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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十七
青峦走,王是观来。这回祖海自顾不暇,没法与以前一样用车送青峦去上海虹桥机场。所以,青峦是他父母童老师夫妇一起提前一天乘火车送去。荷沅也想跟着去,但奇怪,爸妈提前警告她不许跟去,原因是因为要在上海过夜,不方便。荷沅当时心想,有什么不方便的,她与青峦的妈妈一间房,青峦与他爸爸一个房间,不是成了?但是爸妈说不方便就是不方便,荷沅最终只送到本地火车站。回来后她一个人关在房间里落泪很久,心里全是青峦从火车里张望出来的脑袋和依依不舍的眼神。她追着火车一直到追不上,追不上的时候,还看见青峦的头伸在外面,一直到看不见。
王是观原本与荷沅计划着一起上路,游历祖海曾经描述过的那些山水古迹。但是荷沅此时倾囊助了祖海,手头的钞票只够温饱,只得与王是观说了抱歉,整个暑假老老实实在家看书。王是观不想放弃最后一个暑假,郁闷地独自上路。
荷沅一周回父母家住,一周住安仁里,哪儿都不用她动手劳作,她看书的速度又是飞快,把家中的存书看完,便进发图书馆。省图很多好书,但是好书大多不出借,荷沅早上拎着面包开水进去,傍晚两眼发花地回来,看的书天文地理,包罗万象。
祖海难得过来吃顿饭,吃完饭聊几句天,然后各自看书。祖海已经看完《艾可卡自传》,现在看的是最新电工类的杂志。祖海有些东西看不懂,问荷沅。荷沅为了装报警器稍微学了点,懂的就告诉祖海,不懂的,第二天去省图查资料,竟搞得她对电器行业也开始半通不通了。祖海经常有资料需要荷沅帮忙写,荷沅居然能很顺手地写出来。而祖海不在的夜晚,荷沅便爬上爬下地装她的宝贝警报器,一个暑假下来,线路全部布置完毕,警报也试验通过。但是祖海坚持线路不能用深色油漆覆盖,他的意思是,白色电线如果出现什么问题,容易检视。而这种满是木头的房子,平时还是小心用电为上。
王是观一边旅游,一边从全国各地发什么砖雕木雕秦砖汉瓦回来,打电话让荷沅三不五时去火车站搬运。大热天,这种差使真让荷沅跳脚,但还是帮忙运回安仁里,每次运回就请柴碧玉过来一起玩赏。柴碧玉在解放前见多识广,但是限于当时交通地理,信息流通不畅,王是观带来的东西她倒有一半不认识。对于那些认识的,柴碧玉总是很热心地指点着告诉荷沅,一个爱说,一个爱听,有时候柴碧玉兴致来了,还带着荷沅到邻近那个遗老家去看一趟真迹,去的时候,总是让荷沅带些庭院自己出产的什么薄荷香薷紫苏过去,礼轻情意重,遗老们都很受用这种小礼。回头,荷沅便去省图找资料进行进一步的了解,或者循线索找出柴外婆都不懂的东西,这一个暑假,简直跟填鸭式教育似的学习了很多风雅玩物。等王是观回来,安仁里已经摊了一地。
王是观只能择优录取挑了一些打包回家,其他的都被他上窜下跳地挂在安仁里角角落落。他的眼光好,又是学建筑的,东西经他手挂在墙上柱上,如画龙点睛,整个安仁里一下有了灵气。荷沅这才知道,所谓艺术装点生活,可以反映在如此细节的点点面面。从此她也留心了起来,只是现在没钱,有心无力。只能奋力伺候好已有的花草,让花草灵秀装点生活。
