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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小店青烟一缕香,望宴席夜啼万般事
刚过晚上九点,“一夫当关”的后门就被推开,卷着股夜风,稍稍消弭了空气中的辛辣滋味。
莫关山拿着炒勺端着锅,把鲜爆出来的冷吃兔盛进大盆子里,封好盖子留着给第二天,一转头,一朵栀子花就横在脸前。
上头还有两滴露水,在洁白的花瓣上摇摇欲坠。
莫关山两只手都被占着,只能用胳膊肘撇开贺天递到他眼前的手:“边上去!水都滴进盆子里了!”他没好气地瞪了不请自来的土豪顾客,“又他妈在哪个绿化带上摘的,被环卫工人撵得还不够?”
碰了个软钉子,贺天也不生气。栀子花在他手里转了个圈:“扶隔壁老太太过马路送的。”他随口诹了个理由,眼睛在备料台上来回瞟,“还有血么?”
“有个锤子。”莫关山嫌弃的要死,“滚前面收盘子去!”嘴上说着话,他回身放下炒锅,瞄了一眼盛血的桶,小声嘟囔,“天天吃你也不怕铁中毒。”
贺天笑了笑,黑琉璃似的瞳孔闪过一道精光。随手把栀子花插在收银台的笔筒里,贺天随意脱下价值连城的细毛外套,搭在椅背上,人已经挂上标准的服务性微笑,看的堂吃的姑娘们心花怒放:“美丽的小姐,请问想点点什么?”
莫关山托着块血,宽大的薄菜刀在手上来回划着十字。耳边突然乍起尖叫,他见怪不怪地翻了个白眼,默默鄙视贺天的哗众取宠。
天知道现在这个点,为什么还多了那么多堂吃的女食客。
自从上次贺天不请自来之后,莫关山整整一个礼拜没有见到贺天。原本以为这个二世祖大概是贪图新鲜,或者是又找到了什么高档的店,莫关山也没太在意,每天照常做生意,生活规律心态平和。
直到某一天,贺天溜溜达达走进店里,点了一份毛血旺,咬牙切齿地附加说明,不要蒜。
莫关山一看单子就觉得头皮一炸,冲出后厨一看,果然瞧见贺天正托着下巴和他挥手,笑得眉眼弯弯。周围还有几桌客人,莫关山忍着没去揪贺天的领子,比了个中指气哼哼地返回后厨房。
到底还是没给放大蒜,只是嘱咐寸头,菜价翻三倍,逮着这个冤大头宰。
贺天从头到尾笑眯眯地照单全收,等到莫关山快打烊了来赶他,才晃荡着脚步往外走。没等莫关山松口气,人又返回来,嬉皮笑脸开口就让莫关山想捶人:“莫莫仔,我的车被刮了。”
“关老子屁事?”莫关山眼皮一跳,脱口而出。
“既然在店门口,那你得负责。”虽然贺天不见得有多心疼那辆迈巴克,不过这点硬币大小的刮痕,指不定得抵得上多少碗毛血旺。
“你他妈就是想来吃白食的!”莫关山指着贺天的鼻子,气的直哆嗦。
很不凑巧的,寸头正好有些私事急需处理。莫关山前脚才对他说“废话那么多干什么,摆平了家里再来”,后脚就摊上贺天嬉皮笑脸地往前凑。他应付的颇为吃力,最后只能松口:
喷漆的钱折成菜,由着贺天点,但条件是,想吃只能来店里,顺道还得招呼客人。
真算起来,也不知道谁占了便宜去。
于是贺天就再也没有开过他那辆迈巴赫。用莫关山的话来说,服务生就要有个服务生的样子。可叹吸血鬼世家的二公子,每天还不是被小店老板从进门嫌弃到离开,他自己还得巴巴地召唤漫天的乌鸦,迎着月光准时准点。
可见老天是公平的,人和鬼,没什么分别。
午夜十二点,对于贺天来说,大概是全天最清醒的时刻。
他这段时间的生活意料之外地规矩了很多:太阳升起的时候窝进棺材,日影西斜的时候起床,花两个小时处理公司事宜,开两三个小时的会,晚上九点准时出现在“一夫当关”后门,花五分钟整理仪表准备礼物,进店做两个半小时的服务生,花半小时试吃莫关山独创含血料理,午夜时分心满意足被踹出店铺,高高兴兴溜达回家。
