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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人生节点
中考,是一个人生节点,这毫无疑问。考上一所好的高中,无疑是每个学生所期盼的。
“……大家看,这是现在的深圳,这是改革开放前的……”历史老师秋娜一如既往包含着激情,在讲台前讲的眉飞色舞,唾沫都要沾唇上了,满头是汗,也顾不得擦,连妆都花了。
前排的学生新奇的看着这个老师花掉的妆容,小声说着什么。
“大家看呐!图上这些都是沿海经济开放区,带有实心红点的是沿海对外开放城市,大家了解一下……”
荧幕上有一幅地图,昌岚漫不经心的抬头瞥了几眼,然后低头在课本上划知识点,随口应答着同桌夏晓晓的话。
“老师!是不是经济开放区都很有钱?”后排有同学大声询问。
“是啊!你看深圳现在可不就有钱了吗?”秋娜笑了,她觉得这些学生很有趣。
“可是,从渤海到南海,这么多地区,连连云港都发达了,为什么偏偏绕过了我们这里?”又有人插嘴了。
“行啦!你们观察真仔细。我们这个小县城确实和贫困县相差无几了!但是我们这里可没有什么优势啊!不过你们要是努力学习,就能走出这个县城,到市里,到省里,再到全国,甚至世界的……”
一些学生起哄了,带动了大部分学生。
“不可能的。”一个男生认真的说。
“那怎么可能!”有人尖叫道。
大部分学生都觉得那些太过遥远,有人已经吹起了口哨,将秋娜的话当做一个玩笑。
“我说真的呀!”秋娜也无所谓。她没表示什么,而是继续上课。
但是任谁都看的出来,这些朝气蓬勃的少年们,还是很不服气的。
是啊!凭什么他们就该在这样一个贫困的小县城呢?不公平呢!
下课铃响了,秋娜还没有将这一课内容讲完。学生都在心里暗暗叹息,看来课间又要没了。
但出乎意料的,秋娜草草地让大家划下知识点,便宣布下课,并表示这一课内容剩下的部分下节课再讲,顿时,全班沸腾了!那群男生大声叫着“耶!”,就差没冲着秋娜喊“万岁”了。半分钟不到,班级里走的几乎干干净净,仅有两三个还留在教室闲谈。
秋娜带上教案离开了。
“这个代课老师也不是那么一无是处。”夏晓晓撇了撇嘴,然后迅速准备好下堂课的书出去了。
第一排只剩下昌岚还坐在位置上。
“这个老师确实不错,不过可惜了!”昌岚惋惜地想。“谁知道她的热情还能维持多久呢?不是她没有动力,实在是我们班级不行。”
昌岚翻了翻这堂课讲的内容,书上有大大小小的提纲,还有简练的概括与划下的重点。这可不是昌岚的功劳,这都是秋娜记在黑板上、或是让他们写下、划下的东西。
“她确实是个好老师!”昌岚感叹道。
昌岚一向对历史老师不满意,现在历史老师走了,她自然高兴,更不要说还换了一个年轻而富有活力的好老师。
以往的历史老师年纪都不小了,而且,初一到初二,两个历史老师,多次让昌岚怀疑她们是同一个人。直到现在昌岚都不敢确定。她分明记得,课表下来的时候,历史老师已经换了!
这两个历史老师,都烫了卷发,都带着一幅红框眼镜,上课的模式也是一样的:无非就是读读课本,重点什么的从来不会提醒你,只等着你自己去找,而且上课时说话声有气无力,却像在读诗,有着一种节奏感,不快不慢,但是没有任何魅力可言。
倘若她站在后面讲课,哪怕她带着小喇叭,前排也不能听清,她的声音有种催眠的功效,因此,历史课就是公认的补觉课,只要不被她发现,通常你能美美的睡上四十五分钟。
“她就像《哈利波特》里面那个魔法史的教授,对了,是不是教历史的都这样?你看呐!她上她的,几乎不怎么管我们呢!”昌岚曾这样抱怨过。
现在,她对历史老师的形象终于有所改观了。秋娜的课让人舍不得睡觉,她会讲些课外的历史——这些东西可比课本上的新鲜多了,她甚至会给学生推荐一些历史电影,吊足了学生的胃口。
“……如果有空,我给你们放一下这个电影。”秋娜说。
在放学的路上,昌岚有些心不在焉。她想起了秋娜的话。
“行啦!你们观察真仔细。我们这个小县城确实和贫困县相差无几了!但是我们这里可没有什么优势啊!不过你们要是努力学习,就能走出这个县城,到市里,到省里,再到全国,甚至世界的……”
只有昌岚自己知道,这番话在她心里播下了无形的种子。
她想起了那个地图,沿海经济开放区,仅是几眼,连云港三个字却生生刺痛了她的眼睛。
昌岚有个亲戚在连云港,她记得,她与那个比自己小一岁的姑娘谈话时,是有多么拘束。
自己出生在这么一个贫穷的小县城,而她却生在连云港,一个“有钱”的地方。自己的父亲只有一辆破旧的面包车,而她的父母却有着一辆漂亮的私家车。
虽说是亲戚,但俩人很少见面,鲜少交谈,就仿佛是熟悉的陌生人。
昌岚几乎比她大了两岁,但是这却更加让昌岚不舒服。
“你看看人家,人家怎么长的,比你高多了……”
昌岚的母亲总是这么说。
昌岚个子矮,在小学的时候,一直瘦的像一副骨架,看着就觉着营养不良,第一排就是她常驻的座位。而反观这个亲戚,她个子高高的,长的也快,小嘴也比昌岚甜多了。
因为长的快,张芸芸——就是昌岚的那个亲戚,总是更换衣服,那些不能穿的衣服基本送给了昌岚,昌岚心里是抗拒的。
又不是不能买,我凭什么要穿她剩下的?
