娱人愚己

　　孟鹤堂醒来时，外面已经黑乎乎一片。此时的北京刚好进入冬季，还好室内开了暖气，孟鹤堂看了看身上披的毯子。

　　这是之前自己跟九良出去购置年货时买下的，当时自己正忙着点清单，一回头小孩不见了，再找回去时发现周九良站在卖毯子的一家店门口，眼巴巴的盯着小恐龙图案的毯子。

　　“看来是真喜欢小恐龙啊。”孟鹤堂无奈地往下拉了把鸭舌帽，今早起床晚了还没来得及画个眉毛。

　　说到小恐龙，孟鹤堂甚至想吐口老血，当初在台上周九良选择了救小恐龙而放弃了自己，导致孟鹤堂好一阵子对小恐龙充满了恶意。

　　不过孩子想要还是给他买吧，孟鹤堂这样想着，走到了周九良身边。“周宝宝，你想要什么吗？”

　　周九良听到孟鹤堂的声音，一机灵回过神，不舍的又看了眼小毯子，然后转头笑着跟孟鹤堂说：“没有，孟哥，我没有什么想要的。”

　　孟鹤堂忍不住叹气，周九良总是这样，永远不会把自己真实的渴望说出来，这让孟鹤堂着实发愁。

　　不过，孟鹤堂后来还是买下了小毯子，以毯子太重为理由扔给周九良拿着，看着周九良抱着小毯子，笑得眉眼弯弯，孟鹤堂觉得今年的年味真甜。

　　甜甜的味道有点像周九良给他做的咕噜肉，而且越闻感觉越像？孟鹤堂又被饭香从记忆里唤了回来。

　　“孟哥，该起来吃晚饭了。”

　　“好的，我就来。”

　　吃饭时，在孟鹤堂的监督下，周九良迫不得已多吃了两碗饭。

　　晚上临睡前，孟鹤堂用干净毛巾擦拭着湿漉漉的头发，走出浴室时，看周九良安安静静坐在沙发上。

　　孩子不出声，必定在作妖。

　　孟鹤堂一脸了然地点点头，本来准备坐到周九良身边的，但想到沙发上曾发生过的事，还是有些羞愧的走向一旁的餐桌坐下了，曲线救国。

　　“九良，你怎么了？”

　　“孟哥，我忘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吗？我总觉得有什么事情没做…”

　　孟鹤堂看周九良捂着脑袋，一脸痛苦的样子，赶忙凑过去，蹲在周九良面前，握住周九良颤抖的双手，认真的盯着周九良无辜的眼睛，试图通过这种方式稍稍安慰孩子。

　　“这几个月…的确发生了很多事，我们以后会慢慢想起来的。你现在想做什么吗？”

　　孟鹤堂突然意识到不该那样问，周九良肯定又说没有。

　　但出乎意料的，周九良这回没有给出那个回答。

　　“我想晚上跟孟哥一起睡。”周九良盯着孟鹤堂，无比真挚的说着。

　　孟鹤堂一瞬间慌了神，赶忙起身，“你都这么大了，可不能再跟孟哥睡了，让别人知道了多不好哇。”

　　“两个大男的，怕什么？”

　　孟鹤堂哑口无言，“我…我今天不太舒服，先回房了。你才出院也早点休息吧。”

　　孟鹤堂刚迈出半步，周九良就开始“哎哟”起来。

　　孟鹤堂立刻停下来，转身去看周九良的情况。“怎么了怎么了？胃又疼了吗？”

　　“没事的，孟哥。你去睡吧，我吃片止痛药就好了。就是晚上没人在身边，我胃病犯了可能就会疼死过去了。”周九良意味不明的瞟了眼孟鹤堂。

　　孟鹤堂一听，更是被吓到了。“好好好，孟哥晚上陪着你好吧。”

　　见孟鹤堂回房去拿枕头被子了，周九良才从沙发上跳起来，一蹦一跳地开心回了自己房间等孟鹤堂来。

　　一蹦一跳，一点事都没有。

　　孟鹤堂坐在床上，准备等周九良睡着了再悄悄离开。

　　周九良看穿了孟鹤堂的心思，对孟鹤堂说“孟哥，你帮我拿下抽屉里的东西吧。”

　　孟鹤堂侧身去开抽屉，里面只有几瓶褪黑素。孟鹤堂微微皱眉，“褪黑素？”

