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和

　　日和
　　文/Kiramia

　　“所有的道路都通往人类的居住区。”——安托万·圣埃克苏佩里

　　000.

　　“从前有个小王子，他生活的星球比他大不了多少，他想找个朋友……”
　　坐在床边的女人轻声细语。
　　在纸张的摩擦声中，床上的小男孩睡意渐浓。
　　男孩约莫五岁，小脸儿圆圆的，眼睛也是圆溜溜的，现下却因困倦而眯成一条缝。他强忍困意，伸手揉揉眼睛，固执地不肯闭上。
　　硬壳童话书被合上，发出闷闷的一声轻响。
　　女人把耳边一绺发往耳后撩去——她俯下身，轻轻吻了男孩的额头。
　　“睡吧。”
　　不……我不睡……男孩意识挣扎。
　　睡着了妈妈就又不在了……
　　我……不睡……

　　/

　　清晨6：00。
　　“嘀嘀嘀——嘀嘀嘀——”
　　梦境在外界尖锐的响声中戛然而止。
　　电子闹钟的铃声规律而枯燥，在这个难得清静的早晨显得格外刺耳。
　　米扬不堪其扰，可身体却不想离开床铺。
　　伴随着一阵衣料与被褥的摩擦声，单人床上的少年挪动身体，一只修长的手从被子里伸了出来。
　　从薄被中伸出的这只手——白皙、细瘦、指节修长，手臂上隐约有红色紫色的伤痕。
　　未曾想，“啪“的一声，闹钟被他扫到了木质地板上。
　　就在那一刹那，米扬完全清醒了。
　　他连被子都没完全掀开就往地上钻，够到掉落的闹钟并切断噪音污染源后，身上的被子也因为他头朝下的姿势滑落下来，挂在他脖子上。
　　“……”
　　米扬随手把被子往身后一丢，捡起闹钟，轻抚上面的刮痕。
　　这个闹钟是妈妈买的。

　　清晨是他家最安静的时候。自从母亲出走，米扬就不怎么爱和父亲交流了。父亲染上了酗酒的毛病，在外面工作的时候没有表现出来，但是回到家里就忍不住发泄。他一身的怨气也只能在家里发泄了。米扬虽然听着心里烦，但还是没有出声说什么。
　　他没有这个立场。
　　是父亲给他提供最后的庇护。

　　米扬撑起身子站好，转身用力地把被子甩开、铺好，严严实实地盖住他的单人床。
　　阳光被窗帘挡得严严实实的，直至少年轻轻拧动门把，些微的光才泄入昏暗的房间。
　　大约是秋天，天亮得不那么早了。
　　换好衣服的米扬轻手轻脚地走去洗手间，又轻手轻脚地洗漱完毕，最后轻手轻脚地在玄关穿好鞋关上屋门。
　　米扬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重重地吐出来——
　　目前在这个世界，他只有两个归属地，家和学校。但他知道，这两个地方都是一样的。

　　早餐还没来得及吃，米扬坐在公交最后一排的最里侧，扭头望向窗外。
　　车身颠簸，少年的身体也跟着摇晃。
　　他今天去学校的目的不是上学，而是休学。
　　他实在受不了学校里的那群人了。
　　真希望再也不要见到他们。
　　怀抱着这种想法，米扬窝囊地选择了休学，他实在没有别的办法了。
　　休学并不完全是他自己的意思，更多的是学校那群人逼他的。
　　某个深夜，他挂着一身伤回到家，已经做好了吵醒喝醉的父亲，然后再被打一顿的准备时，开门的人却不是父亲，而是他的叔叔。
　　那一刻米扬再也撑不住了，鼻头一酸，眼泪登时就大颗大颗地滑落。
　　那天父亲不在家，叔叔特意来家里照顾他，却直到深夜才等到自己哭得稀里哗啦的侄子。问什么米扬都不肯说，第二天叔叔就找到学校去了。
　　沟通了才知道，米扬一直被人校园暴力。
　　施加暴力的不是一两个人，米扬劝住叔叔米周良，说他想休学。
　　……
　　一直到今天，休学的事情终于要尘埃落定了。
　　米扬把签好字的一份份表格一丝不苟地放在主任面前，红章印下，他如意料中的冷静。
　　内心一片空白。

　　米扬背着包离开育才楼。这时已经是早读的时间了，走在校道上的学生寥寥无几。因此他多看了那个刚进门的学生一眼，那是个单肩背着书包的男生，身上穿着蓝白相间的校服，外套拉链没有拉上，给他增添了一些随意。很快，米扬便收回了目光。
　　他走路的时候喜欢低头盯着地上的砖块。
　　这时阳光更盛，照见他脖颈上凸起的骨骼轮廓。
　　嗅着路边早餐的香味，他打包了一盒肠粉，领着打包盒上了一家网吧。
　　米扬今年17岁，在他高一时就已经成为了这家网吧的“常客”。
　　老板是个好人，米扬不想过多叨扰，不是实在没地方去都不会过来。在他感到孤立无援的时候老板总会伸出援手。
　　米扬在服务台的角落拆开筷子开始吃肠粉。
　　以前他不想待在学校又不敢回家的时候就老是躲在网吧的服务台，这家肠粉还是老板先请他吃的。
　　三两下解决了肠粉，米扬顺便把桌子收拾了一下，然后离开了网吧。
　　“戒网瘾啦？”老板笑着问。
　　“也谈不上网瘾……谢谢大叔了。”米扬微微颔首，嘴角带着笑意。

　　米扬坐在公交上，掏出手机，把耳机给插上。耳机里传来悠扬的歌声——
　　“——每个大人都曾经是小孩，
　　只是他们都不明白。
　　每朵玫瑰都会有人宠爱，
　　否则他们该为谁盛开……”
　　米扬打开评论区，轻轻敲下一段文字：
　　从前有一个小男孩，他非常乖巧懂事，并且深深地憧憬着故事书里的小小王子，渴望着、追赶着，希望能尽早循着踪迹赶到他心中的玫瑰的身旁。
　　如果是我的话，我一定要告诉它我有多么爱它。小男孩殷切地想。
　　后来，他才发现，他不是小王子，没有爱他的狐狸，更没有独属于他，默默等待他的玫瑰。
　　……
　　不奢求特别，开开心心地活着就很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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