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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不归崖,山风微凉,白雾缭绕。
一个纤瘦颀长的墨色人影,纹丝不动地立在树梢。
剪裁得体的玄衣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她身前是虎视眈眈、踌躇不前的仙门各派,身后就是不归崖嶙峋峭壁下的万丈深渊。
“背叛师门,勾结魔宗,弑杀亲师,打伤同门,萧焕颜,你可认罪?”
“萧焕颜,你屠本派满门,夺本派至宝,今日定教你血债血偿!”
“你这个衣冠禽兽,你玩弄我师姐感情,奸污我师妹,害其不堪受辱自尽,将你千刀万剐也难解我心头之恨!”
......
各门各派的人七嘴八舌,纷纷出言讨伐她的恶行,人人脸上带着替天行道的正义凛然。
她误伤了师叔林归辞不假,但师尊水阳子绝对不是她杀的。
苍雪宫的门派至宝,她从未见过,更别说夺。
至于玩弄仙子的感情,那更是无稽之谈,她又不是磨镜者,不喜欢女人;没有那二两肉,完不成奸污仙子这样的高难度动作......
但她一个字也没有说,只交叉双臂抱着剑,八风不动地立在树梢,面沉如水,宛若局外人。
说再多也没用,这十几日来,在仙门多方势利的齐力讨伐下,任凭她说得口干舌燥,根本无一人听信。
她于是不再多费唇舌。
“萧焕颜,交出《太上忘情诀》,我们可给你留一个全尸。”
下面有人大着胆子开了口,说出了其他人碍着脸面,不敢说的话。
随之,底下响起附和声一片。
是了,他们要的不是真相水落石出,更不是惩奸除恶,而是她手中的玄清宗独门绝学《太上忘情诀》。
无论说与不说,结果都是一样的。
然而,无论是身前众人,抑或是身后天堑,若她想上天入地,谁也阻不了。
她在等一个人。
前几日,她因还未集齐最后一味灵草,碧石藤,不得不隐匿行踪,与追来的各派暗地周旋。
今日,她已万事俱备,故露行迹,多方人马闻风而动,需清理门户的玄清宗也必然闻讯前来。
不料,玄清宗的人还未到,碧蓝如洗的空中,一阵聒噪鸦鸣声由远及近。
“这一群乌合之众竟然也能绊住你,若不是下属禀报,我还不知你在这里。”
寒霁手执短杖,如履平地般站在云蒸雾腾的深渊上空。
神情温和,语态亲昵,与脚底托住他的层叠回旋、嘶鸣不已的血鸦,形成极大的反差。
萧焕颜会处于今日境地,寒霁功不可没。
“闭嘴。”萧焕颜皱眉,不胜其烦。
仙门各派的人骤然见到魔尊,寒霁,皆不由自主向后退几步,又开始七嘴八舌,窃窃私语。
“这一个萧焕颜兴许还有胜数,多一个寒霁,恐怕......”
“萧焕颜被传得神乎其神,也曾败给比他境界低的某修士,沽名钓誉,名不副实,寒霁虽强,但大伤未愈,两人一弱一残对我们泱泱数十人,何足为惧?”
“话虽如此,但传闻萧焕颜与寒霁一起练了邪功,两人修为大增,默契十足......”
萧焕颜闻言,如遭雷击,如今修真界造谣都如此剑走偏锋么?
她是女儿身的事实并没有暴露,外界一致都以为她是货真价实的男人。
跟寒霁练邪功,亏他们想得出来!
