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集神仙的睡前故事会

作者:冰凌不加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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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hapter 8 歌喉


      寒风萧瑟,白雪纷飞。
      仿佛一夜之间,冬之精灵就占领了整个佩尔斯小镇。当芙洛亚回过神来时,一眨眼初冬就已经结束,气候迈入了寒冬时节。
      短短一两个月足够发生很多事了。

      那天晚上被绑在十字架上,最终被判为有罪的山姆在众人面前被活活烧死。芙洛亚跟着杨一起参加了他的送葬仪式,顺便也通过各种途径,打听到了曾经发生在山姆身上被人遗忘了的真相。

      两人很快知道了山姆并不是那种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单身汉——他是个鳏夫,家里还有个六七十岁的老母亲。他早年丧妻,随后一蹶不振地颓废了下去,最近才渐渐振作起来了。他的母亲以为他是走出来了,可谁曾想他竟然趁那个夜晚杀了害死他妻子的仇人全家,还试图翻越高山逃出佩尔斯小镇。

      不为别的,他只是想把妻子的骨灰盒带出佩尔斯——圆了她生前没能做到的,出去看一看的梦。

      这些背后的故事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敢知道。
      山姆·德拉斯可是罪人啊,打听大先知亲手处刑了的罪人,岂不是在告诉所有人我打算造反,快来弄死我?
      所以那些压在山姆母亲心底的故事的听众,只有杨和芙洛亚两个胆大不怕死的了。

      芙洛亚就是这时发觉杨身上一些与众不同之处的。

      杨是个挺矛盾的人。
      芙洛亚之前总觉得他有点乐观过分,似乎从小并不缺乏关爱,对任何事物总都有种莫名其妙的包容。虽然他平时总是一副粗心大意的傻样,不停犯各种小错误却还是笑得没心没肺,但芙洛亚最近渐渐发现,杨或许并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么阳光。
      别的不说,芙洛亚觉得杨这人真的有点厉害——反正如果易地而处,她是做不到杨这么专注地听没牙的老太婆唠唠叨叨,边软声细语地安慰边递纸巾给她擦眼泪,自己还能同时保持镇定冷静的。

      芙洛亚只是精神世界封闭,不代表她没有共情力。山姆的母亲哭成那样,是个人都会动容,连铁石心肠的芙洛亚都有点不忍看。而杨却始终保持了温和可靠的态度,镇定得体得就好像他天生不知道悲伤,七情六欲全是摆出来给人看的似的。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芙洛亚觉得他也不是冷血。

      葬礼上,芙洛亚就站在他的身边。她抬起眼偷窥着少年的侧脸,只看见了一脸无法用言语表达的复杂神色。
      这样的神情很少出现在杨的脸上。在少女的印象中,少年总是一脸或是温柔或是无奈的微笑。他就好像和煦的阳光,不需要做些什么特别的,只要他站在那里微笑着就可以给身边人无尽的力量。

      而此时的杨,却忽然丧失了这样的温暖。
      他像是压抑着什么,努力让自己不表现出悲伤或愤怒的情绪,努力让自己显得跟平时无异。艾米莉来跟他打招呼时,他甚至低头对她笑了笑。
      芙洛亚看着他黯淡的笑容,直到这时才想明白,他在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很可靠。
      给她包扎伤口时是这样,去看山姆叔叔的母亲时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
      他总是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努力挺直腰杆,成为可以被身边人依赖的存在。他不是不懂得悲伤,只是把难过的力气全拿去安慰身边人了。

      芙洛亚眯了眯眼睛。

      这一刻在小少女的眼中,他好似从明亮得晃眼的阳光中走出来,不再只是一个遥不可及的耀眼幻象,而变成了一个她能碰得到的真实的人。
      于是在灰白的天幕下,小少女从大衣的袖口下伸出冰冷的手指,轻轻拽住了杨的手腕。杨似乎惊讶了一下,瞪大了眼看着芙洛亚,却只能看到矮他一头的少女头上的发旋。他似乎欲言又止了一会儿,到底还是没挣开,就这么静默无言地与她并肩听着面前的牧师念着冗长的悼词。