　　“我吃完药之后就能睡着了。那时候你就可以离开了。”

　　孟鹤堂讪讪的摸了摸鼻子，“你最近一直在吃褪黑素？”

　　“晚上睡不着就吃了。不过有人陪着我睡的话，我可能就不会失眠了。”

　　没有任何道理，孟鹤堂知道周九良就是想让他晚上留下来。叹了气，反正周九良也不记得之前的事了，自己一个人在多想什么。

　　孟鹤堂关上抽屉，帮周九良拢了拢被子，“行，孟哥晚上不走，就呆在这。周宝宝乖乖睡觉吧。”

　　周九良笑了出来，乖乖闭上眼睡了。

　　一夜好眠。

　　第二天清晨孟鹤堂就被手机铃声吵醒，迷迷糊糊抓过自己的手机，一看屏幕上是周九良笑开的脸和名字。

　　“他什么时候弄的？”孟鹤堂忍不住笑出了声。借着晨曦的天光往旁边看去，并没有人。

　　疑惑的接通了电话，还没待孟鹤堂说话，就听见周九良的声音轻快的传出来“孟哥，孟哥，快到阳台上来。”

　　“什么？”

　　“你快来阳台上。”隐约能听到周九良抽气的声音。

　　“这么冷的天，你不睡觉出去干嘛啊？冻病了可怎么办！”

　　“你快出来。”

　　“你在哪？”孟鹤堂一边说一边扯了件外套披上下了床往外走。

　　周九良没有回答。

　　孟鹤堂刚打开阳台的门看见一片刺眼的白光。

　　稍微适应了一下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下了一场大雪，此刻雪已经停了，只留下这个银装素裹的世界。

　　孟鹤堂又往前走了几步，看见周九良站在楼下，手里拿着手机放在耳边。

　　孟鹤堂刚要说话突然间发现周九良居然在这平整洁白的雪地上踩出了一个心形，现在他就站在这颗心的中间抬起头笑着看着孟鹤堂。

　　“真傻。”孟鹤堂伸手扶额，嘴角还是抑制不住的上扬。

　　“你什么时候出去的？”孟鹤堂揉了揉鼻子。

　　“半个小时前吧。孟哥，你换了衣服下来吧，我们来踩新雪。”说着还原地蹦跶了几下。

　　孟鹤堂看着底下的小孩，眼底竟是止不住的笑意。

　　孟鹤堂穿着睡衣，给周九良拿了围巾和帽子后就赶忙下楼，下了楼发现周九良还站在那个心的中间，看见孟鹤堂下来了就冲他招手“过来。”

　　孟鹤堂看着他呼出的白气，又看见他鼻头都冻红了。赶忙走了过去，咯吱咯吱的小心的踩着雪。

　　快到跟前，周九良一下子拉过孟鹤堂，搂进自己怀里。

　　把自己的厚外套敞开，紧紧裹住孟鹤堂。“先生，这么冷，你也不多穿几件衣服下来。”

　　周九良的脸颊贴在孟鹤堂额上，孟鹤堂感到一阵冰凉，“你把围巾带上吧，别冻坏了。”

　　周九良没有放手也没有说话，用脸去蹭孟鹤堂的脸，孟鹤堂笑了起来，伸手帮周九良带上了围巾，这也是他亲手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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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住院，周九良和孟鹤堂请了病假，一连几天都呆在家里。日子渐渐推移到他们专场的那一天。

　　孟鹤堂正坐在后台，tony老师弄了不少发胶在他头上忙活。

　　周九良坐在一旁，腿一晃晃的有意无意的会偶尔碰到孟鹤堂的腿，孟鹤堂看他，他也看着孟鹤堂带着点是笑非笑。

　　孟鹤堂手去抓他的腿，“好了好了，快做完了，别闹。”

　　周九良像是故意的似的，每次快被孟鹤堂抓到了就快速收回来，反复几次周九良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浓。

　　孟鹤堂突然下意识往前一倾就抓住了他的腿。但是只是一瞬间就大叫一声后又坐了回去，然后就听见tony老师“抱歉…请别乱动啊。”

