门级的，他好意思送出手，我都不好意思说是他送的。老头儿越来越抠门了……”

　　“确实抠门！”

　　跟朋友一起吐槽了一阵自己的老爹，副驾上的人，感觉心里舒坦多了。这才突然想起银行卡里一下划出去了300多万，心里不免有些空虚。

　　“好久没买大件了，一下花掉这么多钱，想想还挺肉疼。”他撇了撇嘴，似乎真的有些肉疼。

　　罗弋则直接给了他一个白眼：“这会才开始肉疼，是不是后知后觉了点？”

　　“不过肉虽然疼，”他转了个折，随即幽幽说道：“心里还是很爽的！”

　　“花钱一时爽……”

　　“一直花钱一直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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