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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15
13
黎嘉木买了晚六点去北京的高铁票,其实再晚一个小时就有能开上12个小时的动车,他在火车上睡一宿,第二天一早就能见到聂旸。
可他已经再也无法忍受这个城市的空气了。
他坐在平稳的车厢里一路向北,夜色将窗户掩映成了一面镜子,所有飞速后撤的景物都模糊不堪。他撑着扶手,看见自己没有血色的脸安静地倒映在车窗上,心里知道每度过一秒,他距离聂旸就更近一分,没着没落漂浮着的灵魂仿佛终于有了安身立命之所,随着悬了一整天的心渐渐落回原处。
他想起很多年前,他们在北京上学的时光。
一起漫步过校园的每一个角落,于无人处偷偷牵手、拥抱、亲吻,再一起红着脸哈哈大笑。他将这一份甜蜜深深埋藏在心底,在每一个辗转反侧的夜里挖出来独自回味。
聂旸,我也想你。
出站时已经半夜11点了,他没带行李,浑身上下就背了个公文包,装着钱包和洗漱用品。
薄款羽绒服有些抵御不住零下六度的寒风,黎嘉木打个哆嗦,紧了紧脖子上的羊绒围巾,掏出手机迟疑了片刻,又塞回了口袋,随着人潮涌向出租车扬招点。
“先生您好,去哪里?”
“中兴大厦。”
深夜的北京褪去了白日的繁华喧闹,为迎接圣诞而挂上的彩灯在深浓的夜色中交相闪烁,反为这夜晚平添了一种孤寂的味道。四车道的长街空寂朦胧,车流三三两两,一路畅行,只用了半个多小时就开到了目的地。
黎嘉木站在空荡的前街上仰头望去,中兴大厦在混沌黑夜里拔地而起,整栋玻璃外墙的写字楼还有星星点点的窗扇里亮着灯。他伸出食指一层一层往上仔细地数了十七下,有些失望地发现这一层的灯光已经全灭了。
太冷了,胃里翻涌起一层隐约的胀痛,跟塞了块石头似的。黎嘉木握紧拳头胡乱揉了两下,将半张脸缩进围巾里,拔腿往后街走去。
中兴大厦的背面有条小路,一端立着个连锁酒店,与大厦隔岸相对。黎嘉木走进大堂,前台小伙子盖着件军大衣歪在椅子里睡得人事不知。
黎嘉木用力敲了敲台面,前台一个激灵,也不知醒了没有,一边擦着口水一边惊魂未定地瞪着他,小小的眼睛里写满了大大的懵逼。
黎嘉木翻出身份证推过去:“开个大床房。”想了想,又补充道,“要十七楼的。”
14
房间里的空调半死不活地吊着一口热气,敷衍万分地运作了一会儿,就此偃旗息鼓。黎嘉木睡了没两个小时就被冻醒了,裹起羽绒服缩回被窝里人工取暖,几乎是数着秒熬到了天色微亮。
清晨五点,这座城市刚刚苏醒,长穗扫帚在夹道中拖出空旷的回声,穿过街头巷尾,又渐渐远去。
黎嘉木用力闭了闭干涩的眼,一狠心从被窝里爬出来,脚刚踩上实地就一阵头晕目眩,跟踩棉花似的,差点没直接五体投地。他暗骂了一声,扶着墙摸进了浴室。
所幸这破店还是有能冒热乎气儿的东西,他舒舒服服地洗了个热水澡,感觉稍微活过来一些。
清晨的冷意仿佛裹挟着冰渣子,兜头兜脸还带着些“天地茫茫何处可得安”的冷寂。沿街有一排早餐铺子,已陆续开了门,黎嘉木搓着手进了家粥铺,店里还没有客人,店主是一对40来岁的夫妻,正来来去去地忙碌着。
黎嘉木找了个靠里的座位坐下,扫了眼菜单:“老板,来碗皮蛋瘦肉粥。”
老板娘“哎”地应了声,从厨房里探出半个身子大声道:“锅刚热上,还得等会儿,小伙子不着急吧?”
“您慢慢来,不急。”
“好嘞!”
这个角度刚好能看见中兴大厦的后门,黎嘉木盯着落了锁的大门出了会儿神,一碗热腾腾的粥就端上了桌。
老板娘笑呵呵地说:“看这小脸儿给冻的,快趁热吃。”
“嗯……谢谢。”
热粥顺着食管流下,给冷冰冰的身体带去些微暖意。黎嘉木舀了两口就放下了,他实在没什么胃口,大石头经过一晚上的膨胀发酵,挤占了腹部所有的空间。他明明知道胃里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那又硬又坠的感觉却堵得他什么也吃不下去。
黎嘉木叹了口气,捧着粥碗取暖。
“哟,小伙子,怎么不吃啊,不合口味?”
黎嘉木摇了摇头,指着对面的大厦问道:“请问对面这个中兴大厦,有地下停车场吗?”
“有,”老板娘抬手一指旁边的小路,“就那边拐过去就是。”
“哦……谢谢。”
黎嘉木心里有些失望,地下停车场的电梯跟写字楼是相通的,要是他开车过来,岂不是见不到了?
