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时明月]入梦一引

　　我跟在父亲身后，看着一路上的华服权贵和父亲客套，好不容易才就坐。权贵高官和他们的家眷是分席而坐的，倒也方便了一众小辈之间建立友谊。

　　韩王安向来奢侈，这新春夜宴自然是一场海天盛筵。韩国王宫原本就建造得华美，经过一番轻纱薄缦的装点更是显得富丽堂皇。

　　暗瞥一眼坐在最上方正位的韩王安，他正说着贺词，宣布夜宴的开始。我漫不经心地听着，不动声色地嘲讽一笑。

　　韩国有无数贫民正过着饥寒交迫的艰难生活，而他们的王上此时却享受着举行华宴的虚荣，好生快活。

　　我抬头间不经意和对面的一人对上了目光。

　　张良。

　　这小子从刚才就一直盯着我看。

　　我向他挑眉，他一下子低头收回目光，因为喝了杯酒，白皙俊俏的脸上还染了薄薄一层红晕，好一幅美人娇怯图。

　　我轻叹一声，说不定相国家的文弱书生其实也是个好色之徒。

　　不过我此时并无心留意张良，我的目标是正坐在韩王右下席的那位装扮精致的小美人——红莲公主。她正和韩王说着父女间的悄悄话，不时欢笑起来。

　　我直勾勾地盯着这位小公主，等待她察觉到我向她投去的目光。

　　然而小公主却压根没注意我这区区佞臣之女，和别的王孙贵女倒是聊得火热。

　　有点郁闷，只好埋头吃菜。

　　韩王爱好奢靡，宫里的御厨手艺自然也是一绝，特别是这道翡翠色的点心，色泽通透如玉，皮薄馅满，一口咬下去便被甜而不腻的甘美充盈整个口腔。没过多久，这一整盘便被我全部吃了个干净。

　　姐姐沈离一边给我拍背一边唠叨:“平日里总告诫你要细嚼慢咽，你看看，周围有哪个女孩子是像你这样吃的？小心以后没人要你。”

　　我又咽下一口小菜，“唯有美人和美食不可辜负，姐姐你不懂的。”

　　抬头看了看张良，他专心吃着面前的饭菜。明明正品尝着人间绝妙的美味，他却一点儿享受的表情也没露出来，好像对他来说吃饭就只是吃饭。

　　我心里觉着他无趣得很，但转念一想，他可是张开地那老古董养大的儒雅君子，食不言寝不语是必备修养，跟我这种被父亲放养长大的自然不能相提并论。

　　张良和沈馆淤本就不是一类人。

　　宴会开始不久，宫里的戏伶也开始表演了。无数盏精美的宫灯照亮了愈发深沉的夜色，眼见的是觥筹交错，耳边充斥着谈笑声。

　　身份尊贵的少爷小姐们在得到长辈的默许后纷纷离席，三五成群地聚集在一起，欢乐地讨论起今日新郑城里大户人家才有兴趣的流行话题。

　　我有些失望，这些以恋爱和享乐为人生第一要义的少男少女们估计受家庭影响挺大，从小就有拉帮结派的潜质。

　　其中不时有人专程来找我聊天，我都只是浅浅地应付几句。虽然我对他们没有兴趣，但作为一个已小有名气的才女，又是头一次参加春宴，我很受欢迎。

　　好不容易摆脱他们，我环顾四周，终于找到了正被一群少女里三层外三层给团团包围的张良。虽然被女孩们叽叽喳喳地调笑吵闹着，张良的脸上却仍能挂着优雅而又不失礼貌的笑容，让我很是佩服。若是换做我，定得掉一地鸡皮疙瘩。

　　我决定帮张良脱离虎口。

　　我不急不缓地走上前，在女孩们不善的目光中开口道:“馆淤素闻相国家的张良公子爱好书画，家父今日正巧得了一件上品，此刻就存放于东边庭院内。不知公子可有兴趣前往品鉴一番？”

　　不知是不是错觉，张良小美人的灵眸似乎在听到我的话后微微闪烁了一下。

　　“荣幸之至，有劳沈姑娘带路了。”说着他便跟我往东边小径走去。面对女孩子们的挽留，他的步子竟越来越快。

　　有几个女孩追了上来，我转身正准备好言劝回，却看见张良慌忙对我挤眉弄眼，我看懂了他的口型:快走！

　　我一时没忍住，“噗”地一声笑了出来。原来这小子并不享受身在花丛中的艳福，太过抢手也不是什么好事。

　　我一把拉住他的衣袖，拽着他一路跑，完全忘记了身后还有小姑娘们在看这回事。

　　我和张良一路跑到了御花园里一处僻静的小阁楼。暮色深沉，凭着挂在檐两侧的宫灯，我看到他目不转睛地看着我，眼里是藏不住的温柔笑意。

　　或许是夜色和葳蕤灯火朦胧又暧昧，这一刻，我眼里的张良格外好看，天上的明月都比不过他。

　　四下一片静谧，偶有微风吹动竹林，发出沙沙细响。

　　被张良美人看得有些不好意思，我便低下头转移目光。池塘里的金鱼游得正欢。

　　“你总看我做什么，我有那么好看吗？”

　　张良急着解释道:“沈姑娘不要误会，在下对姑娘绝无非分之想！在下只是感激姑娘出手相助。”

　　他说着突然话锋一转:“再者，难道不是姑娘专程把子房带到这里来的？”

　　这一次，我是真真切切地看到了他眼里一闪而过的狐狸般的精光。

　　既然被他看穿，我也就大方承认:“张公子明鉴，是馆淤需要你替家姐沈离做个见证。”