      拨开冰冷且不容置疑的判决,善与恶无从判断,爱与恨也早已尘埃落定。那些纠结的情感,浓烈的仇恨,最终随着生命逝去都会归为一捧尘土,一吹就随风去了。

      雪片扑簌簌落下,眼前扬起的灰白色雪雾遮住了视野,天地间一片茫茫。

      叫人看不清前路。

      小雪绵绵延延,拖拖拉拉地一直下到了圣诞节。新年的钟声有气无力地响了几声,短得叫人还没听真切就到了头。远处的海早已凝上了一层厚冰,在覆盖的白雪下安静地沉默着。远处海妖的歌声飘散在冷风中,悦耳而遥远。人们不知痛痒地沉沦在漫天灰白的雪雾中,醉生梦死地等待着开春。

      灰白色的雪落下,寒冷得仿佛没有尽头。

      然后,厚实的雪堆下面冒出了嫩绿的新芽。
      冰雪消融,新的希望降临。

      一年又一年,周而复始。

      四年后。

      “咚咚。”

      一个布袋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抛物线,撞在了阁楼那扇关着的窗户上,随后被窗玻璃轻微地反弹,接着准确无误地落进窗台上的花盆里——看得出抛布袋的人手法娴熟,可以拿个抛布袋的奥斯卡小金人了。

      随后,打开插销的声音响起,两扇紧闭的窗户被里面的人推了开来。
      “不错,十分。”一个带着些清冷的女声传来,似乎是赞赏地对着面前坐在树杈上的少年道。

      金发的少年盘腿坐在大树的树杈间,闻言笑弯了眼睛。

      谁知紧接着,那少女立刻原形毕露,刻薄地补充道:“满分一百——我记得上次说过不要扔进花盆里,很脏。”

      “啊,抱歉,我不是故意的。”那金发少年正是杨,他似乎早已对这种对话习以为常,走个过场道完歉后便很快将话题切换到了正事上面,“你缺的材料都在袋子里了,实验怎么样了?还顺利吗?”

      四年过后,当年总是满脸阴沉的十三岁小少女已经出落成了一位大姑娘。少年人的变化总是很大的,四年光阴流过,将芙洛亚从头到尾打磨了一遍。她的五官长开了,并且很幸运地没有长残,此刻俨然已经有资格跻身进美人的行列了。而且不只是容貌,芙洛亚的气质也有了很大的改变——她终于学会了随和地对待智商水平线在自己以下的人,身上那股凌厉的气息已经收敛了大半,转为了高深莫测的沉静。
      乍一看,已经很难从她身上看见那个没耐心又总觉得一切都很愚蠢的中二小少女的轮廓了。

      唯有她踝间的蓝色鱼鳞依旧是熟悉的模样,此刻正在午后的阳光下闪烁着微光。

      “现阶段没有异常。”芙洛亚将布袋从花盆里掏出来,看了树上的杨一眼,“我要加新材料了。等完成了,你要来试药吗?”
      “当然,”杨立刻点了点头,问道,“这次把握有多少?”
      “至少死不了,”芙洛亚看了他一眼,重新关上了窗户,“大概。”

      —————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四年前山姆的葬礼结束后,芙洛亚和杨之间成立了一个在大人们看来绝对是胡闹的约定。

      “芙洛亚,既然你的鱼鳞是因为咒术,那么原理似乎跟我的羽毛差不多,”少年看着小少女的眼睛,认真地问道,“我打算试试看能不能通过某种方法消除我的羽毛,你要加入吗?或许可以找到解除你身上的诅咒的方法。”
      十三岁的芙洛亚一开始觉得他简直异想天开,根本没仔细想就拒绝了这荒谬的提案。而很快,另一件事情的发生使她意识到了某个事实,便扭转了态度,跟杨一起投入了这个“无聊”的研究。

      原因很简单,芙洛亚从大先知的身上嗅到了危险的气味。

      事实上,芙洛亚一直都不知道为什么大先知要收养她,只能通过各种蛛丝马迹做一些简单的推测。
      她先前猜测大先知或许是把她当作一个用来震慑镇民的假想敌,才到处告诉别人芙洛亚是个碰了就会倒霉的海妖,用以突出大先知自己是多么高尚伟大,居然仁慈地将她这个罪恶的怪物镇压在自己家里而不是烧死了之,从而让他们对自己更加崇拜——就好像任何传奇故事中都必须有个十恶不赦的大坏蛋,否则就凸显不了主角的伟大似的。

      然而,随着年龄的增长和时间的流逝,她很快发现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芙洛亚渐渐发觉,大先知似乎在编织着某个怪异的大网,而她只不过是其中的一环罢了。
      大先知的用意,似乎远超过她可以理解的范围。

