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纱窗·绿云鬓

　　王贤妃这才从癫狂中稍稍冷静下来：“罢了罢了，本宫也只是说说而已。”

　　“娘娘，您也知二殿下胎里不足，这能不能长成都说不准，何必去行那些险事，全族的性命都系在娘娘身上啊！”乳母继续苦口婆心劝道。
　　王贤妃瞪了乳母一眼，不耐烦地摆摆手：“知道了，你带元实下去罢。”

　　第二日，新帝赵昀亲自驾临同山王府为秦王尾七上香。
　　彼时贵太妃韦氏面如枯槁地候在一旁，同山王太妃郑宝琼则抱着同山王赵擎跪在灵前。

　　王府的婢女内侍们纷纷跪在堂外哭祭，和尚们口中念念有词，祭纸宝钱漫天飞舞。
　　赵昀上完香，对韦氏彬彬有礼道：“太妃节哀。”

　　贵太妃早已哭干双眼，仿佛老了十载，浑身布满憔悴而衰败的气息，眼底蔓延着彻骨的绝望。
　　她被侍女搀扶着起身，微微阖眼，复又睁眼，似下了极大的决心。
　　“陛下，妾身韦氏亦算得皇帝陛下庶母。如今妾身有话要呈上，不知陛下尊驾可否施恩聆听？”

　　赵昀颔首默许，同山王太妃郑宝琼忙携赵擎与侍从们退下。

　　灵堂内霎时寂静。

　　贵太妃嘴角忽然勾起诡异的笑容：“不知陛下可还记得自己的生母？”
　　赵昀负手而立，沉声道：“朕自然记得，所以，太妃究竟想说什么？”

　　眼前的青年皇帝通身皆是端贵至极的气派，宛若骄阳天光，像极了她最厌恶的沈嫃。
　　贵太妃抬眸定定地望着赵昀，神色凌厉：“陛下就没疑心过江才人的死因吗？”

　　见新帝不答，她又咄咄逼人道：“昔年陛下的生母江才人，身子虽孱弱些，但也素来体质温和，怎会突发急病而亡！陛下当真不曾疑心过吗！陛下以为皇太后清清白白吗！”

　　“太妃宜珍重颐养，勿要疑神疑鬼，更不可妄议皇太后。朕顾念太妃丧子之痛，今日这话权当不曾耳闻。”赵昀冷冷拂袖，举步欲走。
　　贵太妃当即如疯妇一般低声嘶吼：“陛下！我只是没有证据罢了！若有证据，岂还能等到今日！”

　　然而赵昀依旧丝毫没有停留，她眼睁睁看着赵昀离去，终又缓缓倚在秦王灵前，目光痴痴愣愣，鬓发散乱：“我的儿，你是不是被他们害死的？彻儿，母妃不会让他们好过的，不会的。”

　　一行浊泪从贵太妃的面庞滑落，她喃喃道：“这么多年，我伏低做小，恭顺卑微，全等着一朝成为天子之母，再狠狠将皇后折磨羞辱。可是如今什么都没了，没了。韦幼秾，你可笑不可笑啊，嫉妒了皇后这么久，苦瓠子似的熬过来，最后竟还是一场空！”

　　天已渐至黄昏，赵昀一回宫，便去了千秋殿。
　　他屏退众侍女内监，倏然紧紧抱住沈嫃。
　　沈嫃微讶，抚着他柔声问：“怎么了？”

　　赵昀轻声道：“韦太妃疑心我母亲江才人的死因，言语中还指向你。”

　　恐惧瞬间蔓延全身，沈嫃立刻脸色苍白，浑浑僵住，说不出话来。
　　此时，他却忽而释然一笑：“太妃她怕是魔怔了，我们不必与之计较。若太妃好生颐养，我断断不会容不下她，更不会牵连同山王。”

　　沈嫃仍旧沉默，赵昀察觉出不对劲，慢慢松开了她。
　　她只垂首，不发一言。

　　她分明可以扮出寻常的模样，她更知道赵昀不曾有过一丝一毫的疑心，否则便不会这般坦然地告知，而是私下派人查探昔年之事。
　　可是，沈嫃感受着他的温暖与明朗，忽然就无法启齿，更无法掩饰。

　　当她迎来真正的爱，发生过的事情却已无法再挽回了。

　　赵昀猛然心中大恸，无比尖锐无比刻骨的痛意肆意侵袭在他心间。他竭力压下所有的情绪，故作轻松，温和而笑：“我只想听你说，你说什么，我便信什么，好不好？”

　　沈嫃抬头凝望着他几近哀求的目光，陡然落泪。
　　赵昀的笑意一点点流逝，最终不再言语，摆驾离去。

　　她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忍不住伏地大哭。

　　很多年前，被她深藏于心，不敢回忆的一幕逐渐清晰起来，残忍而清晰。
　　“娘娘，江才人已被下了毒，裴太后留下的心腹助大长公主成了此事。大长公主命奴婢传话：娘娘要仔细！你既觉得这个孩子好，那他以后必须成为你的依靠、家族的依靠。江才人没有母家，更没有圣宠，不过一个婢子出身。他来日能养在中宫，也算是天大的福分。”
　　“嬷嬷，母亲为何毒死江才人？为何要伤害无辜之人啊！”
　　“大长公主早已料到娘娘会有此问，是故公主还有一言：嫃儿，不要任性！母亲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好！”

　　为了她好，为了她好？
　　那时的她，只余一颗千疮百孔的心，以及对赵赜无可复加的失望。她也很想这样说服自己，于是麻木地接受了一切。

　　此刻她伏地大哭，惊动了殿外。
　　画黛急急冲进来，“娘娘？娘娘这是怎么了？陛下走的时候也……”

　　沈嫃握住画黛的手，摇头道：“他知道了，那件事我不想再骗他！我就是个罪人，画黛，我就是个罪人啊！”
　　画黛愕然片刻，慌忙安慰：“娘娘，娘娘，当日大长公主做下此事，您哪里来得及阻止呢？娘娘不哭，不哭了啊。”

　　“我母亲做下，与我亲自做下，又有何区别？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这一日，终究来了，我心里似乎不再那么沉重。画黛，我好累啊。”沈嫃万念俱灰，闭目依偎在画黛肩上。

　　继而，她哽咽道：“我平生光明磊落，唯独这一次。只一次，就已让我永受煎熬。”
　　“娘娘，接下来，该怎么办呢？”画黛心疼地看着她，却不得不提醒她早作决断。

　　她茫茫看向窗外夜色，良久，面容沉静下来。
　　“他不会伤害我，更不会迁怒旁人。那么，他要怎么去接受这一切？”

　　想到此处，沈嫃顿时心如刀绞，起身欲往外寻赵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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