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生

　　再次醒来，孙怜发现他躺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

　　他双目一沉，一个翻身从床上坐起，警惕地打量着四周。夕霞如火，又仿佛天空中开满了潋滟的花，赤橙色的光线透过半开的木窗，映在整洁如新的地面上。房间里没有人，双剑完好地挂在床头，剑谱就摆在枕边，周身伤口都被人仔细地包扎了，绑带下淡淡的血腥混着草药香，空气中亦弥漫着草药苦涩的清香——

　　孙怜的眉头紧了紧，他在医馆里吗？有人救了他？

　　他正欲起身探个究竟，忽听脚步声自门外响起，很快木门被“吱呀”推开，一个身着紫衣的女子走了进来。

　　“你醒了？”余楚楚关了医馆的门，便来房里查看孙怜的情况，“你伤口才愈，还是尽量不要起来走动。”

　　孙怜一动未动，只沉目望向余楚楚，没有接话。

　　看着孙怜防备的神情，余楚楚笑了笑，温和地解释道：“此处是一家医馆，我是这里的医者，我叫余楚楚，你恰巧晕倒在医馆门外，我就将你带了进来。那些人应该寻不到这后院，你先在这里休养几天，待伤口愈合再离开吧，不然路上劳累奔波，实在对伤势不利。”

　　孙怜仍不发一言地看着余楚楚，眉头却越锁越深。他在江湖里见过太多欺骗，这个女子的话，又有几分是真？

　　见孙怜仍旧不信任自己，余楚楚默了默，终于无奈地叹息一声：“你放心，我不知你是何身份，不知你从何而来，又要去往何方，去做何事。你的东西，我都没有乱动，也没跟任何人说起过你在我这里养伤。我只是一个医者，以治病救人，为份内之事罢了。”

　　顿了顿，她又轻轻笑道，“既然醒了，我去厨房做些吃的，就算急着走，也先吃几口东西，补充一下体力吧。”

　　说完她便欲推门离去，忽听身后一个声音平平响起：“我叫孙怜。”

　　他忽然觉得可以信任她。她只是一个普通县城中的普通医女，江湖上的事她不清楚，也很正常。而且，如果她真的想对他不利，她有太多的机会可以动手。

　　“连？”余楚楚转过身，语气中带着询问。

　　“是可怜的怜。”

　　仿佛猜到她心中所想，孙怜面无表情地补充道，一双墨色瞳孔有如深不见底的暗渊。

　　余楚楚微微一顿，忽又笑了一笑：“应是怜悯众生的怜。我去做晚饭了，你在房间里稍等片刻，我很快回来。”

　　她说完便推门离开了，孙怜没有再回应什么，唯有瞳孔中的墨色，似乎越来越深。

　　——————————————————

　　夜色初降，晚霞未尽，城市中的灯火，仿佛是古老的梦境。

　　叶凌秋随沈青一起，一路走回了家。

　　沈青本建议打车回去，叶凌秋却拒绝了。这是她曾经生活过的城市，虽然谈不上有多热爱，但她仍想仔细看一看它如今的样子。

　　曾经的街道，曾经的商场，曾经的鳞次栉比和川流不息，三年过去，物是人非，她也忍不住生了感伤。

　　沈青的家在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区，这小区应该三年前就建了，但叶凌秋对此毫无印象。小区里遛狗的大爷和小区外跳广场舞的大妈，吵吵闹闹四处乱跑的孩子，满满当当停放的私家车，更令叶凌秋有一种恍如隔世之感。

　　沈青对叶凌秋时而一脸新奇，时而唉声叹气的样子颇为疑惑和无奈，但他一路都没说什么，只是好脾气地任她东跑西看，不时提醒她注意肩上的伤。回到家里，他找出拖鞋递给她，一边担心地道：“你的伤还没好，快去休息一下吧。”

　　“休息之前，还要先参观一下你的房子。”叶凌秋换好了鞋，好奇地在屋子里转来转去，“真的只有你一个人住吗？你家其他人呢？”

　　“嗯，他们在外地，只有我在这里上学。”沈青拿出床单被褥，铺在客房床上，“这是一套新的，房间我时常打扫，也都是干净的。”

