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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饥荒(五)
有命案,自然要审。
沈之然坐在上面,头顶着“明镜高悬”的匾额,举起惊堂木在空中稍作停顿,急落直下,扫视了一眼下方。随着一声脆响下来,周围的衙役紧跟跺着木棍,齐喊:“威——武——”
范书和祁洌均跪在下面,旁边是那具“灾民”的尸体,已经拿白布盖上了。
祁洌是当朝将军,就算这次来的时候隐藏了身份,也是上面派下来的官员,还轮不到范书来审。但按照九朝律法,沈之然作为这里最大的官,是有权对管辖界内无论任何官职的人进行提审的。如果是上面派来专门负责审案的官员,那就是另一个流程了。
“堂下所跪何人?”
范书跪拜一番,道:“回大人,下人乃范书,本负责与祁洌祁大人接洽灾民的事情,哪知他……”范书偏头看了一眼祁洌,有股义愤填膺的味道,“白日里照顾灾民,竟是假仁假义,晚上竟然狠心掐死了前来求助的灾民,实在是恶毒至极!”
沈之然严肃地点点头,派仵作去查那具尸体。
仵作查看完毕之后,回答道:“回大人,经下人检查……”他悄悄咽了咽,接着道:“死者颈部有较为明显的手指痕,且、且死者的眼白也发现有斑点状的充血迹象……”
通常一个人被掐死,由于头部的血液不可流到心脏去,因此会积在头部。而眼球又很容易爆裂,因此眼白会出现充血的迹象。
仵作用手擦了擦汗,似乎有些紧张,“因此,可以判定为……这个人是,被人掐死的。”
“你说话哆嗦什么?”沈之然斥责他一声,“莫不是……受人胁迫?”
沈之然一拍惊堂木,吓得仵作赶紧往地上磕了几个头,慌忙摇头否认。
扯进这种案子里,处处都是大官,能不慌吗?
范书指着祁洌道:“定是他胁迫此人!”
祁洌一脸无所谓。之后出来的什么人证,证明他和这名女子发生了争执什么的他都懒得听了。
“祁洌,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他只是啐了一口,不屑地骂道:“一群狗官。”
沈之然再一拍惊堂木,他着实拿这个臭脾气的祁洌没办法,但细细一想,左右不过是个过嘴瘾的莽夫,反正入狱之后就是他的死期,便不放在眼里。
“罪人祁洌,犯下命案还不知悔改。即刻起押入牢中,等候发落。”
沈之然怕他跑路,特意交代之后,范书便让人在牢房中给他不合规矩地添上了镣铐
很快便到了夜晚,临近冬月,这地牢里也是越发寒冷。周遭湿漉漉的,腐朽的味道实在令人作呕,那铁做的镣铐都已是锈迹斑斑。
“有人探望。”
祁洌的手搭在支起的膝盖上,看了一眼那生冷的饭上面躺着的几只小虫,以及旁边还残留着零碎发黑菜叶的不明油水混合物。
狱卒身后确实来了个人,灾民模样。狱卒还没走,他就已经激动地蹲了下来,朝他喊道:“祁大人,我们知道您一定是被冤枉的!待在这儿实在是委屈了您,这是我们准备的吃食,您快趁热吃吧。”
祁洌凝视了他一眼,打开盖子,虽是平常的菜肴,但比起地上的那碗东西,好了不知多少。
见他还看着,祁洌缓缓吐出两个字来,“……挺好。”随后拿起筷子,细嚼慢咽地吃了起来。
见他吃了起来,他便接着跟祁洌说了几句,大致是需不需要帮忙之类的。祁洌不作回应,只是偶尔拿筷子敲一下碗。
“快点!”前面的狱卒已经在喊了,这人便没有多留,跟着出去了。
这人出去后,紧接着去了范府,低着头进了书房,进门便跪拜道:“回大人,事已办妥。”
“不错,有赏!这没你的事了,下去吧。”范书也不看他,朝他招了招手,让他退下了。待他走后,又叫来一个人,拿手比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等到周围再没什么人的时候,沈之然才缓缓从房间的隐蔽处走出来,对范书夸道:“办得不错。”
“还是大人英明。”范书赶紧把位置让出来,站到了一旁。
先让一个人假扮成灾民的样子去接近祁洌,端着带毒的酒水进去,本不指望毒死祁洌,只是留着诬陷他。重点是那个人已经事先喝了毒药,掐着时间点进去,只要死在祁洌房间就成。
而就在范书看了祁洌那副嫌弃舞姬的样子之后,他便料到祁洌恐怕会对黏上他的女人动手,于是计划中的这个人便换成了一对双胞胎的其中一个。祁洌掐了她,虽不致死,但这就足够了。双胞胎中的另一个紧跟着掐死便可,到时以假乱真,把尸体换掉,这样仵作也查不出什么来了。
祁洌下狱,有灾民来关心他,自然不容易起疑。祁洌见了灾民实在是愧疚在心,便“畏罪自杀”了。谁又能知道,这里面全是他们动的手脚呢?