      —————

      午后的阳光透过郁郁葱葱的树叶洒落,随着微风在地板上投射出一片梦幻迷离。

      四年过去,芙洛亚的小阁楼也早已翻天覆地地变了样。原先这里除了一把堆满书的椅子和一张嘎吱乱叫的床铺以外空空如也,完全没有一点女孩子闺房的样子,倒像是个自闭症儿童的图书馆。而现在女孩已成少女,布置房间的风格却不但毫无长进,反倒变本加厉。

      少年轻车熟路地绕过一堆挂在天花板上的试剂,动作敏捷地避免了被打到头。同时脚下也不敢松懈,小心翼翼地跨过了一堆冒着泡且画风奇怪的瓶瓶罐罐。
      杨拿出了躲地雷的敏捷,穿越层层“火线”,终于到达了屋子中央唯一的一小块空地,站在了芙洛亚身旁。他看着少女手边小锅里泛着诡异紫光的药水,不由得有点冒冷汗,对她“死不了人”的保证产生了严重怀疑。

      “今天天气不错。”芙洛亚将布袋中的几味草药掏出来捣碎,倒进了咕嘟咕嘟冒着泡的小锅子。
      “是啊,之前下了一整个星期的雨,这还是第一天放晴呢。”杨看着她的一举一动,很自然地接过其他药材走到一边的桌子上切了起来。看熟练度就知道,他已经不是第一次给人打下手了。
      芙洛亚目不转睛地盯着小锅,随意接茬道:“听说上个月打鱼的收成比平时降了三分之二。大先知怎么说?”
      闻言,杨露出了一个泛着苦味的笑容。他动作麻利地将手下的药材剁成末,语气故作轻松道:“还能怎么说,大先知说天气不好是海神发怒,认为我们的供奉不够虔诚。这不,上个月收成的一半都扔进海里了,鱼怪和礁石带那边的海妖们恐怕要狂欢了。”

      佩尔斯小镇三面环水,唯一连接着陆地的那一条路被高山阻断,完美地隐藏了佩尔斯小镇的所在地。而三面水域中,一条又宽又长的暗礁带环绕着佩尔斯小镇。那里是海妖和鱼怪的大本营,据说至今没有人能跨越暗礁带。

      芙洛亚听了杨这几句话,基本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她脸上是十分的的淡定,语气也是一贯的毫无波澜:“意料之中。我猜大概也没有人提出异议吧。”
      “有意见也不敢当面提啊。”杨的语气似乎带着一丝无奈,“唉,如果大家能一起抗议,可能还不至于像现在这样陷入困境……”

      杨话音未落,芙洛亚手边的小锅忽然发出“吱——”的一声,一道蒸汽柱从沸腾的药水中喷涌而出,直奔像天花板。
      芙洛亚立刻从杨手上抢过刀子,动作麻利地收拢了砧板上的碎末,悉数丢进了药锅中。只见那药锅顿时像是个吃撑了的大胖子,蒸汽柱戛然而止,沉寂了半晌,忽地“噗”一下冒出了一个烟圈,像是打了个饱嗝儿。

      芙洛亚皱了皱眉,找出一本掉了封皮的笔记本翻了翻,嘴里念念有词了几句。那挂在从天花板上垂下来的勾子上的小锅下方顿时凭空冒出一把蓝色的火苗,里面的药水又继续咕嘟咕嘟地冒泡泡去了。
      杨睁大了眼睛,笑道:“哇,这是火球术吗?原来还能这样用?”
      “学好物理就可以。”芙洛亚合上笔记本,漫不经心道,“火球术和漂浮咒的结合罢了,三岁小孩都能用。”
      “好像确实是。”杨摸了摸鼻子,好脾气地用一个微笑接受了来自学霸的嘲讽。

      四年过去,杨也早已从当年的小少年长成了如今比芙洛亚还要高出半个头的小伙子。他已经跨过成年人的门槛,骨骼也长开了不少。尽管还是带着些许瘦削,却已经足够像模像样的了。
      杨的铂金色长发一如既往地束在脑后,一直垂到腰际。不同于芙洛亚,岁月并没有带走多少杨眉眼间的温柔气息。一旦他弯起眼角露出笑意,就会让身边人感觉他整个人好似在发光。

