舍身饲魔

　　“从那天开始，我也不知道怎么的，便爱上了那女人。”

　　“想来她既然可以在银刀殷家做妾，定然是有一些手段的。她看起来不算是年轻的妇人模样，但是看起来也绝不老，若只是看外貌，约莫是四十岁上下的女人，是算不得貌美的。我六十好几一个人了，若非林小公子替我修整容貌，我也是年迈老头一个了，因此那时也是阴差阳错，刚刚好四十岁的女人，在我看来是最合适的？总之所有的事情蹊跷，都蹊跷到一块儿来了。”

　　“那时候我没有给她兑换银两，我便给了她一些钱，对她说，让她自己去生活，这些假的银两，我劝她还是交去官府去好。谁知从那时候开始，她就时常来看我，我也不知怎的，总是想让她来看我。慢慢的，她也能看出来，我已经爱上她了，我们之间就有了一段姻缘。从那时起，她便让我做了一些我自己都摸不着头脑的事情。”

　　“最初她对我说，她有一个女儿，名叫柳容双。这孩子因当年林家覆灭了，怕她收到牵连，就送去了秦淮河边上的一家打渔的人家里养着。这么多年了，孩子也长大了，她想要接回来，问我能不能派些人手去，把女儿接回来，同我们一起住。我当然说好！可是这事情，从此就不对了。”

　　“我派了六个信任的家丁出去接那柳容双，可六个家丁一个也没回来，我再派人去查的时候，那人回来告诉我，说柳容双被六个强人强占了，是一户武林人家的弟子去救，把她救走了。那六个强人，也被武林人家的弟子杀了。”

　　“我当时连连叫苦不迭，这怎么可能？这六个家丁都是在我家从小长大的，绝不是这样的人，可他们六个又全都死了，竟无一个活着回来，我也死无对证，说不得什么。那时我便留了一个心眼，开始观察她的为人。”

　　“后来，她又让我去做了一件事。我其实那个时候已经留有戒心，不该上当第二次的，是不是？可她和我说，林康平是假死，他因惹上了皇家的皇子，势力滔天，可后面皇子败落了，有人查抄他，他犯下的罪行，就都要败露了，她是少数知道这件事的人，那林康平为儿女留了一万两黄金，可他还有满园珍宝啊！那些珍宝，是林康平当年买通武林中人，从达官显贵家里偷窃来的，这么多珍宝，我们若是能得到了，岂不是一生无忧？哎，我那个是会年纪已经大了，可我还是忍不住贪心，她说林家的人都死了，林家的两个孩子呢，又以为他们家里只是寻常的商人，对他家滔天的家财一无所知，这事只有你知我知，我们若是能拿到这些珍宝，把孩子再接回来也不难了。”

　　“我当时有两个疑点，一来是，她如何能知道林家滔天的家财在什么位置？她一个奶娘，如何能知道那么多？二来，那柳容双明明是她让我去接的，可路上出了差错，却被接到了凌霜门去，后来我查到，那么年轻的一个小姑娘，竟给凌霜门的掌门宿千微做妾去了，到这里我愈发不懂，为何我明明是去接人，我派去的人却变成了强盗；为何我们明明本可以接到人，她却要我们拿到珍宝，再把孩子接回来？”

　　“我那时已经对她留有戒心，可我实在是对那珍宝动了邪念。于是第二次，我又听了她的。她说那些珍宝所藏之处，就连小林公子他们都不知道，林康平怕祸及儿孙，就把那些钱全都藏在林府的地下，而新买了宅子的赵家人，都不知道那里的秘密。她还对我说，那栋宅子现在刚好价值两千两黄金，我们若是能凑够两千两黄金把宅子买下，到时候把里面无数的珍宝倒运回来，我们去哪里那林寻霜也找不到我们了。到时候他若是再想要这笔钱，他找，也找不到我们。”

　　“其实我这一生经营银庄，已经赚下了太多的银钱，这银子进到我家，又从我家流出去，或是翻了好几个倍再回来，我实在是见了太多太多的钱，这些钱我都看腻了。”

　　“可她和我说，说那林家地下的珍宝是皇宫里头都没有的，我那时候偏偏动了歪念。林康平十几年前在我家里存下了一笔黄金，数目刚好是两千两。我这不就是刚好撞上大运了吗？用林家的钱，买林家的宅子，我自己一文钱不出，还能白赚他家一个宅子和巨额家财！我当时一拍脑袋，就把林康平留下的那笔钱拿出来，全都用在买宅子上了。”

　　“就此，那林家的祖宅，就到了我的手上。”

　　“首先是那宅子又大又宽敞，本来这么好的家宅，赵家也是舍不得卖的，可他毕竟是个老实人，卖的时候同我说了实情，就是这宅子虽然漂亮且宽敞，可只有一点不好，就是每逢入夜，总觉得外头有人来来往往的过。他一开始说的时候我还好奇，后面他又说，那些所有由上到下，似是还会上树翻墙，我心里头就明白了，是有武林中人，依旧住在这宅子里。这等武功高强的人，若是还住在这里，我就麻烦了。”

　　“我搬进去的第一天，心里头还想，难道真的那些林家的人还暗暗住在这里？我就问那柳氏，外头是不是有人，她说没有。我们住进去半个月，都没有听到多什么武林人士翻墙的声音。半个月后，一切都收拾停当了，我就找了个由头，说要重整园子，雇了人来这里上上下下的倒腾，找什么暗门暗道，想找到那林氏庞大的家财。”