寒霁对底下的人的对话置若罔闻,只唇角含笑看着萧焕颜,温和低语:
“你这几日都去了哪里,我一直担心你安危。”
下面的人本就伸长脖子竖起耳朵听,此话一出,简直是坐实了两人无耻奸情的传言。
萧焕颜不答话,秀眉紧蹙,与寒霁相识时间不短,相处时间却短。
若她脑子没坏,分明记得,除了两人初相见时尚算相谈甚欢,之后哪一次不是两个人一见面就打得天昏地暗,你死我活。
现在寒霁这幅关怀备至的面孔,分明是做给下面那些人看,好叫她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颜儿,不要再生我的气,我与越纱清清白白,那是一个误会。”
寒霁见她不答话,又开口道。
萧焕颜胸口燃起怒火,口吻却冷淡如冰:“别这么叫我——你与越纱如何,与我没有半个铜子关系。”
寒霁这般叫她,简直令她寒毛直竖。
上次,寒霁与闲云宗越纱幕天席地地苟合,她无意撞见,坏了两人好事,今日这人是要连本带利报复回来了。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你这样不问缘由地拈酸吃醋,我可如何是好。”
寒霁语气竟然透着几分真实的无奈。
“若再胡言乱语,休怪我的剑不客气。”
萧焕颜手中的和光同尘剑自动出鞘三分,以示警告。
“何必跟他客气。”
一道冷冽如昆山玉碎的声音陡然响起。
在场之人,皆是一怔。
萧焕颜闻声,心里微动,要等的人终于来了。
仙门各派分向两边,自觉让出一条路,数名穿着蓝白道袍的玄清宗弟子凛然肃穆地从中走过。
为首一人,冷峻面孔如覆霜雪,看到萧焕颜后,眼底浮现一抹不易察觉的柔色。
正是方才出声的那人,玄清宗,景峥。
“师兄。”他低声唤她,目光将她从头到脚扫了一遍,确认她是否毫发无伤。
萧焕颜微微颔首,“你来了。”
景峥看着仙门各派的人,微微蹙眉。
他低声问:“师尊身亡,可与你有关?”
“无。”萧焕颜答。
“瑶月宫的数百条人命可是你所为?”
“并非。”
“那......那你可曾勾结魔宗,与寒霁双修邪功?”
“绝无此事!”
萧焕颜朝他微微笑,这些话,不过是问给仙门各派的人听的。
师弟虽然寡言少语,性情冷漠,但是两人同门师多年,定然是相信自己的秉性为人的,不会盲听盲信。
“我的颜儿,可真是冷酷无情,睡完就不认账。幸好我早有准备。”
寒霁语带七分轻佻,三分心痛,从怀里摸出了一个绸布一样的物事,轻轻抖了抖。
萧焕颜微愣,哪里来的破布?
她尚未回神,倏地,一柄寒光大作的长剑凌厉狠绝地破空刺来,却是刺向悬崖边的寒霁。
“玄清宗自诩名门正派,怎么也喜欢偷袭?”寒霁猝不及防,纵使及时闪身,鬓边也被景峥削去几根发丝。
稳住身形,他挑了挑眉,招摇地扬了扬手中的绸布,“我的好颜儿,你看看这东西是不是你的。”
萧焕颜定睛一看,如同五雷轰顶。
那破布难怪眼熟,与她平时用来束胸的绸布,极为相似。
寒霁早就识破了她女扮男装?
这厢,景峥俊美的眉眼冷色更厉,召剑回手,飞身而起。
寒霁挥动无间杖,默念咒语。
三只黑色的土灵傀儡登时破土而出,手握沉斧,劈向来势汹汹的景峥。
景峥化作一抹蓝白色流影,矫若游龙般飘掠在三只傀儡之间,令人眼花缭乱。
像铺平宣纸上的笔走龙蛇,残影寥寥数笔掠过,剑斧相击声便止了,几只傀儡支离破碎,摔落成一地碎片。
寒霁冷笑,反手短杖一转,口中默念咒。
碎裂的傀儡碎片,陡然平地而起,化作万千利刃,汹涌旋涡般,旋转着团团裹住中间的景峥。
说时迟那时快,景峥纵身而起,一招“风起青萍”,冰壶秋月剑周身磅礴剑气一荡,犹如急潮卷落花,万千利刃被冲得溃不成军,纷纷扬扬坠地,化成粉末。
风一吹,消散无形。
与此同时,寒霁被真气震退数步,唇边溢出一丝鲜血。
他面色青白,气息不稳,一手抚胸,“今日先到此为止,改日再战。”
说罢,他纵身往悬崖一跃,遁逃而去。
萧焕颜见此,暗骂一声,捏了个诀,纵剑向缥缈轻烟中追去。
以寒霁的伤势,他必须马上盘坐运气疗伤,因而他决计逃不远。
不归崖峭壁陡立,岩石高耸,有些凸起的小平台。
萧焕颜一路追去,果然在陡峭山壁掩护的阴影凹槽里,找到了寒霁。
他闭目而坐,似已入定。
萧焕颜落在他身前,方一踌躇,一阵掌风从前方袭来,正中她的胸口。
猝不及防,她被击得一个趔趄,后退数步。
腰间一紧,有人揽住了她的腰,否则,她就要摔下去。
熟悉的气息,是景峥,他不知何时也追了上来。
寒霁这时才睁眼看向萧焕颜,双目圆瞪,猛然一惊,“怎么是你?”