      芙洛亚偏过脸看了他一眼,往药锅里撒了点药粉,看似漫不经心地把话题带向了另一个方向:“有女孩送你花?”
      “嗯?”杨愣了一秒,“是啊,卡伦婶婶说要把店里最好的一盆雏菊送给我,我废了不少劲才推脱掉。你怎么知道的?”
      “领子上有花粉。”芙洛亚目不转睛地盯着药水解释道,手上依旧搅拌着药锅,“她送你花做什么。”
      “嗯……”杨摸了摸鼻梁,无奈地笑了起来,“可能是觉得通过这种方法,能够获得神的垂青吧。”

      芙洛亚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大概是因为佩尔斯小镇近年来流年不利,收成不佳,导致不少镇民陷入了恐慌。而作为一个长期仰仗于宗教信仰的民族,佩尔斯的镇民们想到的第一个解决办法就是求助于神明。
      随着年龄的增长,杨背上的白色羽毛从最初的一小片慢慢扩散,在他的肩胛骨和整个脊背上绘出了一双翅膀的形状——这正恰恰贴合了祭坛上肋生双翼的神明的形象,也顺理成章地让不少镇民产生了些漫无边际的猜测。
      于是杨渐渐被身边的一些人另眼相看,甚至不少人对他露出了明目张胆的崇拜。大先知居然也没有阻止这种崇拜以巩固自己的地位,而是明里暗里鼓励着人们将信仰转移到杨身上。

      “你有没有想过,大先知为什么会默许他们崇拜你?”芙洛亚的眉头轻轻皱了皱,将终于停止冒泡的药水倒入容器,“要知道,你的存在实际上是在动摇他的威信和掌控力。”
      “嗯,你之前跟我说的时候我就考虑过了。”杨四下看了看,没找到一张能让人坐下的椅子,便索性坐到了窗台上,思索道,“说真的,我也挺猜不透大先知在想些什么的……之前我以为他是想把我当成吉祥物,或是也相信了镇民们那套说法,但现在看来又不像……毕竟如果是这样,他早就出来发声了,不会保持沉默到现在。”
      “我认为他在布局。”芙洛亚突然道,“大先知不是蠢货,他从不做任何没有明确目的的举动。如果他的行为有异常,那么必然是在铺垫着某个棋局。只是我们尚在局中,看不出他的目的罢了。”
      虽然不知道这个局的用处和全貌,但芙洛亚能肯定这个局一旦被完成,棋盘上的所有棋子下场都不会太好——大先知并不是一个会为棋子考虑的人,他更像用完就扔的一次性主义者。

      少女的眼睛是清浅的蓝色,像沉着碎冰的海水。

      “杨,你很危险。”

      杨有一瞬间的失神。
      芙洛亚的眼神总是很清透,专注且犀利,像是能洞穿一切假象,看透所有人心中深藏的淤泥般。

      “嗯。”杨移开了眼神,看着自己交叉在膝上的十指。

      杨其实不是一个乐于被崇拜的人。相反,被敬仰和毫无保留的信任其实是最能拖垮他的——这高得超乎他能力的期望像一座大山般压在他身上,不给他丝毫喘息的余地。

      他知道自己不是他们期望中的样子,他们崇拜和喜爱的,从来都是自己想象出的一个虚影罢了。

      而芙洛亚,是他遇到过的唯一一个特殊的人。
      她担心的是自己,而不是“神的使者”。

      “嗯。”杨抬起头,声音在短暂的沉默后重新充满了活力,“你说的对,大家对我的崇拜主要来自于羽毛。如果我能去掉它们,就能像大家证实我并不是什么神的使者,这羽毛也只是咒术的结果罢了。而且如果这上面能有突破,那么你的鱼鳞或许也可以……”

      杨的声音随着叙述越来越兴奋,好像美好的未来就在眼前——直到芙洛亚将那杯诡异的试验品药水放进他手里。

      “你话太多了。”芙洛亚面无表情道,“完成了,试药。”

      杨看了一眼手里让人一言难尽的像是女巫的黑暗料理的,冒着黏稠状泡泡的不明液体,露出了一个无奈中带着些许苦涩的笑容。

      这一刻他除了苦笑还能说什么呢?

      于是乎,理所当然的,芙洛亚的废纸篓里多了一堆研究笔记:第82号药剂除了暂时隐藏羽毛外,并没有什么卵用。

      两人的秘密研究今天也在卡瓶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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