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蓝色的鸽子

　　宋英悟很喜欢倚着墙懒散的坐着，头也靠墙低垂，背微微驼，手臂自然下垂搭在弯曲的长腿上。

　　他很专注的看着手指间转动的黑色水笔好像在思考作业，但劳荔觉得他只是在放空走神。

　　兴许因为眼睫低垂，一排睫毛像画在脸上的简笔画一样挡住眼睛里的光，再搭上平直的嘴角，显得对外界漠不关心。

　　但宋英悟不是一个特别冷漠的男生，相反，在大多数人眼里他可以称得上皮。

　　以前倒是会对劳荔好声好气的。

　　但自从劳父劳母出事以后，劳荔就开始封闭自我。

　　劳荔封闭自己的表现倒不是发脾气，只是不说话。不分场合的不说话，散发着冷气。

　　好像是个人都受不了这样子，所以宋英悟的远离在劳荔的意料之中。

　　只是宋英悟的远离里带着劳荔不明白的地方。

　　其实刚开始宋英悟是更加怜惜她的，但是后来劳荔总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闹别扭，宋英悟才开始尽量少和劳荔接触。但他们仍旧保持着友善的目光交接。

　　直到某一天劳荔突然发现这种避免相处里的小心翼翼变成了愤怒和漠视。

　　宋英悟也不再主动和她视线相碰。

　　这份劳父劳母的事故发生很久之后才出现的愤怒和漠视，让劳荔不太明白。

　　不过现在，困扰了劳荔一年多的疑问得到了答案。

　　宋英悟女朋友的弟弟是劳父事故中丧生的学生。

　　宋英悟削了苹果后去洗手，手机放在劳荔的病床上。

　　“叮咚叮咚叮咚...”

　　是企鹅聊天的消息提示音。

　　隔壁床观察许久的大叔动作迅速的拿起来举到劳荔眼前，嘴里还说着：“姑娘你看，我帮你拿着。叮叮咚咚的，是有多要紧的消息啊。”

　　“......”目前像个破烂一样只能摊在床上的劳荔想示意大叔把手机放下，但是还在疼的嘴不能一下子张开，于是在这个空档，劳荔看到显示在屏幕上的最后一条消息。

　　“虽然荔荔是让我弟弟离去的老师的女儿，但我还是希望她赶快好起来。”

　　——司佳佳。

　　“......”劳荔那一瞬间只能做到把眼睛撇开。

　　大叔看床上的小姑娘看了消息后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突然意识到不妙，于是把手机又放回去，安静地坐回原处。

　　劳荔突然想起了很久之前的一件事——

　　那天劳荔去警局拿走劳父劳母的死亡证明。

　　恰好司佳佳一家人也在。

　　高中还未入学，当时劳荔还不认识司佳佳，不知道她是谁，为什么要来警局。

　　只是在拐角处恰巧听到了司佳佳和她妈妈的哭泣。

　　那一瞬间好像有一只手掐住了劳荔的喉咙和心脏，然后另一只手捶在了她眼眶上。

　　快要窒息的劳荔立马扣住宋英悟下意识想扶住她的手掌，才将将能站立着了。

　　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劳荔强迫自己站在原地听完了当时还是陌生人的司佳佳和她妈妈的哭泣。

　　她想，这种痛苦好熟悉。

　　后来高中开学，慢慢的劳荔听闻了像夏天一样明媚的司佳佳的名声，心想——原来她就是那时候在警局和自己一样伤心的女孩子。

　　再后来高二一开学，劳荔就听说宋英悟和司佳佳谈起了恋爱。

　　一种“大家都知道了而我不知道”的微妙的被排除在外的感觉在劳荔心里像刺一样生出来。

　　在此之前劳荔一点不知道宋英悟和司佳佳竟然是很熟悉的。

　　也差不多是那个时候劳荔才渐渐发觉宋英悟对自己的“避免接触”里带了一丝反感。

　　“被疏远”和“被反感”的双重buff导致劳荔反思自己，得主动一点和朋友相处才行。

　　于是她决定请宋英悟周末吃烧烤。

　　选的是他们以前常常去的烧烤店，就在警察局隔一条街对面。

　　宋英悟倒是答应得很爽快，劳荔还做好了要磨一磨他的准备。

　　“也许情况没有我想的那么糟。”——劳荔松了一口气。

　　第一步轻易成功的劳荔难得摆脱了阴郁的状态，高高兴兴的去做作业了。

　　想争取在周末之前就把作业解决，然后周末安心出去玩。

　　周末那天，劳荔提前半小时到了烧烤店，晚上7点钟，夜摊已经摆上了。

　　坐在露天的小桌子旁，劳荔闻着黄色路灯下老板忙上忙下制造出来的炭火烟味儿，轻松地眯了眯眼——

　　真是好久没有来过了啊。

　　因为宋英悟周末下午基本都会出去打球，所以劳荔没问他那天的详细安排，只是叫他7点半左右到烧烤店就行。

　　......

　　7点半和7点50的时候宋英悟发过消息说他会来，让劳荔等等他，别走。

　　8点的时候，劳荔面前点了一盘烤韭菜先放着。因为宋英悟还没到，而劳荔不好意思啥都不点光占位儿就占一个小时。

　　8点20和8点40，宋英悟都发消息说他快了快了，让劳荔再等等他，他马上到了。

　　9点的时候，劳荔在烧烤摊主怜悯的目光中结账走人，临走前故作从容地对烧烤摊主笑笑：“哈哈不好意思哦，一个人霸占了你们座位那么久。”

　　烧烤店老板是个通透人，和蔼的笑道：“这有啥！你是来吃东西的嘛！本来就应该坐欸！”

　　......

　　回到宋家的时候，家里只有宋英悟妈妈一个人。宋叔叔常年加班，见不到人很正常。

　　但宋英悟也还没回家。

　　宋妈妈让劳荔先去洗漱休息，她还要再等一会宋英悟，说要算“这个瓜娃子最后一个落屋”的帐。

　　劳荔套上“好像什么情况都没感觉到”的笑容展示给宋妈妈看之后就进了她住的房间。

　　把门关上，隔绝客厅的一切光亮。

　　劳荔没有再回复宋英悟最后让她等着的那条消息，没有问他为什么放她鸽子，没有说自己等了多久。

　　这个聊天框从此之后没再弹出过新消息。

　　两人以前是不熟但友好的同班同学，那之后完全就是不熟。虽不至于叫人看出来不和，但也绝不会联想到友好这个词。

　　那个时候劳荔才确认，自己感觉到的关系被降级、被排斥在外、被反感的感觉不是假的。

　　自从家中变故之后心里一直不见阳光的土地爬满了苔，又裂出了洞。

　　那个裂开的洞越来越大，苔也粘不上，任由生命的风穿堂而过。

　　劳荔还不至于怀疑以前那些正常的时光。

　　唯一的解释就是，宋英悟站在了他女朋友的立场上，开始厌恶劳荔这个人了。

　　原来像夏天一样明媚的女孩子真的讨厌自己，原来发小也会突然讨厌自己，爷爷奶奶也不想抚养她，亲戚都躲着她。

　　“我是罪人吗？”

　　——就像阴沟里的老鼠那样，会被无条件的讨厌。

　　在高中剩下的时间里，劳荔每天都在心里问自己。

　　但是得不到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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