王是观离去时候将安仁里与安仁里的角角落落细细拍了照,洗出来的照片连同他各地搜罗的宝贝的照片给了荷沅一份,让荷沅有空时候配上合适的文字说明,当然得是英语,完了寄给他一份,他想好好做个档案。因为他对这些宝贝只是出于一种审美的爱好,他很想了解其中的历史底蕴。荷沅答应了他,这很容易,学校图书馆也快开放,以后省图与学校图书馆双管齐下就行。难的只有英语。荷沅当然就近开始做起,她先给安仁里的照片配上文字说明。
原以为安仁里的配文是最容易的事,做上手了才知道,想写得准确,其中得做无数调查工作。比如安仁里最早的主人是个军阀,那么他什么时候占领了本市,什么时候造安仁里,什么时候战败离开,个中情景还有一些遗老能回忆得起来,但是具体年份,却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荷沅经常为了一个时间,那几个屈指可数的阿拉伯数字,得钻在柴碧玉介绍去的档案馆里查几下午的档案。这是后话。
王是观回美国,荷沅的暑假也便快到了头。这天傍晚天气闷热,空气似是凝固了一般,没一丝流动。但是插在一只雪白瓷瓶里的小小一枝晚香玉的香气却是无孔不入地弥漫在整个客厅。荷沅铺一张草席,坐在沁冷的地上,就着白藤矮几翻着汉英字典写资料,没想到八点左右的时候,祖海开门进来。
祖海想起安仁里的时候,心中总是冒出“香软”两个字,这不,进门便是扑面的香气,合着客厅里面阴凉的空气,从外面带来的汗暑一下便消了一半。至于为什么是“软”,祖海说不出来,安仁里没有柔软的沙发,墙壁没有包着软衬,即便是荷沅也是飒爽英姿,因为练了柔道,总是蠢蠢欲动地向他挑衅。可祖海就是觉得进了安仁里便似有团软软的东西包围了他,他心也软了,说话更是软了,外面霸王似的一个人,到了安仁里便举止文明,三字经再也出不了口。
看到矮几台灯下的荷沅,他便满脸堆笑,慢慢走过去,道:“又在写你的英文了?还没写完?”
荷沅将笔一扔,嘀咕道:“早着呢,肯定得花一年时间,收集资料太麻烦了。你晚饭吃了没有?”
祖海道:“你忙你的,我吃过饭。”说着在荷沅对面坐下,拿起矮几上一只骨瓷杯子,自己动手从茶壶里倒了一杯茶。这种杯子在安仁里已经算是大,但是对祖海而言还是小,一口喝下,如猪八戒囫囵吞枣,什么都没感觉出来。喝完还是口渴,又倒了一杯,却感觉到荷沅在看着他,抬头看去,果然,不由笑问:“是不是这茶里面有什么古怪?”问了才想起,荷沅拿出来的茶哪天不古怪了。有次喝的茶酸酸香香的,原来是她给玫瑰修枝,拿修下的嫩枝泡的茶。
荷沅不肯回答,笑道:“你猜,猜着有奖。”
祖海只得收起心神,仔细品了一口,回味再三,才道:“又是香薷。不过还有一种什么,味道很怪,从来没有吃到过,像是饭汤的味道。”
荷沅笑道:“很接近了,算你得分。除了香薷,还有炒麦粒。我看了朝鲜族大麦茶的介绍,很好奇,回家时候找你爸要了一小袋大麦来,回来安仁里炒了,分别炒成微焦,和不焦。你现在喝的是微焦大麦茶泡的水。味道挺醇厚的,我喜欢。奖励你一支冰棍,我去拿来。”
祖海摆手阻止:“别去拿了,我坐坐就走。你这听的又是什么歌?怎么都是怪里怪气的?”
荷沅笑道:“披头士,不怪啊,我当作练听力了。这首歌翻译过来的意思是给和平一个机会,翻来覆去就是唱这一句。”一边说,一边摸出另一盒磁带,道:“麦克尔·杰克逊的才有点怪呢,要听吗?”