　　“就是从我雇人的那一天开始，到三个月后，我昏迷了。足足三个月，我也不知道为何会一昏迷就是三个月整，三个月后我醒来的时候发现我不在洛阳城，我在西扬城里我自己的家里，也就是现在这个地方。我儿子站在我床头，和我说，我在洛阳城急病昏倒了，他们在洛阳求医无用，我一连昏了一个多月，园子里付不起下人的钱了，下人都纷纷走了。后来第二个月还有人照顾我，第三个月我儿子觉得不对劲，去洛阳城找我，刚好他去的那天，看到有人把我从院子里抬出来。”

　　“他去问是怎么回事，那些人说，我花钱请人修整院子，可是钱却没有付清，我人就晕倒了，现在我身边的人都散了，他们要钱要不到，就把洛阳那园子里能拿走的都拿走了。那工头还算有情义，看到我一个人昏迷在里面，身边竟一个照顾我的人也没有，他好心喂我喝过几口粥，买过点人参给我吊过命，可那时候我已经瘦得不成人形了，他们怕我死在里面，他们自己最后招上人命的官司，就只好把我抬出来，证明我不是他们害死的。”

　　“我儿子吓得够呛，连忙花重金给我找大夫医治，可我还是醒不过来，大夫开的药一贴比一贴贵，他新来洛阳又人生地不熟，身上带的银钱也不多，更无一个住处，那宅子基本上都被施工的人给拆干净了，地面还挖了好些大洞，填补怕是就要不少银钱，他那个时候给家里去了几封书信，又等不及回复，就只好尽快把那院子尽快出手。”

　　“唉，我买那院子的时候，那院子金碧辉煌，因而我花了两千两黄金才买下来。而现在园子落败了，非但值钱的东西都被带走了，还一地的大洞，我儿子急着卖出去，竟只卖了一千两白银！”

　　“他用那一千两白银在洛阳给我治病，又找了人来照顾我，这才把我从鬼门关救了回来。等我身体恢复得能经得起颠簸了，他连忙匆匆带着我回来了西扬，这住在家里头，有认得的大夫医治着，又一连用了些昂贵的药材，这才把我的命给救回来了。”

　　“没想到我本以为自己可以大赚一笔，谁知道库里林家的银子赔进去了，宅子贱卖了，身体也落了个惨。”

　　“我刚醒来的时候，一直问我儿子，那林氏呢？林氏去哪里了？他说不知道，查也查不到，那个时候又没有多少银钱可以查了，就也罢了。”

　　“几位高手，我就是一个普通的生意人，我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你们了。”

　　他把这个故事讲完，深深叹息一声，说道：“你们如今来取钱，我只能说，这钱我没有。但是我是个本分的生意人，这个钱既然是我自己落了贪念丢尽的，你们要我赔，我也还是会赔的。”

　　“我只能赔你们这银庄的生意，银庄的生意加起来也就五千两白银。我家还有一处秘密的金矿，你们若是要，我把金矿赔给你们吧。只是那金矿既不能开采，也不能冶炼，若是让官家发现了，你们还要吃牢狱之灾，这些事，你们自己斟酌吧。”

　　他这话说完，宿之灵和殷寒面面相觑。

　　两个人看着彼此，心中各自有疑虑。

　　殷寒多年习武，跟着千白枫在雪山之巅一连数载，从不插手这人世纠纷，如今听了这桩故事，在她心里，无非落个“活该”二字。

　　可她看出来，宿之灵对这件事非常上心。

　　殷寒不好说这事情无趣，只好清了清喉咙，问宿之灵道：“你怎么看？既然他的废——既然他的故事已经讲完了，取不到银子，我们走吧。”

　　宿之灵比殷寒更清楚，这个故事不仅仅是一个故事，是一个重要的提示。

　　宿之灵对殷寒说道：“你先等我一下，我问他几个问题。”

　　殷寒微微颔首，四下环顾，说道：“这人同我们讲话，还要把他自己似老鼠一般藏起来，也真是奇怪。”

　　宿之灵说道：“掌柜的，我们不会伤害你，不若你出来，和我们面对面聊一聊，如何？”

　　那掌柜连忙说道：“不可，不可！我之前遇到武林中人，就已经把身家性命名声全赔进去了，我这一次长教训了，事情说清楚了，你们若是要银钱我就赔，可我再不把命赔进去了！”

　　宿之灵说道：“好，那我只问你几个问题。等我的问题问完了，你把门打开，让我们离去。”

　　掌柜的忙不迭地说道：“好，好！我盼着你们走还来不及呢，怎么可能不让你们走！”

　　宿之灵索性拉了一把凳子过来，自顾自坐下了，徐徐问道：

　　“掌柜的，我且先问你第一个问题。你说你栽在武林人家手里，赔空了一切，既然如此，你就没有想过，这柳氏和林家其他人都是一伙的吗？她一个寡居的妇人，又连自己都没什么银钱的人，如何能做出如此大的阵仗？定然是身后有人在的。”

　　那掌柜的叹息一声说道：“姑娘，不瞒你说，自从那件事过去，这四年的时间里我思来想去，一直在想这件事。最开始的时候，我也和你一样，咬定了牙就认定，这群人定是一起坑害我的，否则如何会这样？”

　　“直到我想了那么久，我发现这里面，竟有一个致命的断层。”

　　“我最初看到那信物，又看到你们几个的时候，我立刻意识到，这个致命的断层，又一次地出现了。”

　　“哈哈哈哈，这就是林家的报应！”

　　“这个断层，竟然小林公子不知，柳氏不知，连你也不知？”

　　“谁能想得到，设计我入局的那个人，竟然自己也在局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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