　　张良脸上先是浮现一丝疑惑，随后便换上一副看好戏的笑意。他是个聪明人，我想，他已经知道我的用意了。

　　我带他继续往花园深处走，到了一处别院前。院门前，姐姐和温家二少爷正争辩着。

　　姐姐:“温公子，沈离真的不喜欢你，还请你退回这门亲事。”

　　那少爷一脸震惊，还有些愤怒，“沈离姑娘，婚姻大事向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既然你我二人家中都已同意此事，又怎有退回之理？”

　　我赶紧上前站在两人中间:“公子，现在也只是家中长辈们口头提了提这件事，还没板上钉钉呢。公子好生心急……”

　　温二少爷对我和张良的突然出现有些不满，但还是将表面功夫做足了，“张公子好，沈姑娘好。我和沈离正在商议有关我两定亲的事宜。”

　　我眼角抽了抽，这家伙已经把自己当我爹的女婿了？沈离也是他配叫的？

　　我故作为难，开始演起戏来:“嗯……此事馆淤略知一二。但家姐既不愿意，不如我们便选个折中的法子，公子意下如何？”

　　张良看向我，等我下一步动作。

　　我提议由我向温二少爷问一个问题，如果他能答对，姐姐便当即答应下这门亲事。温二少爷虽然略有疑虑，但还是同意了。

　　我清了清嗓子:“请问公子——”

　　温少爷和张良都的目光都紧盯着我。

　　“1+1等于几？”

　　张良秀眉一挑。

　　温少爷目瞪口呆。

　　随后便响起一阵爆笑:“哈哈哈……还以为你要问什么刁钻问题，没想到却是这么轻易就把你姐给卖了！馆淤姑娘，待我成亲之后必定不会亏待了你！”

　　姐姐给了他一个白眼。

　　他中气十足地说出了答案:“1+1等于2！”

　　很自信嘛，可惜了，“回答错误。”

　　“怎么会，莫不是你存心耍我！”温少爷发火了，“张公子你来评评理，1+1难道不就等于2吗？”

　　张良再次露出狐狸笑，没有答复他，只是饶有兴致地看着我。

　　“温二公子，1+1等于4呐～”说着我还举起手指比划。

　　“你胡说！”

　　我揭开答案:“你爹加上你娘，不就多了你们温家两兄弟？1+1+2，所以一共是4个呀～”

　　姐姐在一旁噗嗤笑出了声。

　　娇生惯养的温二少爷哪里受过这种气，顿时怒目圆睁，那架势仿佛是要生吞活剥了我，我赶紧躲到张良身后:“今日张相国家的公子也在场，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既已同意一题为定便不能反悔的！”

　　他气得脸红脖子粗，却因张良在场，没法向我发作，最终气愤得只好大挥衣袖离开。

　　温二少爷刚走不远，姐姐就喜笑颜开:“馆淤，你可真是干得漂亮，阿姐没白疼你！”

　　我看向张良，他正极力忍住想笑的冲动，憋得耳根子都透着浅浅的粉红色。

　　唉，当张开地的孙子真是辛苦，要被那么多条条框框束缚。

　　姐姐拉着我夸了一会儿，便三步并作两步地去找父亲说明此事。

　　此时，只剩我和张良两人相伴走在池塘边的青石板路上。

　　夜风很凉，吹得整个人都有些昏昏沉沉，我开始后悔起出府前只要风度不要温度了，明日怕是免不了风寒一场。

　　正当我纠结配药的甜食是选糖好还是果饯好，身后已经很久没说话的张良美人忽然开了口:“沈姑娘真是个有趣的人。”

　　我随口敷衍:“是吗，可别人都说我闷闷的，无趣得紧。”

　　张良轻笑:“姑娘的问题其实没有答案。”

　　我不再往前走，回过头一脸玩味地看着他。

　　“不管温公子如何回答，都是错误的。若他答2，姑娘便会像方才那样反驳。若他答4，姑娘便会说2才是正确答案，答其他数字也是一样的结果。综上看来，其实无一正解。”

　　我笑了，“张公子果然聪明。”

　　实际上这只是民间百姓们的一个小玩笑，但出生在富豪之家的温少爷怎会有闲暇了解平民的乐趣？况且，他就是个草包，不如张良美人这般机智，想不到这一层。

　　张良抬头望着空中皓月:“沈姑娘和绝大多数权贵之后不同。”

　　这小子今天是准备变着花样夸我？“张公子何出此言？”

　　“几个月前，新郑上层公子小姐的圈里突然开始传起沈姑娘的名字，而沈姑娘的才华虽然早就为人称赞，却也并未有如今这般名气。”

　　我没有回答，他便自顾自地说下去。

　　“从以往见面时沈姑娘的衣着可知你并非是爱好装扮的人，而今日却一反常态，衣着华美。在宴席上，你曾一直看向红莲公主。”

　　原来张良那时之所以会盯着我看，只是因为注意到了我对红莲公主的目光，是我自作多情了。

　　张良说着颇为自信地勾唇一笑:“你想吸引红莲公主的注意。”

　　“反常往往意味着异常。一个曾经鲜少与人交际的人突然急切地想在人群中活跃起来，这意味着什么？”

　　我叹了口气，算是默认了他的话。他的确很会体物察人。

　　“其实，最终让子房确定下心中猜测的，是沈姑娘的一个眼神。”

　　“眼神？”我疑惑起来。

　　“在宴会开始前，你曾对韩王一笑。那时姑娘的眼神里充满了不屑和哀伤，对国家的哀伤。”

　　张良的表情变得那么认真，我从未在别人脸上见过这种神情，他温柔而又坚定，像是对我作出某种邀请。

　　“说不定是张公子看错了，我可是沈家的人，自然是站在姬无夜大将军那边。张公子今夜醉了，还是少说胡话才好。”

　　张良还是直直地注视我，少年清秀的脸上是超出年纪的坚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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