作息规律身体健康,连带着兄弟关系看着也有点要缓和的架势。
只可惜,莫关山不一样,寸头不在的这段时间,他忙的几乎要脱力。
打烊过后,贺天坐在桌边,拈着一个莫关山给他做的鸡血豆芽包,眼神不断地往吧台那边飘。
莫关山的一只手撑着额头,另一只手在每天的账本上写写画画。贺天嚼着包子,鲜嫩的鸡血裹着汁水丰富的豆芽,浸润了气孔丰富的包子皮,萦绕在嘴里是无上的享受。再抬头,莫关山已经闭上眼睛打瞌睡了。
他眼底有一整片的青影,和艳丽的红发对比鲜明。
人类的生活辛苦,贺天虽然听说过,却不太能够理解。吸血鬼的寿命相较于人类,要长上太多。虽然并非永生不死,却足够他们看淡了世间一切熙熙攘攘,从容赴死。
可惜人类,终究都是脆弱而倔强的。
眼看盘子已经空了,贺天站起来整了整衣服,放轻了脚步凑到收银台前,扒着桌角近距离凑近了看莫关山。大概是因为姿势的原因,莫关山紧皱着眉头,睡得很不安稳。
于是贺天伸出手,想去把人弄到个更柔软的地方。
比如他的腿上之类。
还没碰到莫关山,处在浅眠状态的店老板就因为支点不稳固而猛地惊醒。贺天急忙缩回手,撑着收银台硬生生把自己转了一百二十度,变成了个背靠着吧台还要硬生生回头的姿势:“醒了?”
“啊?嗯。”莫关山刚从睡眠中醒过来,还有点懵。他的脸上被自己压出一片红印,朦朦胧胧带着水汽的大眼睛眨了眨,收走平日里的嚣张气势,距离感顿时消失了不少。他捏着眉心,扫了眼店里的时钟,“我去,这他妈就十二点半了?”
贺天挑挑眉不置可否。他从兜里掏出一盒烟,打开之后递到莫关山眼前:“来一根?黑冰万宝路。”他抽出一根,叼在嘴里点燃,S.T.Dupont Ligne8在手指间转了个花,被他收回口袋里,“前门已经帮你锁了,今天人多,晚一点也正常。”
莫关山接过烟,叼了一根在嘴里。收银台上乱糟糟的,他摸了一圈也没找到打火机,对着贺天扬下巴:“打火机借我用用。”
闻言,贺天叼着烟往他跟前凑,香烟上跳动的微凉火光随着贺天的呼吸明明灭灭。他伸手拉着莫关山,不让他往后躲闪。火光闪了两下,从贺天这一头渐渐向莫关山叼在嘴里的那只烟上攀爬,终成燎原之势:“我还是比较喜欢这样。”
不管是没睡醒,还是贺天的举动太过出格,莫关山大脑宕机数秒,直到贺天直起身子,辛辣的薄荷味窜进颅腔,他才终于找回神志,准备跳脚骂人:“操……你,贺天!”
“在呢,”贺天笑眯眯地对着他挑眉,一脸流氓相。尼古丁对吸血鬼来说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用处,焦油和烟尘会被屏蔽,但如果这些成分融进了血库的血液里,新鲜的红细胞交换,恐怕刺激程度也会翻倍。
贺天舔了舔嘴角,脑子里跑过一些对未来某个时刻的希冀:“包子吃完了,味道挺好口感也不错,就是有点咸。”
被这么一打岔,莫关山内心深处对于美食的执着又冒了出来,强硬地按下炸毛因子。他手里夹着烟,吐出一道细白的雾:“啧,就说最后一勺盐加多了。”扫了一眼贺天,也没给什么好脸色,“都过了十二点,你还不滚?”
贺天不以为意:“有点事,得当面征得老板同意。”
“有屁快放。”莫关山这会子总算清醒了过来。他皱着眉头,叼着烟有些含糊,“说完快滚,老子还要盘账。”
贺天摇摇头,心说你叼着我的烟嘴也没软多少。他慢慢踱回原来的座位,从椅子上取下价值不菲的厚羊毛外套。外面天凉,吸血鬼也得适时改变装束才能融入人类社会:“明天晚上可能要晚点过来,家里有事。”他含糊着把理由一笔带过,话锋一转,“这两天生意都还不错,找个人来帮忙?”