祖海听是英语的歌就头皮发炸,忙道:“别换了,这个挺好的。荷沅,我今天很得意,终于买下靠近东客运站的一家快倒闭的钣焊五金厂。你的房子我没有卖掉,不过拿你的房产证抵押给朋友,借来四十万,我再把我在家里的小厂也抵押给信用社,正好买下这个厂。以后我就把厂子搬到那儿,市区里面的房产向银行办抵押贷款比较方便。你要不要去看看?场地很大,房子也很高,中间加一层,可以做二层楼用。对了,你的房子可以继续收房租,我以后还是每月收了交给你。”
荷沅一听就跳了起来,“太好了,这下我不用算计着装几盏日光灯省电了,你看我今天只舍得开一盏台灯。东站离这儿好远,但是我想去看,天还早呢,祖海你不会有事要做吧。”
祖海把杯子里的茶又是一口喝干,笑道:“我本来就是想拉你去看的,走。”
荷沅换双鞋子便跟着祖海出门。出去时候开上警报器。
破落下来的五金厂在夜色中暗沉沉的,可能墙面太黑,马路的灯光都没法将房子照亮,但还是看得出,房子很高,上下两排大窗户。门卫是个老头,老头牵着一条癞皮狗带着荷沅和祖海绕着全厂走了一圈,荷沅这才发现,原来工厂除了一个大车间,和与门卫连着的二层办公楼,便是绕车间一圈的路了,这个车间可真大。
回到原地,祖海指着大门道:“里面就不进去了,这个厂欠了供电局很多电费,电线给人拉了,晚上看不见里面。里面与你爸的厂差不多,一个大车间,两头是行车,里面的设备都又破又旧,反正我以后是不会用这些设备的,全部拉去二手市场卖了。”
荷沅玩笑道:“祖海,我看你都别开厂了,干脆把这儿粉刷一下,改成上下两层的旅馆。这儿离东客运站那么近,头探出去都可以看到,旅馆生意肯定好。”说完了自己都觉得好笑,让祖海改行?怎么可能,祖海肯定还想着怎么打败董群力他们扬眉吐气呢。
果然听祖海牙痛似地唧唧哼哼道:“荷沅你真是高,说不出的高。我这儿开旅馆的话,一定给你留一间开茶馆。”
荷沅哈哈大笑,“我这叫做不拘泥于成规,发散性思维,跳出思维局限,放眼各行各业。我们回去吧。”
祖海因为成功走通关系,买下这家破厂,心中畅快得很,回去路上摩托车开得不快,路上不断说话。“荷沅,你晚上看不清,别看这房子脏,可是结构牢固着呢,为了架行车,里面的屋柱地下都做过基础,露在地上的也是特别粗。所以我打算中间搁一层楼板做两层楼用,那样一来,我的工厂场地可就大了。其实这房子隔成三楼都没事,够高。不过车间的房子还是高一点好。”
荷沅因为生活费得以宽裕,也开心得很,继续与祖海玩笑:“所以说让你改成旅馆啊,整整三层,可以有上百个房间了吧。而且一楼又可以打穿围墙做街面房,多好啊。”
祖海大声取笑:“你说梦话啊。你白天再来看看,这间厂虽然可以看到东客运站,但是周围连杂货店都没几家,街面房开什么店去?除非开你的茶馆,客人喝茶,你老板喝西北风。”
荷沅反驳:“万一你开出旅馆以后,这个地方成闹市了呢?”说是这么说,可荷沅自己都不相信。这个地方晚上才八点半就黑灯瞎火的,能热闹到哪儿去。不过与祖海说的时候,她一定得强词夺理坚持到底。
祖海故意笑得非常响亮,像是京剧里面奸角的奸笑,不过不再与荷沅辩论。荷沅也无所谓,嘻嘻一笑作罢。这以后,祖海就住到这家新买厂子的办公室里了,但也没了借口再住到安仁里去。因为新厂子也在市区。
开学前,奥利教授所带硕士生也纷纷前来报到。青峦看名册,同系也有一个中国大陆来的,便找上去相认。那是个女孩,名叫盛开,上海人氏。雪白如玉的皮肤,睫毛浓密得像扇子,整张脸说不上好看,但是看着只觉温婉柔美。从名册上看,盛开还比青峦大一年,不过青峦觉得自己既然是先到,理应帮助后来者。他熟门熟路地帮盛开办了所有手续,盛开落落大方地表示感激,并无寻常女孩子的扭捏或者矫情。盛开也对青峦印象挺好,觉得这人热情却不多嘴,举止斯文淡定,是个以后可以交往的朋友。
独在异乡,看见黄种人已经觉得亲切,何况同是中国人。两人又是一个系,经常见面,以后在生活学习上互通有无。盛开租住的房子价格比较高,离学校又远,青峦推荐他现在住的房子。一幢楼分租给五个人,房子虽然老旧一些,但是胜在开阔,离学校又近。盛开准备三个月到期后便退了原来的房子,搬住到青峦同一幢楼。
与青峦差不多,盛开的话也不多,非常安静,更多的时候是用一个微笑,将该说的话尽在不言中了。她的眼睛仿佛是台精密解码器,又同时会说话。
不过这天青峦大雨中冲回实验室,珍而重之地从内衣里面掏出一封信,眉开眼笑地躲一边儿看的时候,盛开难得说了几句话。她将一杯生姜粉泡的滚烫热茶递给差点淋得透湿的青峦,轻声细语:“女朋友的信?喝点生姜水。”
青峦正沉浸于荷沅的信中,闻言有点猝不及防,抬眼看是盛开,才如梦初醒地道:“啊,是,女朋友来的信。谢谢你。”
盛开微笑一下,说了声“不谢”,转身离开。才走两步,忽然停下,又问:“你女朋友准不准备过来?准备怎么出来?考出来还是陪读?”
