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生沉浮

　　花园上的太阳卡在山坳之间，一点点往下屯。
　　男童觉察到这场景的熟悉，额角开始冒出点点细汗，而嘴唇干瘪又苍白吐不出半个音节来。
　　遥远的钟声仿佛从头顶响起，寒意开始颤栗的从脊梁骨往上攀岩。
　　从小门里接连出现的奴仆们端着餐盘和花果，穿梭在宴席之中。
　　然而直到琳琅满目的食物铺满各个餐桌，物境仿佛才开始流动了。
　　映照在身旁泉水中央的白鸽群起扑朔着翅膀，悬挂在壁炉旁的女神像倾斜着垂下手臂，那只瞎眼的乌鸦穿过走廊刹那之间与男童对视。
　　诡异的歌声从舞女口中吟唱，舞女变成了巫女，脸上黑白的妆容格外诡异。
　　他意识到梦境发生新的改变，不由得握紧刀叉加重了呼吸。
　　光影像是被拉扯旋转的布匹从身后逐渐分割，秃鹫张开双翼。
　　紧靠着椅背的男童瞳孔缩小，微张着口型，近乎要惊叫出声。
　　“小泉，你为什么总是不高兴？”
　　我猛地看向父亲，他的面目正平静的烧灼着。
　　时钟再度敲在心上。
　　男童不禁捂着胸口，越发上不来气。
　　而桌子斜侧方的母亲机械着动作正用刀叉把盘中的肝脏切成两半，银质的餐具摩擦出尖细连贯着很是刺耳的声音。她的眼泪大滴大滴的落在盘子上，竭力的控制着颤抖的对男童说道：
　　“......”
　　是什么？他茫然的看着，忽然玻璃破碎的声音从耳边炸开。
　　母亲的躯体上原本有着头颅的地方留着好像源源不断的红色泉水，和嫣红的酒杯交相辉映。
　　她的手和父亲始终紧紧相握，上面的几只戒指上仿佛有光芒闪过，黑色的戒指却穿过他们的手掉落在地。里面仿佛有什么吸引着我，足足盯了三秒我才克制着自己从双亲的残躯处转移了视线。天空中有什么快速的接近，它们像是低飞的黑蛾子，却又迅速危险。
　　我又无法动弹了。
　　然而泪水，仅有的泪水，却忙不停的糊住视线。
　　他知道下一刻就要到来，我的兄长，我的至亲。
　　兄长已经结婚，明年家里就应该添新成员了呢，那样美好的未来为什么...
　　炸弹就落在距离我们不远的地方。
　　男童表情悲悯，他承受着耳朵的鸣叫和疼痛，不敢抬头去自己的兄长。
　　从那刻起的尖叫和爆炸就未曾在梦里断过。
　　这次的梦境并未结束，兄长的身躯还在死死的护住男童。透过残破的玻璃，敌人们正掠夺着民众的生命。动啊，动起来啊。尽管心中叫嚣着，男童却提不起半点力气。
　　可悲可恶的吓傻了，只得僵坐着。
　　让那些人去死吧，都去死吧！男童颤抖的在心中祈求着。
　　另一面却期待着死亡折磨自己，来啊，抛开我的心脏！让它暴露在空中，然后停止跳动吧！
　　闯入城堡的壮汉提着原始的刀具对准仓皇逃命的侍女，撩起渐渐失去温度的裙摆。也幸好那人只顾着眼前的活干着，没发现厅内活着的其他人，而他的同伴直直的朝着堆放着金灿灿贡品的地方扑去了。侍女绝望的歪过头去，和男童对上了视线。
　　他浑身冷汗，体会着绝望。
　　那位侍女却拼力的移开视线，用手摸到对方腰间的匕首，毅然决然的刺向了对方。
　　可壮汉的武器虽然原始，身上的盔甲却很是结实。
　　刺杀失败的侍女挨了一个打耳光，耳朵都冒出血来，脸上红彤彤的的大掌印十分醒目。
　　壮汉却不以为然，更是欣喜，将侍女拖拽出去。
　　他一动也不敢动的僵坐着，也许是因为一时幸运，也许是因为上身不高。
　　就这样，男童躲过了第一波士兵。
　　头顶的尖塔已经消失，夕阳早已西下，战火已蔓延。
　　为什么，为什么我连逃跑的心也已...
　　一声极为短绌的气音不可思议的从身旁上传来，男童呆滞的看向兄长。
　　兄长脸色惨白，意识到现状咬牙抬起仅剩的胳膊，身上的鲜血和内脏统统漏在地上。
　　而他坚定的指着出口的方向，眼神里在说：
　　“活下去。”
　　我不记得我是如何迈开腿离开这个地方的。
　　甚至不记得我是否真的回头看了一眼。
　　兄长眼睛里那对生的渴望，激起了我对活着的兴趣。
　　背负着兄长的性命，我，区区我而已。
　　不敢就此死去，只能奋力的——
　　活下去。
　　.
　　.
　　.