　　“不要紧不要紧，我没什么讲究，你能收留我，就已经十分感谢了。”叶凌秋赶快上前帮忙，“之前一直麻烦你，还没有向你道谢呢。”

　　“不用客气，我也没什么讲究，你可以随意一些。”沈青笑道。

　　“你说，你只有十七岁，我没记错吧？”叶凌秋又问道，“你父母真的放心让你一个人去外地上学，自己租房子住吗？”

　　“……嗯，是啊。”沈青的手微微一顿，“这小区很安全，不用担心，我早些独立，也是件好事。”铺好床单，他又对叶凌秋说，“你的衣服和随身物品，我都放在衣柜里了。当时见你穿着汉服，还带着一把剑，我还以为你是从古代穿越来的。”

　　“啊？啊……”叶凌秋明显感觉脸上的表情僵了一下，“那什么，怎么可能，你想象力真丰富啊，哈哈。”

　　她忙打着哈哈，掩饰自己的不自然。但她觉得，她勉强扯起来的嘴角和游离的视线，一定更加不自然。

　　“嗯，我想也是。”沈青笑了笑，假装没看见她的紧张和局促，也没有再继续追问，“这段日子，你就先睡在这里吧，生活用品我有一套备用的，都是新的，如果有其他需要，再跟我说。”

　　关于她的来历，如果她有不能说的理由，那他尊重她的意愿就是了。

　　“好，谢谢，这样已经很好了，其实随便给我一个屋檐就行了。”叶凌秋连忙道谢。

　　不过，这的确是实话。她记得前年被乔非赶进望瑶山后山历练，终日风餐露宿，还要提防随时可能出现的野兽，将近一年时间，几乎没睡过一个踏实觉。就算在平日里，她也只能睡硬邦邦的木板床，古代没有席梦思，如今这间屋子，简直舒适得像天堂一样。

　　想起曾经的事，她忽然有些想念乔非。好在她原本就是外出未归，他们……应该根本不知道她失踪了吧。

　　“你先休息一下，我去准备晚饭了。”沈青的声音忽然响起，将叶凌秋从另一个世界里拉了回来。

　　“你会做饭？”叶凌秋有些意外。

　　“会做一些简单的家常菜，我做好了再叫你。”沈青笑道。

　　“好……”叶凌秋目送沈青去了厨房，然后仰面躺倒在床上。

　　床垫柔软温暖，令她的身体和精神都渐渐放松下来。她闭上双眼，肌肤间的疼痛仿佛正在慢慢消失，而她就这样，不知不觉地沉入了睡梦。

　　——————————————————

　　叶凌秋醒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

　　刚刚睁开眼睛，叶凌秋怔了一下，而后她猛地从床上翻身坐起，左肩上的疼痛令她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冷气。

　　身上仍是昨晚睡着时穿的衣服，只不过有人帮她盖了一床被子，当然，这个人只能是沈青了。叶凌秋抓了抓凌乱的头发，下床穿好拖鞋，打开了房门。

　　“沈青？”她试探着叫了一声，没有人回应。

　　“时间不早了啊。”叶凌秋自语着走进客厅，又在房间里转了转，然而沈青始终没有出现，这间房子里，此刻一个人都没有。

　　昨日在灯下看不仔细，今日才发觉，这房子被沈青打扫得干净又整洁，装修简单却不失精致，阳台上除去整齐晾晒的衣物，甚至还种了几盆花草，在阳光中显得生机盎然——

　　这地方，简直不像一个独居男生的家。

　　“去了什么地方啊……”参观完房间，叶凌秋准备找些食物果腹，刚走到餐桌旁，就发现桌子上十分醒目地放着沈青写给她的留言。

　　“昨晚见我太累没有叫醒我……去上学了……哦对，今天是周一了。洗漱用具已经放在卫生间……冰箱里有饭……沙发上有新买的衣服……”看到这里，叶凌秋向沙发看了一眼，那上面放着一摞衣服，“觉得无聊可以看书上网……电脑密码是……有事给他打电话……还真是事无巨细啊，哎，可惜我没有电话啊。”