青峦笑道:“她才大三,还有两年时间考托福。不过从她努力努力两年级就通过六级来看,通过托福应该没有问题。再不行,以后申请陪读应该也可以。”
盛开想了一会儿,才道:“我那位再考一年,今年如果依然没到分数,反正我们明年也到结婚年龄。可是据说陪读签证越来越难。唉,再说吧,走一步看一步。”
青峦看着盛开离开,原来看上去静水无波的她心中也是愁肠百结。不过很快,青峦便想,荷沅不会,荷沅从来小事糊涂,大事不糊涂。这不,她信中已说,她正用英语编撰安仁里的资料,可见她现在对英语不仅有了自觉,更有了自信。
青峦最愿意看到的是荷沅写道,祖海刚买下他们回家必经的东客运站附近一所厂房,此后祖海进城办事,有了他自己的落脚点。青峦放心,此后祖海应该再无在安仁里借宿的借口。不过青峦也很是服气祖海,不知他怎么做的,才比他大一岁,竟然能够买下荷沅信中所言庞大的产业。荷沅的财运是傻子拿大牌,而相信祖海的财运定是他一手一脚打出来的天下,祖海不容易。
虽然荷沅信中的错误已经越来越少,但对于青峦而言,誊写一遍荷沅的来信并指出错误,那是一件愉快的事,相当于重看一遍来信,他甘之如饴。青峦做到一半的时候,进来一个热爱李小龙的师兄,追着实验室另一边的盛开问话:“朱丽朱丽,按照你们的惯例,你们是不是我的师妹师弟了?请问师妹师弟用中文怎么念?”
盛开来了后正被洋鬼子总是一口一个你们中国如何如何的问题问得烦,见问,懒得做个苏西黄,只简单地指指自己,中文发音“师妹”,又一指青峦,“师弟”。
洋鬼子师兄记性了得,跟着盛开发音,念得八九不离十,只是后面不知怎么都挂了一个“儿”。盛开听了几遍,一脸权威,义正词严地指出:“对,Smile,Steel。”青峦听着差点笑出声来。
洋鬼子师兄又是复述几遍,很是得意,对盛开笑道:“还是你的名称好听,Smile。不过微笑的是女人,坚强的是男人,也对。”洋鬼子师兄洋洋得意而走。
青峦笑道:“他幸好没说Steal,否则不知该怎么解释了。”
盛开淡淡地道:“你还与他认真上了。”
青峦听着顿觉羞愧,但很快,盛开那儿传来的若有若无的音乐声音抚慰了青峦,那似乎是贝多芬的《月光奏鸣曲》,但青峦于此道不是最通,他对音乐的了解还是荷沅灌输给他的,他只是隐隐约约觉得是《月光》。舒缓轻柔的琴声让青峦想起过往与荷沅一起所定收音机990千赫上海电台的时光,初中高中时候的荷沅嘴巴不会停,电台里放出来的歌她都会唱,逼她看书逼得紧了,她会万分委屈的哼一曲“我想唱歌可不能唱,小声哼哼还得东张西望,高三啦,还有闲心唱,妈妈听了总会这么讲……”,被青峦斥为恶俗。想到这儿,青峦不由莞尔,这个小家伙,总是长不大。他出声请盛开将音乐声音稍微放大一些。
此后,两人一起在实验室的时候,盛开总是将音乐放到这个音量。
祖海怎么都不会想到,青峦心中会有点佩服他,他现在抓破头皮地发愁,哪里还有心思顾着别人的赞美。
原本,他与联合公司各自静以待变,谁都没有主动采取行动。但自他成功购下五金厂房那一天开始,祖海敏锐地感觉到,联合公司有所觉醒,开始有动作的倾向。随着他将五金厂内部设备拆除,屋顶翻修,中间架起楼板分割成两层,原先与他还有联络的联合公司一些股东与他说话开始推推阻阻,支支吾吾。祖海想到,荷沅提起过的一直对外的联合阵线可能在联合公司成型。
祖海知道,前阵子,他们一直在观望,看他丛祖海还能不能爬起,也不相信他能迅速爬起。但等看到他岂止是爬起,更是崛起的时候,他们慌了,他们看到自己的利益受到极大威胁。于是,在强大的外力作用下,他们又联合了起来。