“雇费你付啊。”莫关山白了他一眼,低下头重新记账。等了半天那边没动静,他忍不住抬头,就看见贺天抱着手臂直勾勾地盯着他。
莫关山啧了一声,嘴上嫌弃对方杞人忧天:“不就一天么,以前寸头没来的时候也这样,你他妈操的什么闲心。”他挥挥手,赶苍蝇似的,“家里有事就有事,你那点车漆钱老子又不会赖账。”他啪地一声合上账本,贺天这个二世祖不亏是在钱堆里打滚的,记的东西条理清晰数额精确,比他弄得都好。
莫关山把烟从嘴上取下来,掸了掸烟灰:“你走不走,不走我锁门睡觉了啊。”
“走,这就回去。”深知刚睡醒或者即将入睡的人惹不得,贺天也没办法。他又不是真的老板,只是借着刮车的名头赖在莫关山店里而已。一路从后门被莫关山推出去,转头就看见莫关山随意朝他挥了挥手,挠着头发嘭一声摔上后门。
旁边的小窗户也很快熄了灯,安安静静的只有远处传来的零星车流和喧闹。
“晚安,莫仔。”贺天弯了弯嘴角,眼睛里都是天际星光洒下的影子。他随手一招,一只翼展小臂长的乌鸦扇着翅膀,悄无声息地落在他的手上,“明天留在这里盯着,有什么事直接来本宅找我。”
乌鸦人性化地点了点头,刚张嘴要叫,就被贺天捏住了暗黑色的喙。
“别吵。”贺天轻描淡写地加重了力道,乌鸦张着无辜的眼睛,惊恐地看着贺天略带不虞的表情,努力表现出“我不会再出声”的讨好姿态。
它重新振翅上天,轻巧地落在饭馆的屋顶上,看着贺天的背影慢慢融进夜色里,才长出了一口气。
等等,它是不是知道了什么很不得了的事情???
说到贺天的所谓“家里有事”,应该是世家子弟都逃不开场合。
宴会。
联络各家感情,试探合作意向,又或者说媒拉纤的也不是没有。人类的那一套习惯,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被吸血鬼学了去,甚至青出于蓝,有声有色。
理由什么的已经不重要了,今夜的贺家本宅热闹的紧。餐点精致,音乐温柔,周围皆是达官贵人,眼底全然纸醉金迷。
只可惜贺天没什么兴趣,他恹恹地端了杯酒,站在落地窗边上,借着小阳台上的夜风透气,莫名有点怀念小饭馆里的烟火气和响动。
“哎呦呦~~”声音拐着弯转着圈往贺天耳朵眼里钻,一听就知道是见一这个闲不住的,“怎么了啊贺二少爷?”他两步凑上来对着贺天挤眉弄眼,“啧啧啧,又在想那个小店老板了?”
“展正经怎么没封了你的嘴?”贺天明显心情不好,灌了口饮料顶了回去。
“被我妈叫走,说去看什么化妆品成分表。”见一撇撇嘴,没把贺天的夹枪带棒放在心上。他看着贺天冷着一张脸,硬生生叫停了几个试图上来搭讪的女孩子,发自内心的幸灾乐祸,“大佬,你差不多一点,呈哥没让你跟着一起周旋就挺好了。”他对着几个女孩子笑得温柔,“既来之则安之嘛,享受一下?”
“烦,还不如在莫仔店里。”贺天扫了眼大厅,一多半的人聚在一起吹捧聊天,有人也有吸血鬼,耳朵里嗡嗡的都是嘈杂声,让他的心情更加不美好。
料理没特色,饮品没后劲。贺呈以他还“未成年”的理由禁止饮酒,贺天听的一脸黑线。
但是那是他哥,彻头彻尾的监护人,他也没什么办法。
毕竟说的都是事实。
“哇,不是吧大佬,”见一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一样,“你帮忙帮上瘾了啊?这都快一个月了吧?还没有什么进展?”他退后两步,上下把贺天扫了个来回,“大佬,你该不会是,有什么隐疾之类……”
“你要皮痒了可以约一架。”贺天冷笑一声,分了半个眼白给见一,“你也好意思说我?谁当年追了展正经十年?下了春药还被送回来的?”他换了个姿势,靠着厚重的天鹅绒窗帘,抬着下巴对着见一,“有那功夫担心我,你还不如想想怎么让展正经抱你吧。”
“我去……”被怼就算了,这是被捅了个对穿啊,“这样小老板居然都能忍你?”见一倒抽一口冷气,在反驳贺天和调侃回去之间犹豫不决,最后下定决心,要让贺大佬也尝尝求而不得的滋味,“大佬,我这里有个关于小老板的独家消息,你有没有兴趣?”