　　看完留言，叶凌秋去翻看沙发上那些衣服。沈青大概昨晚又出了一趟门，又给她买了两套衣服，算上她身上穿的这套，沈青居然一共帮她买了三套衣服，而且，看起来并不便宜。

　　他……究竟是人傻，还是钱多啊？

　　看完衣服，叶凌秋又晃到卫生间去洗漱。沈青给她准备了新的毛巾、牙刷、漱口杯和洗面奶，许久没有使用这些现代化高科技的东西——古人刷牙还是用手指和盐，洗脸只能依靠皂荚——她简直要激动得哭出来了。

　　洗漱过后，她便去冰箱里觅食了。沈青炖了一只鸡，估计是考虑她重伤未愈，失血过多，特意给她补身子用的。只是……

　　“这么好的厨艺，叫会做‘简单的家常菜’么。”叶凌秋看着沈青给她准备的饭菜，深深地叹了口气。

　　幸好他没有追问她的身份，也没有追问她这一身伤势的由来。她拿着长剑，一身古装，浑身是血地从天而降，这怎么想，怎么匪夷所思吧？

　　然而，他却仿佛毫不起疑地救了她，给了她一个容身之所。

　　不——他怎么可能没有怀疑，他明明都是疑惑，他只是……没有再问下去罢了。

　　——————————————————

　　晚上沈青回到家，叶凌秋拿出从越国带来的耳环项链等首饰，递到沈青面前。

　　“我没有钱，这些是我唯一值钱的东西了。不够的，我以后一定慢慢还你。”

　　“……”沈青无奈地看着叶凌秋，“不是说了，不用放在心上吗？”

　　“这是两回事，我总不能白吃白喝吧？”叶凌秋坚持着，“而且，你突然多了一个人的开销，钱不会不够花吗？”

　　“这倒不用担心，就算再多几个人，钱也足够用。”沈青笑了一下，轻轻将叶凌秋的手推了回去，“我平时炒股，偶尔也做些兼职，挣几个人的生活费并不困难。”

　　“炒股？”叶凌秋怔了一下，这个词对她来说，已经是遥远记忆中一个模糊的概念了。

　　“嗯，虽然股市不景气的时候多，但不论在什么时期，都有挣钱的机会。”沈青解释道，“你如果不相信，我可以给你看看我的账户。总之，你不用担心钱，这些也收起来吧。”

　　这个说法和她的印象可大不相同。叶凌秋狐疑地看了沈青半晌：“你莫非是个天才？”

　　沈青眸色微闪，却没有否认。

　　叶凌秋眉心拧得更紧：“对，我想起来了，你桌上那些书，都是你平时看的书吧？你觉得，一个普通的高中生，随便找来看的书，会是什么《非线性物理学》和《时间序列分析》吗？”

　　就算她在古代生活了三年，知识水平大概仍停留在初中，但她好歹是一个有常识的人，然而，她根本连书名都看不懂！

　　“应该不是吧。”沈青似乎笑了笑，走进厨房准备洗菜，“都是些本科教材，高中课程对我来说很简单，我大多时候都在自学感兴趣的知识。”

　　“你……”叶凌秋为沈青居然能这样轻描淡写地说出如此言论震惊了几秒，“你不要告诉我，你的成绩是全市第一。”

　　“我不知道，没有全市排名。”沈青摇摇头，“所以，我只能是年级第一了。”

　　“你这么厉害，为什么还在读高二呢？没有跳级制度吗？”叶凌秋不解地问，以他的智商，就算已经读到了硕士，都不过分吧？

　　“为什么要跳级？”沈青却不以为然地反问，“我并不是为了学位，才会去读那些书。”

　　叶凌秋一顿，继而叹了口气：“之前所有的话都当我没说。”

　　她连连叹气，转身回屋，将首饰收好，既然这位天才不缺钱，她就过段日子再还吧。然而关上柜门时，她看着整齐叠放在柜子里的衣服，手中动作不由得停了下来。

　　她好像，已经十分习惯这个世界里的生活了，即使相隔了三年的时光，即使昨天，她才刚刚回来。

　　那么，那个世界……该怎么办？

　　这一瞬间，她心底忽然生了迷茫。即使早已没有亲人，可这个世界，毕竟是她出生的地方。她是该留下，还是，该回去越国——

　　可那，真的该称为“回去”吗？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