但是她不敢说,她什么事都爱憋着,她什么事都会有合理的办法安抚自己,心平气和的接受一切。
开始还好,仅仅是些裙子外套一类,可现在,张芸芸不能穿的内衣内裤都给了昌岚,昌岚盯着衣服,好像想通过眼神,将衣服烧出个洞来。
她与张芸芸交谈时,有谈过学校的事情。当听说张芸芸的学校有空调时,她一下子惊讶了。
“难道你们学校没有吗?”张芸芸也很是惊诧。
“没有。”昌岚略带羡慕的看了看张芸芸。
一番询问下来,双方的差距已经很明显了。
昌岚的学校一间教室不大,由于是老房子了,还有些破旧,教室里的设施也饱受摧残,一些桌椅甚至缺胳膊掉腿,昌岚搬凳子的时候,木板从凳腿上掉了下来,碰巧那时昌岚将凳子往下放,结果凳子一掉,吓得她用力将手里那个木板往下一压,结果指甲被夹出了瘀血。
他们教室的灯隔一阵子就得换新的,灯管冒黑烟已然是常事,灯光一闪一闪之类的事情已经提不起学生的兴趣了。多媒体都冒过烟呢!当时鼻子尖的都说闻到一股糊味了,上公开课,投影接触不良熄屏了,大家也见怪不怪,任课老师甚至很淡定的继续上课,一手拿遥控器重启。
教室不大,人却很多。
一个教室里有七八十个学生,这还是差的班级,好的班级能有九十多个。一个年级三十多个班,就有上千人了。所以,教室很挤,亏的昌岚不胖,否则坐都坐不安稳。
每次家长会结束,昌岚的母亲都会对人抱怨教室有多么挤,上次家长会,有个家长来迟了,到位置却怎么都挤不进去,最后搬个椅子坐到了前面。“也就孩子们能坐的进来了!”家长们纷纷说道。
而张芸芸的班级,绝不超过五十人,还有空调吹,灯也白亮,条件比昌岚的学校好多了。上晚自习,昌岚学校的灯总有些昏暗,有时候还一跳一跳的。
张芸芸的教室就像一个现代化的教室,宽敞明亮,而昌岚的教室,就很“古老”了。破是有原因的,这些教学楼已经有些年代了。教室的窗户不是现在推拉的玻璃窗,而是过去的那种钢窗,一到下课或放学,为了通风,窗户都要打开然后支好,防止被风关上。可是这就占了大约三分之一的走廊。
本来人就多,走廊那么小,学校还规定不许趴在走廊的护栏上,所以大家走路都小心翼翼地,昌岚被挤到靠窗那一边的时候总会一阵心惊。那些玻璃被擦的锃亮,几近透明,昌岚总觉得自己要撞上去了。
这种事不是没有的。有这种窗户,就有这种事发生。昌岚就亲眼见过一个学生捂着脸被人扶走,血一滴滴砸在地上,就像红墨水一样鲜艳夺目。
这种窗户最大的坏处,还是在夏冬两季。毕竟不是所有窗户都能支住,有些窗户的支架就坏掉了,“框框啷啷”的声音能惊醒不少睡梦中的学生。每次上课,窗户都要关上,小小的教室里温度高的出奇。
而冬天,这窗户也起不到什么御寒挡风的作用。旧了就是旧了,有些窗户开始漏风,一些关不上的窗户又开始“哐啷……哐啷……”,寒风使不少学生得了感冒,但谁都无法阻止窗户把刺骨寒风放进来摧残学生。
最后班主任一脚踩在窗台上,一脚踩在桌子上,用大胶带将漏风的地方裹得严严实实,若是从外面看,你可以看到班主任的姿势很是危险,仿佛下一秒就要掉下去了。
昌岚上着课,听着班主任撕胶带的“呲呲”声,心一跳一跳的。
窗户的问题终于解决了,没多久,教室里就暖和了不少,冻僵了的昌岚感觉自己的身体在逐渐回温,她的手已经能自如的拿着笔写字了。
昌岚知道,夏天,班主任会把胶带拆除,冬天,再将窗户裹起来……
昌岚的学校在洼地,一逢大雨,就将是一场浩劫。
下了大雨,走校门口看还没什么,只有身处其中的师生知道,学校里已经成了汪洋。一楼的教室都有一层台阶,那些排不出去的雨水几乎要漫过台阶。夏天还好,学生甚至故意往水里冲,孩子是爱玩水的,到也是欢乐,可冬天就笑不出来了。天一冷,再淌水,非得得病不可。
老师戏称:“这就是知识的海洋!”