他对着贺天搓了搓手指,示意得收点好处。
贺天的回答,是直接捏碎了刚才还好好的酒杯。
“咳,好的,”接受到信号的见一瞬间服软,这不是怂,这是战略□□涉!他内心泪流满面,万分后悔招惹贺天之前没有带着展正希,“可能是我杞人忧天,不过贺天,小老板恐怕被什么人盯上了。”
贺天的眼睛眯了眯。见一虽然不是很靠谱,口花花的时而真时而假,但见家是本地发展了数十代的名门望族,对各方势力都有差不多的了解。这话从见一嘴里说出来,基本上就是确定了的事实:“怎么回事?”
“现在还不好说。”见一罕见地也略微正色,“我和展希希去过一次,哦,你不在,小老板还特意跑出来问是不是你的朋友。”见一的申请颇有些调侃,“那时候就觉得不太对劲,隔着对街有双眼睛一直盯着这边,到我们吃完走人也没跑。”
“你能肯定?”贺天把满手的玻璃渣随意地丢出阳台外,他面朝夜色,在灯红酒绿的灯光下月光显得更加稀薄些微,“那附近鱼龙混杂,有一两个地痞流氓不奇怪。”
见一喝了口杯里的饮品,耸了耸肩。他余光瞥到展正希正从舞池的边上绕开,向他走过来。心情很好地对着展正希挥手,见一有点心不在焉:“我有次在环保局门口撞上过那个人,有点印象,不像是收保护费的。”展正希走到一半被人拦下,见一眯了眯眼睛,“不过都不是什么正经东西。”
贺天勾了勾嘴角,心里却是把这茬记下了。
“你慢慢想吧,我觉得现在希希更需要我。”见一远远地看见那位夫人直往展正希身边凑,根本忍不了。
他刚想迈步过去,耳边传来一阵尖锐的风声。见一本能地伸出利爪,对着声音出现的方向就要抓下去。
手抬到一半,就被贺天拦了下来。
硬翅羽划过见一的手臂,细软柔滑。乌鸦扇了两下翅膀,落在贺天平伸出去的手上,焦急地挪着小碎步。
“你的鸟?哪里飞来的?”见一收回利爪,有些好奇。
只是一人一鸟全然没有回应他的心思。
乌鸦停在贺天手上,却还是时不时地扇动翅膀。它发出尖利的咔咔声,似乎正在向贺天努力说明着什么。
贺天的眉头越皱越紧,脸上的表情也越来越严肃。见一在旁边看的胆战心惊,连展正希走到身边都没有怎么注意。
“怎么了?”被诡异的氛围影响,展正希扫了眼僵在原地的两人,又多看了一眼那只黑漆漆的鸟。
见一猛地回过头,去拉他的手:“希希~”他按着惯例撒着娇,手被展正希拉住,“贺天的鸟突然飞回来……”
“……”展正希的思路拐了个弯,回到了正常的轨道上。他打量了一下贺天的脸色,也知道恐怕不是件小事,“刚才碰到呈哥,让你尽量多留一会。”他把话说在明面上,就是明摆着告诉贺天,如果要走,他们可以帮忙去和贺呈说。
乌鸦重新飞在空中,却不肯飞远,在贺天头顶盘旋,焦急地偶尔叫两声。贺天转过脸,深深看了展正希一眼,对他轻轻点点头:“莫仔出事了。”丢下这句没头没尾的,他一个助跑翻过阳台护栏,从三楼直接跳了下去!
目送他消失在夜幕里,见一和展正希完全没有什么惊讶的举动。远远的能听见车库那里,有跑车焦躁的轰鸣声,还有保卫人员不知所措的劝阻。见一转头问展正希:“去找呈哥说一声?”
展正希看着窗外树影晃动,缓缓摇了摇头:“来的时候看到丘哥守在大门口,而且,”他捉着见一的手紧了紧,接过对方没怎么动的酒,“连句谢谢都没有,活该他吃点苦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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