他本以为最先追上来的,会是景峥。
寒霁伤势似乎并不深重,那模样只是为了诱敌深入。从他浑厚劲道的掌风,可以看出。
趁景峥察看萧焕颜伤势之际,寒霁一跃而下,召出血鸦,盘旋离去。
“我不知是你,你勿怪我。”
浑厚的声音在深渊回响。
萧焕颜胸口疼得厉害,实打实地挨了相当于金丹期高手八成功力的一掌,饶她是元婴中期,也有点吃不消。
“师弟,我——”
萧焕颜的声音戛然而止,伸进怀里拿贴身锦囊的手,也像被施了咒般,忽地僵住。
她轻轻低头,缓缓地,恍如光阴过了好几载,视线才落在胸口,那自后而前将她捅了个对穿的寒剑上。
双目的眸光,仿佛凝住了,一脸不可置信。
“悬崖上你说的话,我一个字也不信,如今你的姘头走了,谁也帮不了你,快说出《太上忘情诀》,我可以给你一个痛快。”
景峥的声音冷酷而又无情,让人无法生出一丝误会。
“为什么”她低声呢喃。
看着胸前渐渐被鲜血洇染的衣裳,闭目凝聚真气,想疗伤。
背后一股真气袭来,又挨了不轻不重一掌。
霎时,一口鲜血喷薄而出。
她不得不以剑支地,头晕耳鸣,五脏六腑都在痛。
景峥绕到她的身前,屈膝蹲下,重重地捏住她的下巴,将她的脸抬起来,“都道你痴心倾慕我已久,往日我是将信将疑的,今日见你对我毫无防备的样子,我倒是信了。”
说罢,他狠狠朝萧焕颜脸上淬了一口:
“你这断袖,真恶心!”
萧焕颜眼皮很重,气若游丝,眸中如隔着一层雾,恍恍惚惚,看不清景峥的面容。
这,让她生出一种,眼前这个面目狰狞的人,根本不是景峥的错觉。
紧接着,胸前由受了重重的一脚。
萧焕颜像毫无生机的木石,沉沉落下深渊......
萧瑟山风满袖,衣裳鼓鼓荡荡,卷舒不休的云雾,似想托住她下坠的身体,却什么也挽留不住。
真元与生命力全都顺着伤口前赴后继地外涌,连带着流逝的,是她所有的悲欢,所有的喜怒。
她用仅剩的力气,小心翼翼摸向怀里早已被鲜血染红的锦囊。
锦囊里是费尽心思集齐的天材地宝,碧石藤,龙爪草......
那本是要给景峥的,用于医治他的腿疾。
全都用不上了,全都是多余的.......
意识在慢慢涣散,她微不可察地轻叹一声。
合上双目,那晃眼刺目的白,是眼中最后的颜色。
天地空旷,清寂悠远,耳边响起一个似惋惜,又似哀戚的声音,“天资卓绝,前途无限,你这一世,可惜了,死在一个情字上......”
她想大声反驳,“不,我对他没有情,只怪我疏忽大意,轻信于人!”
可是喉咙如同被烧红的铁水浇铸了一般,炙热滚烫,发不出半点声音。
萧焕颜欲语不能,猝然从噩梦中惊醒,额头布满薄汗,呼吸微促。
梦境与现实,拉扯着她的思绪。
她刚意识到自己早已死去数年,现如今已经重生为人。
尚来不及庆幸,却借着月光猛地发现,上方正伏着一人,那人一手撑在塌上,另一只手......
另一只手正有条不紊地剥她的衣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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