但是上厕所又怎么办呢?去办公室又怎么办呢?昌岚为了上厕所,贸然下了水,刺骨的寒冷从脚底往上飞速延伸,昌岚打了个哆嗦,她感觉到自己的鞋子已经湿透了,她捞起裤脚,然后慢慢朝前走。
她看到淹掉的花坛,她看到黄浊的水里漂着被风雨打落的本可以再在枝头呆一阵子的枯叶。那些树真的秃了。她甚至看到一只很小的小猫,淹死在了水较深的地方。
灌了水的鞋子沉重如铅,重的如同此刻她的心。
她很不是滋味的与张芸芸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
凭什么呀?为什么呀?这真是不公平呐!
昌岚察觉到了自己嫉妒的心。
她一如往常的暗了暗神色,然后在心里慢慢安抚自己。
“这又有什么呢?条件好又能怎么样呢?这么多年,我们这里条件一直都这样,我不都过来了吗?再说呀!我们已经很好了,那些山区的孩子,比我们苦多了!比我们还要艰难的人多了去了!我们为何要在这里埋怨老天不公呢?”
昌岚的心又恢复了平静,但是她还是忍不住想起张芸芸所描述的教室。
“我一定要更优秀!”昌岚想道。
张芸芸是天之骄子,昌岚又何尝不是在天才的光环下成长的?
昌岚有着自己的骄傲。
小时候的昌岚,就沉默寡言,她几乎没有玩伴,在父亲上班,母亲做家务的时候,她总是自己玩自己的,自得其乐。上了幼儿园,她的画作会被当做范例展示在黑板上,但是,她依旧不那么亲近人。
别的孩子在玩滑滑梯,跷跷板,她偏不,非要研究周围的绿化,她会捡拾银杏叶,掉落的白果,会摘红嫩饱满的枸杞,小心翼翼收起来,会用顽皮的孩子扯下的藤蔓枝条编制一些她自己才明白的小玩意儿。
她向来不争不抢。若有人在她惯呆的领地打闹,她会离开,有人占了陪伴她的杏树,她就会转头去看看枸杞长的如何。
但是,她不是孤僻,她只是有着自己的想法。
她总像个大孩子,似乎什么都看的很透,但到底是个孩子。她同样会因为糖果而惊喜,会因为得了一朵小红花欣喜不已。
只是,她是个有野心的孩子。
昌岚不想承认,这对于她来说很难开口。这与她的形象多不符合啊!她软弱的像只白兔,人畜无害,无论什么事,总是很平静,温柔以待。
同龄的玩的好的孩子,都觉得她就像一个大姐姐,呆在她身边,就感觉再慌乱、再焦急的事都能得到解决,心都会平静下来,安下心,跟着昌岚不紧不慢的节奏走。
昌岚的心是很复杂的,她知道的比同龄人要多,她的感情也更加丰富。她有时候会唾弃自己,会因为一些小小的错而内疚自责,她觉得自己好似十恶不赦,但她知道,自己阻止不了自己内心扩散的孤傲的感情,嫉妒的心,满溢的野心。
直到现在她都无法接受自己的野心。
她的野心?是了,作为一个被众星捧月的孩子,她总想得到更多。
她在小学时,成绩拔尖,时不时还能得个全年级第一第二,她的学琴老师也夸赞她完全有能力学琴,要是以后考不上学校,完全可以凭借一把琴创造些成就。她学习好,学琴好,画画好,写字好,懂得比别人多——比如谁要是不认识什么字或是植物,她总能告诉那人答案。
活脱脱就是一个别人家的孩子。
可是,别人家的孩子,也是被别人家的别人家的孩子比下去的。
上了中学,她深刻认识到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她成绩不错,开始在年级前二百,可是被分去了一个很差劲的班级。母亲总是念叨班级不好,她也知道,但又能怎样呢?接下来三年,她势必要在这个班级呆下去了。
她的成绩开始了过山车般的变动。
忽高忽低。
最高能直冲她来时的成就,最低能跌落到谷底,落在千名之外。
现在,她终于爬不上去了,彻底从神坛跌下来了。
小学时,有一个与自己相差不大的小姑娘,两人住的不远,母亲认识小姑娘的母亲,但现在,母亲哪敢与人家打招呼?
小姑娘一跃成了年级第一第二,甚至有一身才艺,琴棋书画,简直样样精通。
昌岚不服气啊!她听见母亲与人聊天时的话语。
她知道的,中国的家长都爱谦虚,将自己孩子往死里贬低。
但是,怎么会这么不爽呢?
昌岚的眼眶逐渐红了,眼睛里的泪水在打着转,她赶忙仰起头装作欣赏被阳光照的通透的绿叶,但泪水却不听话的走眼角滚落下来,昌岚赶忙用手擦拭,装作揉眼睛的样子,然后若无其事的快步离开。
她真的好想大哭一场。
耳边似乎回响起了班主任的话语,他说:“初二下学期成绩要是再提不上来,那么你的成绩就定型了,再想提升难如登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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