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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间客栈
多年以来,有个疑问一直盘旋在我心里,未得解答——
前一天不是才起过床了吗,为什么第二天还要起床?
我一睁眼,和煦的春阳直直入户打在我床榻,窗明几净,屋外草长莺飞。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还得去面对昨晚被我霍霍了的小朋友们。我兴致缺缺地简单穿衣梳妆,为图省事连口脂也懒得抹一下。整个偌大的小圣贤庄没有人值得我为之大整仪容,一切不过都是主人的任务罢了。
我平日惯会睡到日上三竿自然醒,连朝食都被迫跳过。去教琴不迟到已经很给面子了。
刚到院门口,被地上躺着的什么东西闪了眼。定睛一看,竟然是个食盒。
乍看平平无奇,内里实则别有洞天!
酥皮点心、填馅花糕、流着油的蒸饺,咸甜均有,一揭盖就馥郁扑鼻,勾起我的馋虫。我左右打望,周围没个人影。莫非是哪个学生不慎落在这儿了?
食指大动,毫不犹豫地,当即提着食盒高高兴兴回了屋子。
庖丁掌柜不愧是齐鲁第一大厨,手艺与咸阳宫的御厨不相上下,甚至带着临海地区的特色。水晶饼金面银帮,圆似小月,起皮掉酥,凉舌渗齿,甜润沁心。花糕取当季新鲜带露的桃花酿蜜为芯,外皮柔滑绵软,唇齿留香。蒸饺更是不得不夸,面皮流光,小巧玲珑,裹入鲜甜的完整虾仁,完美!
一码归一码,虽然我对赵高把我扔来桑海颇有怨言,这等美味倒是人间值得。
饭饱饕足,我心情大好,哼着小曲踏上了去学堂的路。
卡着点到了目的地,收敛了笑容,装作一副正经模样。堂内弟子见我来了,立刻正襟危坐,表情却有些奇怪。
估计是挨了打,有苦难言,憋屈。
想到这里,我看孩子们的眼神不禁多了几分怜爱:“不错,看着都很精神,年轻人就是恢复得快。
我今儿刚出门就看见一个食盒,大家有什么头绪吗?”等哪个粗心大意的笨蛋主动认领,我好歹该还他一顿饭钱,不至于腆着脸白吃人家的。
众人犹豫着,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小声地叽叽喳喳。
“额……”
“你、你来说。”
“不要,你说。”
“那个……唉,感觉太奇怪了,还是开不了口……”
我被他们诡异的态度整得不是滋味,搞啥啊?扫一眼,看到了最靠谱的子羽。
“子羽,到底怎么回事?”
被点了名,他耸耸肩,露出一抹无可奈何的笑:“先生收到的食盒,是部分学生给您的赔礼。”
“哈?”
“他们昨晚见识了先生的功夫,加之近日来亲耳听过先生琴艺,便自觉曾对先生偏见,心中有愧。
知您起晚不食早,今日便趁着天没亮偷偷在您门口放下了食盒。”
我一时有些意外错愕,再看看堂下诸人,真有几个埋头涨红着脸。
谢谢,有被可爱到。
我嘴角扬得快追上太阳,乐开了花,“心意收到啦。很好吃,为师甚是欢喜。”
有人结结巴巴地看向我:“那、今日的教学能否请先生多示范几次?弟子愚钝,您先前……我实在跟不上。”
“是啊是啊!不是说您教得不好,是我们资质不够。”
“那可否申请缩减练习时长?上回一节课下来,学生手酸好几日……”
弟子们七嘴八舌的提出建议,言辞诚恳,态度端正,跟想象中完全不同的开展实在让我惊喜。
我参照大家的意见修改了授课方式,成效卓著,课堂气氛明显轻松愉快了不少,学生们越来越放得开,整个学堂都活跃起来,一团和气。
大家表现好,我提早下了课。孩子们高高兴兴地齐声道“恭送先生。”我满脸笑容地出了学堂。
看来小圣贤庄还是挺尊师重道的,倒是让我也开始反思自己先前是否严厉过度。
沿水榭闲庭信步,我欣赏起满庄胜景。杨柳吐翠,桃夭灼灼,花明柳媚,浮在小湖面上交相辉映。
湖畔的木桥边,一抹淡蓝的背影立于桃花树下,风过花漫天,两三落红停在他肩头。
是颜路。
我思考一会儿,还是决定去打个招呼。如今同在小圣贤庄,抬头不见低头见。何况据我观察,颜路其人,人淡如菊,真正是温文尔雅的儒风君子。他是我打好关系的理想首选对象。
我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嘿!颜路先生早呀。”
他略侧回身,见来人是我,神色柔和:“沈先生早。这个时间,想来是刚下课吧?”
我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对的对的。
先生,你们三位实在教导有方,学生们真是知书达礼,都是好孩子呀。”
颜路先是短暂一愣,而后摇头轻笑。
“听闻之前有学生心性不稳,冲撞了沈先生,使先生心生芥蒂。听先生的意思,莫不是他们认错了?”