接下来,他们便只用等明早狱卒的消息了。上面来的官员,也不过如此。
*
算算日子,加上来时的日程,已是第六日。时间接近十月下旬,周围逐渐开始降温了。
乔言卿身子骨弱,除了偶尔楚慕带她出门溜达一圈,大部分时间都待在自己的公主府。
但自从桃子来了之后就不一样了,三天两头吵着她让她出府去。他这人闲不住,乔言卿觉得没有哪一刻是耳根清净的。
“那你究竟是来我这里干什么的啊?”乔言卿有些好笑地看了桃子一眼。
“当然是陪公主解闷啦。”桃子一脸理所当然,“公主最近都笑得多了,自然是喜欢的,想要的,不是吗?”
乔言卿微微一愣,稍有些慌乱地理了理发髻。
她本来就不是什么受宠的公主,母亲教她的也都是仪态规矩。她不会开口说我喜欢什么我要什么——她一直觉得这些过于尖锐。
无视掉这些,桃子很自然地往下接着话,“听说铺子里新做了些糕点,我带公主去尝尝怎么样?”
乔言卿从椅子上起身,轻轻咳了一声,笑道:“是你想吃吧。”
桃子已然知道这是答应的意思,已经轻车熟路地走到一旁的柜子边,熟练地拿出了放在里面的伞。
红得艳丽的一把伞。
桃子小心地扶着乔言卿出了门口,替她披上斗篷,撑开了伞。
乔言卿身体不好,出门需要遮风。他习惯性地转了转伞柄,侧边转来一幅板栗饼涂鸦。
“公主,今日风大,还是不要出门了,免得受凉。”一旁扫地的下人见两人要出门,赶紧叫住了乔言卿。
乔言卿还没来得及,桃子已经朝他摆摆手,“只是去附近买些糕点,很快就会回来,不碍事的。”他转头朝乔言卿灿烂一笑,“对吧公主?”
乖巧得很。
她拿他没办法,带着歉意看向一旁的下人,无奈地朝他点了点头。扫地那人想起楚皓霖交代的,不要太限制乔言卿的活动,也不再拦着。
桃子收了伞,站在了陈记糕点铺这儿。他撑在柜台边,开心地晃了晃脑袋,等着新鲜出炉的糕点。这一来二去,陈老板和他也算是半个熟人。
顺带,也认识了乔言卿。
虽没有入冬,但天气也实在有些冷。乔言卿望了望远处,想起了些事,转过头来对桃子道:“我去取样东西,你在这里等我好吗?”
“我陪你去?”桃子艰难地从糕点上离开视线,但手已经做好了撑开伞的准备。
乔言卿接过他手里的伞,按住了他的手,温婉一笑,“不用啦。”再是轻轻撑开伞,走进了人群里。
桃子望着那把惹眼的红伞渐渐离去,有些出神。
等了片刻,他的糕点也算是好了。桃子接过糕点,付了钱,习惯性地转过来把第一块递给乔言卿,却发现身边没了人。他木讷地收回手,有些委屈地看了一眼乔言卿离去的方向。
这天气说坏就坏,风突然刮了起来,豆大点的雨滴不断地往下砸来。雨越下越大,不过一会儿,地上便出现了大大小小的水洼。雨再落下来,已经是从水洼中溅了出来。房檐上掉下成串的雨,布成了一道雨帘。
陈老板也打算赶紧关了铺子,莫让糕点受了潮。见桃子还在一旁,想到刚刚把伞带走的乔言卿,劝道:“我这儿还有多的雨衣,要不凑合着回去吧。”他又朝外看了一眼外边的天,“这么大的雨,应该是不会回来了……”
这雨一来,空气都冷得紧。桃子把糕点护在怀里,心不在焉地答应着。
雨声虽大,但陈老板后面那句他还是听得清清楚楚。
陈老板动作快,已经穿戴好蓑衣斗笠将摆在外面的一些糕点收回来了,铺子一关,准备回家了。临走前看桃子还在那等着,招呼道:“不走么?”