　　周九良看着孟鹤堂龇牙咧嘴的样子立刻狂笑跳下桌子跑开了。

　　专场很顺利的完成了，反场活动时，孟鹤堂心血来潮唱起了歌。唱得正尽兴，周九良突然凑近孟鹤堂的耳边说了句话。

　　周九良离的很近嘴唇几乎都要挨到了他的耳朵，呼出去的气息扑在他的耳朵和颈子上，惹得孟鹤堂一惊缩了下脖子。

　　今天的现场还是满座，各种长枪短炮的一片对准他们，姑娘们拍的时候还不忘各种交流讨论，孟鹤堂甚至能听见台下爆发出的惊呼声。

　　周九良说完话后，便推了一把孟鹤堂，让他到前面，离观众近点去唱歌。

　　孟鹤堂全凭本能唱完了整首歌，脑子里满是周九良的话。

　　“晚上在社里等我。”

　　返场结束后，孟鹤堂就去了社里。这一等就等到了深夜。孟鹤堂一个人坐在七队休息室里，生怕周九良忘了他们的约定。

　　“咚—”钟敲响了，十二点了。孟鹤堂强忍着困意，走到台前去看看。

　　彼时台上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到，可孟鹤堂却笑了起来，想起了上《相声有新人》时，第一次拿奖两人紧紧的拥抱在一起，可惜周九良现在，“忘记”那一天那一刻。

　　孟鹤堂又想起首次专场两人互相握住对方的手朝满场的观众鞠躬。

　　那时周九良尚是青涩少年，稚气未脱。手握大把的青春可以浪掷。未知遥远的未来在两人眼前展开。

　　那时孟鹤堂毫不畏惧的抓紧周九良的手，因为孟鹤堂坚定的认为很多年后“我身边的人依然会是你。”

　　周九良这三个字轻而易举的就缚住了他的一生，他无力挣脱亦不愿挣脱。执迷且不悔。

　　孟鹤堂听到背后传来的脚步声，仿佛松软的积雪被踩碎的声音，轻声笑笑。

　　转过身，“原来是你。”

　　周九良就站在他面前几步远的地方，他看起来莫名的和17岁初遇那年的形象重叠了起来。

　　他还是那个欣长挺拔的少年，看起来像社旁边一棵秀丽的白杨树。

　　他的眼睛噙满了最温柔的笑意望着他，他嘴唇轻启，牙齿洁白笑容明亮。

　　接着，他冲自己张开了手臂。

　　孟鹤堂慢慢的笑了起来，一如多年前一样。

　　“等了很久？”

　　“也没有”，孟鹤堂笑了“我刚才在想一些以前的事情。”

　　“孟哥，你以前等我的时候着急吗？”

　　孟鹤堂听他这么一问楞了一下，“也不着急吧，时间太长了，我不大记得了。”

　　周九良看着孟鹤堂的眼睛说“我刚才就在想，以后我不会让你等我了，都换我来等你。”

　　孟鹤堂并没有回避他的眼神，但也只是笑了笑没有说话。

　　两人之间沉默了一刻，周九良心下拿了主意正准备开口，却见孟鹤堂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就笑了说“我先说吧。”

　　孟鹤堂看了他一眼，慢慢点了点头。

　　周九良沉了口气说“孟哥，我喜欢你。”

　　孟鹤堂半垂着眼睛没有看周九良，周九良继续盯着他说“孟哥，今后的日子，不管是长是短是好是坏，我都希望有你在身边，我想要你陪在我身边。”

　　周九良的声音慢慢放缓了下来，“在我忘记的那段日子里我可能做了很多蠢事，惹你不开心了，所以我决定把这一生剩下的所有时间都用来向你赔罪，你要吗？”

　　周九良几乎是没怎么思索就说出了这么多话，他觉得自己活过的这么多年都没有这么紧张认真过。

　　孟鹤堂半晌没有说话，然后他张了张嘴，好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一样，抬眼看着周九良。

　　孟鹤堂的声音很低带着点沙，他说“我也有事想跟你说，我要结婚了。”

　　“你撒谎。”周九良瞬间感觉血液都要倒流了，想都没想就出言否决。

　　“孟鹤堂，我不是现在就要逼你做决定，我只是希望你看到我的态度，我是·····”

　　“我是认真的。”孟鹤堂轻声截断了周九良的话。

　　“你要跟谁结婚…我怎么什么都不知道…”周九良慌了神。

　　孟鹤堂盯着他，“就在你忘记的那段日子里，一切都准备好了。”

　　“不可能，我记得明明白白，你那段日子根本没有和其他女人见面。”周九良笃定的看着孟鹤堂语气坚决。

　　但下一秒，看到孟鹤堂脸上凄惨的笑容时，周九良心里被一块巨石砸中。完蛋了，他把假失忆的事直接抖落出来了。

　　“为什么要装失忆？你心里在想什么？”