“称不上有错,不过一点误会。”
颜路将手负在身后,“或许……是子房替他们出了主意。”
这下换我愣了。“张良先生?”关他什么事?
“沈先生有所不知。昨夜散了之后,有学生向我和子房说了些……额,情况。”
我点点头露出一副了然的表情。想来不是什么好听的话,想让两位师公给他们主持公道。
颜路继续道:“不想子房却先将他批评了一番。子房说他们出言不逊,有错在先,先生不满实属人之常情。”
这倒是。原先被闲话身无长技本还在我的宽容范围之内,后来听了不知谁说我女流之辈、不配为人师的时候,实在不能忍。
女子又如何?皇帝陛下还允许女子行医从军呢,儒家这群小生全被孔老头子那句“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荼毒得不轻!
“所以,是张良先生让他们来与我道歉的么?”
“……算是吧。”颜路露出浅淡的笑容,“子房告诉弟子,沈先生你喜好吃食,只要他们心诚,再送上赔礼,先生自然息事宁人。”
……还真是,一顿饭就把我收买了。果然吃人嘴短。
不对啊,这张良这么了解我啊?看来我以前与他倒还真有些交情。
我与颜路攀谈许久,想着要与他加深联系,便约他择日一起钓鱼,他欣然答应。颜路在我心里已经成为老好人的标杆。
别了颜路,我借了庄内一匹马,独自下了山至桑海街巷。之前就打算好好逛逛,难得有机会偷闲得偿所愿。
行走在闹市的大街上,人头攒动,车水马龙。店肆林立,红砖绿瓦,招旗临风,满是人间烟火气。
我买了好些衣裳首饰,虽说现在懒于装扮,但这些东西光是摆着看也会让人心情好。待我买完一掂量荷包发现空荡不少,不禁悔恨自己一时冲动消费。唉,这就是女人。
挑完东西已近黄昏,我觉有些辘辘,决定下馆子。忽地想起庖丁家的那间有间客栈,便询问着行人一路摸索到了店门。
听小圣贤庄的弟子们说,有间客栈已开门迎客许多年头,生意不错,从小点到宴席无一不能,掌柜庖丁刀工一流,手艺娴熟,经营诚信,与小圣贤庄的餐饮合作往来已久。
乍一看是间装潢普通的小店,但香味儿是不骗人的,比每日在小圣贤庄闻见的更浓郁馋人。
“客官好,住店还是打尖啊?”柜台前一个膀大腰粗的中年男人埋头记账,听了我的脚步声便招呼。
他一抬头看了我,原本堆笑的脸僵硬在一个诡异的神态,手里的算盘啪嗒落下。
有点不对劲,“你就是丁掌柜吧?掌柜的见过我吗?”
他赶紧猛地摇头:“没没没,我绝对是头一回见姑娘!只是很少见到姑娘这么俊俏的,我一个粗人,让姑娘见笑了哈哈哈。”
有点半信半疑,不过终究没有放在心上。或许是他没有在桑海城见过我吧。
亲自探店品尝美食和吃外送是完全不一样的体验,堂食可供选择的菜品更多,新鲜出炉的也更鲜美,原汁原味。
我一个人对着一桌佳肴珍馐大快朵颐,还点了不少小食,食量之大,让店里其他客人瞠目结舌。最后我吃得肚胀腹圆,整个人发起饭晕,瘫软在桌上捂着小肚子,“嗝。”
我恨。太罪恶了。
原本我是没打算吃这么多的,一切都要怪隔壁桌那个家伙,他怂恿我!
我挑一道酱肘子,他说和鱼露是天作之合。我点一盘蟹壳黄,他向我大力推荐江米扣肉。我要一碗炸油糕,他与我道那桂花山药不可不尝……
我撑得涣散在桌上,三魂丢了七魄,怨愤又无力地瞪向对桌的他。
男人面容平常,属于扔进人堆里就看不见的那种。他笑眯眯地与我对视,一只手捏着下巴:“哇塞,这位姑娘,想不到你身板不大,胃口居然这么好。啧啧啧,佩服佩服!”
“嗝。这位大兄弟,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掌柜家的托、嗝。”
他乐不可支:“嘿,这你可就冤枉我了。我只是和丁胖子认识太久,想把他最拿手的让姑娘都尝尝,绝对没有帮他多赚钱的意思~”
……怎么感觉你说出心里话了。
庖丁搓搓手,手里算盘打得啪啪响,眼里露出精光:“姑娘放心!本店价格公道,童叟无欺,断不会欺客!”
我勉力支起身子,看清算盘上的数字之后,背脊一紧,心脏骤停,两眼发黑。
现在跑路还来得及吗?
看着面前两个逼近的大大的笑脸,我想,应该为时已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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