祖海刚出来的时候,很想花笔钱找几个人,寻联合公司某些主要人物的开心,以泄心头之愤。但是思前想后,终究没有做出来。他想,他还不如把精力投入到发展自己实力的工作中去。但现在,他潜伏两个月后,开始露出峥嵘头角,联合公司的人当然坐不住,他们一定会行动。他原先也曾是联合公司的一员,彼此之间知根知底,尤其是他,因为坐的是高位,大家都清楚他的背景和决策方式。如果联合公司的人齐心一力,血性上阵对付他,他还真是有点头大。
联合公司人多势众,祖海不敢托大,不得不先做准备。被动者挨打,这个道理祖海很懂。他找上与董群力也熟悉的一个朋友,人称四哥的大佬。但是四哥没有见他,只是回了一个电话给他,简单说了三言两语,意思只有一句:小丛你还年轻,手头有钱,什么都可从头做起。祖海立刻明白四哥的意思。以前他组建联合公司的时候,多仗四哥背后来几招黑手,现在看来,四哥的风向偏向了董群力,该夹着尾巴做人的将是他丛祖海了。
祖海坐在正紧张施工的大车间外的四块黄砖上发了一会儿愣,将手中的香烟蒂头一扔,给安仁里打电话,让傅姐通知荷沅,回家就给他回电,有急事找。
一直到下午五点半的时候,荷沅才给祖海电话。祖海没与荷沅直接说明原因,只是撒了个谎,道“荷沅,你的安仁里借我用几天,你这几天住学校吧。没事就别过来安仁里,都不认识你。”
荷沅也干脆,笑道:“这回不用我做丫鬟了?也好,我这几天查了一些资料,正好呆学校里整理一下。不过如果《世界时装之苑》这几天可以到了,到了的话,你和其他报纸杂志一起给我打捆,帮我送过来一下好吗?就放在楼下大妈那里就行了。”
祖海听了,烦躁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没错,他知道,荷沅总会大方答允他的要求。所以,他才必须竭力保护好荷沅。“周六晚上我过去你的学校,你请我吃小炒。等下你就去学校吧,走之前你打开报警器。”
荷沅没想太多,哈哈笑道:“没天理啊,半夜赶俺们出门去。好,给我半个小时,我整理一些东西带去学校。”
祖海当然不会解释,只强打笑容,道:“多拿些衣服,天开始要变凉了。我这次占安仁里的时间可能会比较长。”祖海自己心中也没底,起码到目前为止,他还不知道与联合公司的对抗会走向何方,将延续多久。他不怕自己单枪匹马枪林弹雨,但他怕伤到荷沅,反而是他的父母远在乡下,又是丛家自己的地盘,不用太多担心。但是他实在想不出有什么办法可以劝阻荷沅不出校门,而不被荷沅怀疑。
荷沅笑道:“抗议,那么长时间里面总可以给我一两个小时偷偷摸进安仁里打包几件衣服的吧。祖海,唯一一个要求,别让人用我那个房间的卫生间好吗?想着会觉得好脏的。还有,我重申一遍,你那个车间还是改旅馆吧。”
祖海只好笑道:“你放心,别说你的房间,楼上我都不大肯让别人上去。不说了,你抓紧一下。”至于改旅馆,即使改旅馆的话生意很好,他此时也坚决不改,怎么也要争一口气。
放下电话,祖海便跳上摩托车,飞速过去安仁里。直到远远跟着荷沅骑车驮着一个大旅行包进了学校大门,他才放心离开。旋即,赶去一个在北方时候一起闯荡,一起回流的兄弟朱兵那儿。以前认识四哥,除了董群力的关系,还有朱兵的介绍,朱兵与四哥走得比较近。
朱兵在家,看见祖海照旧一个大拥抱。朱兵长得高,祖海在他面前像小弟弟,所以他最喜欢以大欺小地抱祖海一下。祖海这次无心与他玩笑,推开他道:“今天不爽,不跟你玩。找你有事。”
朱兵横祖海一眼,一把压他坐到位置上,才道:“我知道你找我有什么事。四哥已经通告我了。”
祖海一惊,看住朱兵,道:“你也准备跟我作对?董群力给了四哥多少好处?”