　　“…”

　　又是跟以前一样的沉默，就在孟鹤堂快要放弃周九良的回答时。

　　“我想要你陪在我身边。我想有个家…”周九良越说声音越小，可怜得像是被抛弃的小孩子。

　　孟鹤堂叹了气，“你会有一个家的，只是这里面没有我。”

　　“为什么啊？”周九良急得声音大了起来。

　　“我们应该选择一条跟这个世界上其他人一样的路，妻子温柔儿女孝顺家庭美满，跟其他人一样。九良，现在回头还来得及，你那条路是错的，是条死路。”

　　周九良感觉前所未有的挫败，他转过脸感觉下颏都让自己咬疼了，深吸了几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

　　“那些都是旁人以为的对错，你也信吗？彼此的真心有什么错？”

　　孟鹤堂想了好久，只能回答一句“对不起。”

　　“我不要你的对不起。”周九良声音暗哑怔怔的看着他。

　　孟鹤堂感觉压抑的喘不过气，准备离开。孟鹤堂刚侧过身子，周九良一把抓住了孟鹤堂的手腕。

　　孟鹤堂没有回头。

　　“放手。”

　　“我不放。”

　　静默只持续了一会，孟鹤堂慢慢转过头却没有看周九良，视线只落在周九良攥着他的那只手上，周九良那么用力握着。

　　他感觉手腕被他抓的生生的疼，可是这远不及左胸腔的疼痛。孟鹤堂沉了一口气伸出左手搭上周九良的右手。

　　孟鹤堂的手很漂亮，周九良是知道的。可是他不知道这只手在做拒绝人的动作的时候也可以这么漂亮。

　　他傻傻的看着孟鹤堂一个一个掰开他的手指。像是在看默片的慢镜头一样没有实感。

　　周九良看着看着神色渐渐绝望了起来“你为什么不再看看我，孟鹤堂，我已经跟以前不一样了，我现在想清楚了，我是喜欢你的。”

　　他的声音重新回归了刚开始的低沉，只是不再饱含无限柔情，带着悠长的疲惫和创伤。

　　“可是我也跟以前不一样了，九良。”

　　他用他那多年如一日好听的声音，宣告了这最后的结局。

　　“你不喜欢我了吗？”周九良不甘心的问道。

　　孟鹤堂看着周九良，开口声音低沉暗哑“九良呐，你总是欺负我。”

　　周九良笑了笑“对，我总是欺负你。”

　　“你总是窜和大家一起架空我，口是心非得让人琢磨不透。”

　　“对，我就对你耍脾气，不跟你说实话。”

　　“生气了也不说原因，每次哄你我都绞尽脑汁。”

　　“对，我就是这么讨厌，性格别扭。”

　　周九良展开怀抱把孟鹤堂拥在怀里，孟鹤堂这一次没有推开。

　　周九良的脸颊蹭着他的发，在他的耳边低声说“可是我爱你啊，你是这世上我最爱的人。”

　　孟鹤堂伸手圈住了周九良的腰，双手渐渐扣紧“你也是这个世上我最爱的人。”

　　孟鹤堂的脸窝在周九良的怀里闷声唤他“九良。”

　　“我在。”

　　“谢谢你。”

　　他再次收紧了手臂。

　　“真的谢谢你。”

　　我们都以为这来年时光汹涌，我们有那么长的时间可以一起慢慢度过。那些误会和伤害总有一天可以会由时间风干抚平。

　　大街上已是空无一人，冷冷清清，夜幕之下，有人狂欢疯癫，有人孤独落泪。在白天还是热热闹闹的德云社，在这里，有人亲手扯断了这九年的牵绊，而那碎了一地的到底是谁的心。

　　孟鹤堂回到家，疲惫的躺在床上。曾经那么多的日日夜夜里，被思念和不甘搅得的无法安眠，等到愿望成真，却又不敢相信了。

　　“九良，我们之间相遇太迟。如果有来生的话，我一定要做你的邻居，从小跟你一起长大，就算你不爱我也没有关系，我可以做你的朋友你的兄弟，你结婚的话，我就宿醉哭一场再穿着最帅的正装当你的伴郎，等老了一起去钓鱼跟儿孙吹牛互相拆台——

　　只要不是以那种身份，怎么样都挺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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