桃子摇头,收起往日的顽劣,认真道:“我怕她回来找不到我。”
陈老板有些奇怪地看了一眼桃子,到时候说一声不就好了。这么大的雨,谁会那么傻还冲回来?眼看着雨越下越大,这人也劝不听,陈老板只好把雨衣放到他身边,赶紧回了家。
大雨瓢泼,冷气逼人,怀里的食物已经开始凉了下去,街上的铺子一间间地关了,人也已经陆陆续续回了家去。他有些迷茫地看着那个方向,手逐渐松了下去。
也许,那老板说得是对的。
桃子在铺子一边蹲了下来,有些手足无措。蒙蒙雨中,像是回到了以前。
他等得……不算久吧?
安慰了一下自己,摸了摸怀里的糕点,他掰开了外面冷掉的地方,却发现里面都是生冷的。他有些置气地将怀里的糕点往地上一丢,眼眶有些泛红。
桃子还是不甘心,却没敢往那个方向望去,只是蹲在原地捏着手指。也没有玩多久,他便又忍不住望了一眼。
依然只是漫天大雨。
他细细想了想,算了,还是不要回来的好。
他有些心灰意冷地正要起身,却听后面有鞋子踩进水洼里的声音,不大不小,融进雨声里,又显得不真实。
桃子猛地一转头,一抹惹眼的红已经闯入了他的眼帘。红色的油纸伞摇摇晃晃,被大雨冲刷着的伞看着有些招架不住了。伞下有个身形娇小的姑娘正艰难地迈着步子跑过来。
一人一伞,他呆愣愣地看着这离他越来越近,心里燃起强烈的期盼。
乔言卿举着伞,有些费力地朝他赶来。她的鞋子已经被湿透了,虽打着伞,但在这样的大雨中也免不了被淋了一点。
桃子有些紧张地站起身,手臂不自觉地张开,只等她从街的那头赶来,扑个满怀。
这条街,长得看不到尽头。
但有人,从尽头那边过来了。
乔言卿刚挨近这边的街,他便抓住了乔言卿的手将她揽进了怀中。乔言卿吓得手一松,伞给丢了出去,掉在了地上。桃子紧紧抱着她,身体有些颤抖。
“怎么啦?”乔言卿觉得有些不对劲儿,另一只手轻轻拍着他的背,没等她进行下一句安慰,桃子已经松开了她,蹲下身来,准备脱去她的鞋子。
“湿了脚就要赶快换下来,这样可不好。”言语间尽是喜悦。
“我就是怕你等急了。”
怕你一个人先回去了。
后半句话到了嘴边她忽然失去了勇气。
“呐。”乔言卿说着就从怀里拿出了一把扇子递给桃子,双颊有些泛红,“我见你……好像喜欢扇子,前几日让人照着做了一把。刚取了回来,就送、送给你了……”
没等桃子主动接过,这扇子已经被乔言卿推到了他怀里。
桃子迟疑地接过一看,这扇子和那之前笔筒里的那把七分相似。他赶紧收好放进了怀里,有些不知所措地道谢:“那就谢谢公主了。”
天气说变就变,这雨来得陡,收得也陡。转瞬又是晴空万里。
桃子脱去了她的鞋,露出一双白净的脚来。他蹲了下去,“上来吧公主。”
乔言卿踩在湿漉漉的鞋子上,明白过来他的意思,突觉脸越来越烫,掩饰般捡起旁边的伞,轻轻趴在了上面,整个人小心了很多。
被雨淋了,乔言卿也不免受了些风寒。也许是最近桃子经常带着她出去走动的原因,没有预想的严重。
消息传到楚皓霖这里,他不免有些自责。乔言卿身边本就少了楚慕,他更应该照顾好她。虽然来了个不知是好是坏的桃子,还是个爱吃喝玩乐的,让他照顾乔言卿,更让人放心不下。但这次他居然背着乔言卿回来,着实让他有些意外。
乔言卿性情安静,现在身边有一个活泼的人也不错。
派大夫看过乔言卿,说是吃上一副药后,就无大碍,楚皓霖这才勉强放心了些。
“属下未能照顾好公主,还请大人责罚。”
楚皓霖的书房前跪着一人,细看,是之前扫地的那个。
楚皓霖挥了挥手,让他起来,“罢了罢了,是我考虑不周。那个叫桃子的,你多留心些。”
正考虑之际,窗外扑棱扑棱地飞来一只信鸽,看样子是祁洌回信了。
关于雷坤的所有细节,都写在纸上了。现在把这消息给蒋慎明,雷家这事就算翻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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