朱兵在祖海身边坐下,一手按住祖海的肩膀,推心置腹地道:“董群力给四哥多少好处,我不会知道,也不想知道。不过我知道一点,你想与董群力对着干的话,你的钞票还不够一点。他们那么多人每人拿出一份,够整死你。这件事你今天不来找我,我明天也会找你。我们兄弟一场,我不能看着你找死。”
祖海听着火大,朱兵说的这些他今天接到四哥电话时候已经早知道,可听朱兵说了还是很生气,气自己竟然被一群他一向看不起的脓包压得无计可施。但是肩膀被朱兵压着,他跳不起来,只得气哼哼地道:“你不帮我,连朋友都不帮我,我当然是死路一条。你也不用找我了。”
朱兵大力一拍祖海的肩膀,笑道:“祖海你这没良心的,我要是个没良心的,四哥怎么还会亲自打电话给我通告。你既然这么说,那我也不劝你,我们什么交情啊,今天开始,你指东我不打西。你只要管好公司,其他我都给你打点干净。”
听了这话,祖海感激,正好朱兵太太端茶出来,祖海转为笑脸,笑嘻嘻地道:“兵嫂,我抱你们兵哥一下不反对吧。”说完就给了朱兵一个拥抱,“妈的,还是一起打出来的兄弟最亲。朱兵,你说吧,你有什么想法尽管直说。”
朱兵笑道:“他妈的,当着我老婆的面吃我豆腐。好,祖海,我知道你一向是最果断的,反正你先听听我的意见再说。我的想法是,联合公司那里的人都知道你是条龙,今天不趁你小的时候死死压着你,总有一天你养壮了会吃掉他们。你与联合公司的关系,是有你没我,有我没你。你说我说得对不对?”
祖海反问:“那你的意思是我要么出走去其他地方发展,要么关门转行?不,奶奶的,我就不信了,我非要跟他们拼个鱼死网破,看谁豁得出去。他们是联合公司,一起出点钱还行,可谁敢打前锋受我一棍?我不信我真豁出去了他们敢挡我。”
朱兵踌躇了下,认真地道:“祖海,真要豁出去的话,你是光棍,没家没口的,没人狠得过你。但你想过没有,你那么年轻,还有大好前途,何必把身家性命陪出去。你花那时间精力与那些人耗,不如改行。他们人多,你架不住车轮大战。”
祖海听着这话耳熟,想了想,斜睨着朱兵问:“这是四哥原话吧?”
朱兵点头:“是的,骗不过你这猴精。四哥这话我听着有理。”
祖海听着,一颗心顿时冷了下来,刚刚还说背着头与他一起上,可到底还是怕四哥的。但他脸上烦笑了出来,道:“妈的,四哥到底是大哥,想出来的就是周到。这样吧,有空你与四哥说说,已经有人跟我说了,我新买的那家厂是开旅馆的好地方。好了,我回家去,先把车间的施工去停了,还是等下步计划出来再说吧。”祖海终究不肯说出改行,但相信这话被四哥听到,已经够说明问题。
分别的时候,照旧拥抱。但是走出外面,祖海一张脸换得比川剧变脸还彻底。冷笑着跳上摩托车,打道回新买的工厂。朋友,哼,前面都得加个“酒肉”。
回去路上,祖海开得反常地慢,心事重重,知道开快了会出事。一路内心烦乱,四哥已经通过朱兵把话传给他了,相信这也是董群力的意思。除非他此时不要了性命,或者拼着坐牢对上了,否则,在他转行或者出走前,他们必不会甘休。转弯抹角,穿过大半个城市,终于见到黑灯黑火的工厂。祖海暗自叹口气,不管怎样,先睡一觉再说。
转弯,前面不远便是厂门。忽然,身后一辆车子跟着飞速转弯,擦着祖海飞快开过,巨大的摩擦力牵引着祖海一人一车斜刺里飞了出去。摩托车倒在人行道,祖海的身子如纸鸢一般飞向路边一棵小树,小树吃力不过,“喀嚓”一声折断,祖海连人带树又撞在工厂围墙上。祖海眼前一黑,整个人便闷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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