　　男童被踹飞在墙上。
　　他浑身血污，来人嫌弃的把视线从靴上染了红褐色的地方移开。
　　巴伦环视周围，冷哼着握紧了手里的权杖，换了语言说给卫兵听。“把他们都叫过来。”
　　又饿又困的俘虏们被卫兵们强制叫起来，等聚集在废石空地的中央也过了许久。
　　有些抱着团，有些在祈祷，还有些试图反抗被抓了起来掉在石柱上。
　　小泉记得来的这批人，他们是昨天晚上乘着战舰来的，似乎没有参加地上战事。
　　那种规格的战舰上至少有一位少校，但看他们身上的衣服并不是其中的任何一个。
　　但料子似乎比更好些，像是贵族？
　　贵族来这里做什么？
　　就在小泉左思右想之际，巴伦却在人群中眯着眼睛寻找起来，他手里拿着泛起蓝光的长板。不时抬起头比对着，似乎在寻找什么。
　　他不禁握住腰后的匕首，思考着自己逃出这里的可能性有多大。
　　小泉后退几步，试图混进已经被检查过的人群里。
　　金发碧眼的男爵目光凌然，很快用权杖指向了他的方向。
　　“提出来瞧瞧。”
　　完了。
　　小泉心里咯噔一下，被卫兵推搡着，踉跄的出现在巴伦眼前。
　　“抬起头来。”
　　不得深究男爵为什么会自己过度的语言，他想着万一不是来找自己的呢，万一家族的画像并未保存下来呢。他内心挣扎，盼望着自己再度庆幸的躲过去。
　　小泉试探的朝着巴伦看去，巴伦身旁的卫兵提着找来的灯笼探向他的脸。
　　巴伦烦躁的看着小泉脸上沾的血污和黑泥，忽然想起，这个人是自己踹过的那个。
　　他观察着画像，又看了他一眼。
　　小泉微微低下头，像只鹌鹑。
　　识人无数的巴伦看不清他的五官，直觉着连睫毛都被泥糊上的那双眼睛挺不一样的。
　　就算不是王室，也能卖个好价钱。
　　他看向剩下的人，没几个小的都是成年了的大人或者小女孩。
　　巴伦又指了几个人出来，和小泉差不多大，也都脏兮兮的。
　　他想，宴会快开始了，自己总不能一晚上都耗在找人上。
　　“都蹲下去，双手抱头，不许耍花招。”巴伦大声说道，被灰呛的皱眉，“咳，找些水来。”
　　“是。”
　　小泉紧抿着唇，盼望着眼前的异族人不能准确的辨认出他们的面目有什么区别。
　　巴伦很擅长看人，也擅长分析衣料，举止，神态。
　　虽然强忍着踏进污秽之处，但他的思维却从未停止。
　　一次看去都是破衣烂衫的似乎没什么区别。
　　巴伦却默默猜测着，那是农民的儿子，铁匠的儿子，乞丐的儿子...直到和其他人都不搭边的小泉身上。他耳朵缺了块，手上全是小伤口，但伤处仍然白净。在这种情况下还处理伤口说明他懂得基本的医疗常识，并且一个人从战场上活了下来。
　　为什么不找身边的大人呢？即使没有血缘关系，孩子也总是寻求大人帮助的吧。
　　巴伦心下讽刺，越发觉得小泉身上比其他人更沉静的气质，但又不绝望。他身上的衣物虽然破了沾染了血泥，却还能看出来是新衣服，甚至他的鞋。
　　被驱赶着走了一天以后，他的鞋，比起平民是那么的完整。
　　小泉怯怯的看向目光炯炯的巴伦，是错觉吗？怎么感觉这人一直看着自己。
　　他鼓起勇气又偷看了金发碧眼的男爵。
　　男爵忽的笑了，抬水的卫兵走到近处正打算让他们把脸洗干净。
　　“用不着了，就是他，洗干净脸。”
　　卫兵利落的行动起来。
　　一头雾水的小泉，直接被拉到水缸处，好不温柔的搓揉尽脸上的血泥。
　　还未结痂的伤口又伸出血液，他奋力挣扎着，挥动着匕首。卫兵一时间后撤，巴伦却忍不住的向前看去。小泉被摁进水里，半个上身都打湿了。苍白的头发也显现出的原本浓厚的黑色，他记得分明的面孔一眼确认。黑发黑眼男生女相，是古国人的王室没错了，巴伦看向那张东方特色的美丽面庞，深深意识到神对自己的宠爱。原来神的旨意早已在指引着我，正确的方向！
　　巴伦心情很是愉悦：“带走！”
　　男童并不情愿，他阴沉着脸，头发披散的垂落着水滴。
　　民众突然暴动起来。
　　“你们想干什么！”
　　“保护小王子！”一声怒吼出现。
　　砰！枪声响起，反抗也戛然而止。
　　卫兵团手里的家伙事齐齐对准了站起来的民众。
　　小泉看着胸口中枪的因他去死男人，似乎明白了母亲教导的，国的意义。
　　难免有些触动。
　　巴伦走到他身边，背光而立阴影也笼罩下来：“请吧，虽然已经没有古国了。”
　　男爵微微抬起头恶劣的笑着，称呼道：
　　“小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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