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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你们修炼了这么些年,好不容易冲上九重天,照例,是要由我们领着逛上一逛的……”着月白袍子的青年眉眼弯弯,右手缠一串楠木佛珠,乌黑发亮。此言一出,底下一串毛茸茸忙不迭点头——精怪们初升小仙,仙术运用得还不甚得当,是以一进南天门便通通现了原形。
我蔫在虚舟子身边,暗中揪一团云气拢进袖子里把玩。自飞升五百年来,我一直担着指引初升小仙的职责,每隔一段时日就要听虚舟子将这话说上一遍,直听得我双目无神头晕脑胀,还隐隐有些犯恶心。
棉花似的祥云自我手中轻轻过了一过,便悠悠浮去。我正准备捏了诀再引一朵大些的来,余光却瞥见虚舟子转来了油头粉面的一张脸,赶忙垂了袖子作严肃状。
果不其然,虚舟子看上去甚是牙疼地笑了笑,开了金口:“不过,除去苦苦修炼的仙人,这九重天上,也有运道好的。就如我身边的这位映灯仙子,游荡人间十六载,从未修炼过一天,却偶得上神提携,位列仙班。”
几十道雪白的目光刷地一下齐齐射来,在我寒碜的小身板上流连。我强打精神,微微颔首,学着广寒仙子的样子甚矜持地笑了笑。
虚舟子这厮,又把我说成了个吉祥物!
在九重天上晃悠了好一会儿,形态各异的小仙才被各宫遣人领走。虚舟子伸手引一朵青云,领着新分到的小仙赶回怀清殿去炼他的仙丹,只留我独自一人立在月印池旁。
望舒草散布在池岸,月华萦绕,熠熠生辉。流光并蒂莲擎在池面上,云气缭绕,只露了点点绯红的莲尖。
其实,虚舟子平日里固然混账,可他五百年来反反复复念叨的这几句话,却也是有几分道理。我这仙位,来的委实容易了些。
九重天上的神仙里,天生天养的位次最尊,就如那真身为龙的天帝,和本是神木的长衍帝君;而后,便是拼了十八般武艺攀上青冥台的修道之人、精怪小妖,如虚舟子和映辉阁那貌美无双的狐狸仙晴方。
最最次的,则是走了大运偶沾仙气,就被稀里糊涂提上九重天的,如本仙子。
虽然在天庭浪荡了这么些年,也学了不少呼风唤雨的法术,可五百年前,不羁如我,也确确实实只是个凡人。
想那晚,习习凉风不甚平,微微碧波也不太静,我独自一人,疾行在泥泞的小道上。我爹打小便恐吓我,女儿家一人走夜路,容易碰上臭流氓。是以,那晚是我为人十六载头一回夜不归宿。
我在心里默默念叨着爹爹的话,脚下生风。拐过村头的臭水沟,自家破旧的茅草屋已映入眼帘。
就在这时,我被喝多了仙酿的成煊给撞了。
关于成煊撞我这一事,各仙女都很有一套说法。有的说我前世本是他下凡历劫的冤家,所作所为太过恶劣,以致成煊怀恨在心,借醉酒的由头欲以将我挫骨扬灰;还有的坚持成煊与我有一段刻骨铭心的前世情缘,故而不畏天条也要将我送上九重天。
刚上天庭那会儿,我也确实为这事苦恼过。倒不是我思春,成煊长得也确实不错,但瞅着他那张望着我便苦大仇深的脸,我俩怎么看也不像有天定的姻缘,倒是寻仇这一说来得靠谱些。出于对自身安全的考虑,我便拉了虚舟子打探消息。虚舟子听了我旁敲侧击的一席话,很是潇洒地一甩袍子:
“听那帮仙使胡言!只不过恰巧我酿的酒烈了些,成煊驾车不稳了些,你运道又好了些罢了。”
于是乎,合泽山下的薛家庄里,少了个疯疯癫癫的野丫头;高处不胜寒的九重天阙,则是多了位不得不端庄持重的映灯仙子。
造化弄人啊!
我正瞅着月印池中央油光水滑的仙鹤伤春悲秋,忽见一朵祥云颤巍巍飘来,在离我三丈远处终是凝聚不住,散了个彻底。那祥云上的小仙顿时落了下来,又止不住滚到我脚边,发髻散乱,好不狼狈。
我微眯了眯眼。风骚的粉色衣衫再配上头顶的一双三角耳,错不了——这是方才缩在队尾,偷窥了我全程的新进小仙。
那小仙被繁复的衣袋绊住,很是挣扎了一会儿。我看他越动弹那衣袋缠得越紧,大有要将自己勒死的兆头,便好心捏了个诀,将他周身多余的绸绸带带除了干净,再伸手提着那颇艳丽的衣襟将他拉了起来。狼狈小仙捋了捋一头乱发,露出白白净净的一张圆脸,一双青碧眼不错眼珠地盯着我,笑咧了嘴:“福星姐姐!”
见他站稳我便松了手,不着痕迹地后退了几步:“福星公是终南山的神仙,九重天上额头最饱满的那一位。”而且,他还老了我整整六十万岁!
粉衣小仙听了这话,小脸一红,但仍抬头望着我,眼眸晶亮。饶是我眼皮再厚,此刻也有些遭不住,假意咳了几声,抬手作揖:“在下在明若宫还有些差事要办,就此别过罢。”语毕,我抬手唤了朵云来便要开溜。
我一只脚还未踏上青云,袖角就被一个箭步窜上来的粉衣小仙扯住:“仙子留步!我,我是怀清殿的仙童,我家上仙说了,揽月台有大热闹看,要仙子赶快去,去晚了便看不着了……”
怀清殿?虚舟子不是回去照看他的仙丹了么,怎的又半路拐去了揽月台?
我凝神望了望粉衣小仙。心焦得挺真,脸红得也挺真,一双三角耳一开一合。看样子,倒不像骗人。
见我犹疑。粉衣小仙瞪着圆圆的碧绿眼,复又拉了拉我的袖子。被那翠玉似的眸子盯了半晌,我心下终是松动了几分。也罢,刚刚上了天庭的小仙,谅也不敢欺上瞒下。
右手提着粉衣小仙的衣领,我抓了身边最近的一朵祥云,直奔揽月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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