中兴大厦正门旁的街角有个公交车站,他斜倚在广告牌后,这位置不错,刚好能无死角地看清大门的全貌。
车站人流来去匆匆,几分钟的时间就换了一拨又一拨,只有他,蜡像一般杵在原地,两眼出神地凝视着什么,几个小时间一动都不动。他两手揣在口袋里,其实几次三番都想掏出烟盒来上那么一根,却始终没有付之于行动。
中午12点半,黎嘉木终于没能熬住以胃为源头,那一波又一波炽烈的烧灼感,头昏眼花地直起身,走动着舒展了一下僵硬的手脚,打算就近找个餐馆喝口热汤。
刚走出两步,他又恋恋不舍地回望了一眼那扇看了一上午的大门。
一道清隽挺拔的身影就在此时出现在了大厦门前,正在与什么人握手寒暄。
黎嘉木整个人忽然被雷劈了一般僵住了。
“嘉木,快来,我带你去个好地方!”他听见那人笑着对他说,“别人都不知道,只有我们两个!”
“我给你带了好多好吃的,嘉木,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嘉木,我奖学金到账了,你不是一直想要个机械键盘吗,走,我们去买。”
“嘉木!”
“嘉木……”
……
他一时像被投进了冰水中,一时又像置身于炙热的火场,脑子里一阵阵拉锯似的疼痛,所有的感官瞬间抽离出去,周遭的一切雾气蒙蒙,只有那个穿越了十年光阴的少年在他眼前愈发清晰,使得他满心满眼都只装得下这么一个人。
唯此一人。
他神思恍惚地迈开脚步,游魂般试图追上那个梦境中的少年。
15
聂旸送完客,握着手机低头回了个消息,转身往楼里走去。他不知怎的,脚下一顿,像有什么感应一般忽然回过头往门外望了一眼。
一个单薄的身影茕茕孑立在人来人往的街头,好像只要一个不留神,就会消散在北风中。
聂旸愕然呆立在了当场。
很快,他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一低头的时间就迅速调节好了面部表情,同记忆里一样,温和地向着黎嘉木笑起来:“嘉木,好久不见,最近好吗?”
聂旸拥有一双线条柔和的眼睛,眼尾弧度带了一点温柔的上翘,在他笑的时候尤为明显。那双琥珀色的瞳仁此时正倒映着他的身影,黎嘉木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这双梦中的眼睛,半晌,他听见自己说:“好久不见。”
“我听大杨说你去了上海的设计院工作,怎么有空过来,出差吗?”
黎嘉木含糊地应了一声。
难堪的沉默蔓延了足有一分钟,两人相对无言,黎嘉木甚至不敢再去看他的眼睛,视线只能一路下滑,顺着他挺直的鼻梁,划过唇瓣、下巴,落在了衣领间半露的一点喉结上。
我吻过这里,还留下过属于我的印记,他苦涩地想着。
后来还有别的什么人吻过我的男孩吗?
聂旸深吸一口气,才开口问道:“你……妈妈还好吗?”
黎嘉木沉默了片刻,哑着嗓子道:“她五年前就过世了。”
“哦……”聂旸徒然张了张嘴,不知该如何接话,最终也只是说,“……对不起,我不知道。”
黎嘉木猝然垂下目光。
他没有想到,多年以后两人的再度相逢,会是这样一个没话找话的尴尬局面。
“我……”他微仰起僵硬的脖颈,重重吐出一口气,“就是顺路来看看……那我就先……先走了,再见。”
他几乎通宵未睡,一双眼睛布满血丝,眼下挂着两团浓重的青影,脸色苍白如纸,整个人摇摇欲坠的,精神状态显然十分不好。聂旸在自已意识过来之前已经出声叫住了他:“嘉木!”
他显而易见地愣了一下,才又接道:“你是不是还没吃饭?我请你吃饭吧。”
黎嘉木死寂的目光倏然亮了起来。
聂旸心头猛地一跳,不堪重负地垂下眼:“……附近新开了一家烤鸭店,你从前最喜欢的那家,走吧。”
电话铃声就在此时突兀地响起来。
聂旸接起手机,一个稚嫩的童声猝不及防地从听筒里横冲直撞了出来——
“爸爸!”
“诶,宝贝,怎么啦?”聂旸的嗓音变得愈发柔和且纵容,走开两步到旁边去听电话。
黎嘉木蓦然闭上了眼,心底漫起一片彻骨的冰凉。
片刻后,聂旸收起手机,语带歉意地对他说:“嘉木,我……”
他猛地探身抱住了聂旸,用尽全身力气收紧手臂,不让他把接下来的话语说完。
别走,求你,救救我!
有个声音在他心底疯狂地呐喊。
救救我……
聂旸闭了闭眼,把那些外露的情绪统统掩藏掉,轻轻拍着他的背,安抚道:“好了嘉木,乖一点,你抱得我喘不过来气了……我有点事要出去一趟,晚上再请你吃饭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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