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我至清如初

　　那天晚上，周林哭到快崩溃的之前，给周杨打了个电话。她真的太难过了，就要窒息的那种，她也不敢回家。她不想对着姚诺一个不知情的外人，解释自己为什么哭的像个傻瓜。她就蹲在胡嘉允的教室门口，给周杨打了一通电话。

　　“会过去的。”周杨在电话那头叹了口气，安抚她。

　　“不会的…… 我觉得不会怎么办，我觉得过不去了。”周林边哭边无助地说道。

　　“你现在在哪？”

　　“我没在家我刚下班。”

　　“我让姚诺过去接你吧。”

　　“别，我不在公司，我就想自己呆着。”周林含糊地说。

　　周杨其实听不太清楚她究竟在说什么，她哭的实在太厉害了，一句话只留下几个字，其他都被吃掉了。周杨沉默了半晌，突然说道：“你还记不记得那天，我跟你说的，我跟姚诺在食堂碰到胡嘉允，他跟我们说，他从来没有在你们公司看到过你那件事情。”

　　“呜……嗯。”

　　周杨说，她其实隐瞒掉了一部分。那天她对周林转述的，并不是全部，只是有些话她当时犹豫了，该不该对周林说，以至于拖到了今天。

　　那一天，教工食堂，原本只是周杨他们想着与胡嘉允一起拼个桌。但才坐下没多久，胡嘉允便接了安洁的一个电话。那毫无生气的神情与语气，在周杨看来，如果他不说，她根本以为是在给一个关系普通的学生打电话。联想起先前，周林曾经说过胡嘉允根本不喜欢安洁的话，周杨也是头脑一热，才会问出“为什么你就非安洁不可”这样类似的问题。

　　胡嘉允礼貌性答了：“那是两家人共同的希望，反正从小一起长大，都是知根知底的关系，可以说是水到渠成吧。”一顿，才想起来，“是不是林林跟你说了什么。”周杨没有否认，胡嘉允继而一笑，“果然不能信她，她这个大嘴巴。”

　　周杨当时想着，索性问都问了，干脆问到底，又接着问：“所以你们是什么时候确定在一起的？”

　　胡嘉允回忆了下：“大概在我腿瘸之后没多久吧。”

　　周杨说完，周林那边的哭声就停了。

　　周林不敢去校对时间线，她甚至不敢往回想，她害怕自己会更加崩溃。竟然是那个时候，为什么偏偏会是那个时候呢。其他任何时候都好，周林就都能够理直气壮地说服自己，是自己多想了，其实胡嘉允一直以来只是当她看作妹妹，一直都只是长辈对小辈的关心。是她自己自作多情，她自己一厢情愿地扭曲了两人的关系。但为什么偏偏是那个时候……

　　周林在发抖，也不知道是地板上太凉还是怎么，她只觉得发自内心的冷。

　　她当时，也不是因为喜欢顾旭泽才做的那个决定，她只是不忍心看顾旭泽这样为了她而伤心难过。却原来是她自己无意间种下的因，眼下才会自食恶果。

　　周林张了张嘴，她想质问周杨，为什么不一早就告诉她，为什么明明已经预知了结局，却还要在那天晚上将胡嘉允喊过来，给她一场空欢喜。可又一想，希望何尝不是她赖以生存的食粮呢。她自己不也是一早就猜到了这个结局，还义无反顾地一头栽了进去。周杨就是太明白她，才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必说。

　　原来她早在那个时候开始，就已经完完全全的失去他了啊。从任何立场，任何角度，都失去他了。所以说，早一些知道了又能怎样，也只能是她早一些开始自责而已，终究改变不了什么。

　　周林什么也没有说，她挂上了电话。

　　后来又哭了多久，周林已经完全没有印象了，反正那两天她一直在哭。只要一个人呆着，就会怔怔地掉下眼泪来。而为了顾及家中的姚诺，周林除了在房间里会一个人默默失控之外，凡踏出房门，即会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该干嘛干嘛。扮演一个懂事的乖孩子，于她还是很轻松的，又不是没扮过。

　　而与胡嘉允那边，从葬礼之后，周林便再没有收到过他的任何信息了。

　　成年人的世界，原本就是这么冷酷。但凡还有吵架冷战的余地，便是还没有真的下定决心，还能回转。如果真有一方心灰意冷了，便会慢慢疏远，慢慢地不去联系，要不了太久，就会成为完全不相干的两个人。北京这么大，若不刻意，又哪里来的这么多缘分可言。

　　很快，她跟胡嘉允，终究也会变成两个静静的躺在彼此通讯录里的名字。哪怕在大街上迎面走来，可能也只会点点头，然后擦肩而过。也未必，胡嘉允就要回杭州去了，他们怎么可能还会在大街上遇到。再也不会了。

　　没两天，全公司都知道了安洋要结婚的消息，大家都嚷嚷着要喝喜酒，要看看老板娘长什么样子。暖哥大约也是一早就收到消息了，也并不十分惊讶。只笑着看着一帮小的欢欣雀跃。婚礼最终定在六月初，估计是要谈酒席，要装修新房，安洋跟着又是很久都神龙见首不见尾。

　　那天周林如往常一样上班，中午午休吃饭的时候，郭琪突然红着脸对她说：“林林，跟你说个坏消息。”

　　周林蹙眉：“怎么了？”

　　“我要辞职了。”郭琪嘴上说是坏消息，可她说这话的时候眉飞色舞，高兴的几乎就要跳起来了。

　　郭琪说，她寒假前谈了个对象，是她的学弟，现在还在读书。两个人希望可以住在一起，海恩附近的房价实在太高了，他们肯定负担不起。所以郭琪打算换一家离的近一些的公司，也省的每天这么来回奔波。可能这个礼拜就会递辞呈了。

　　“你走了，那我怎么办？”周林有些迷茫。

　　“你是皇亲国戚啊宝宝，怕什么。”郭琪摸摸她的头。

　　周林扁扁嘴。连郭琪都要走了，那她呆在海恩还有什么意思。虽然以往吃饭的时候，都是大家一起，但实际聊得来的朋友，周林只得郭琪一人。郭琪见她神情落寞，过来拉她的手：“没事啊，你还是可以给我打电话，我们还是可以偶尔一起出来约饭的。不影响的。”

　　“会影响啊。”周林一本正经地说。

　　“我走了你还有袁导嘛。”郭琪明知道她并不喜欢袁博，却不知道为何突然又提起这茬，“我感觉他还是很喜欢你，你如果南墙撞疼了，不妨回头看看呀。”

　　郭琪这个话说的很文艺，周林低下头。她是很疼，但还不至于到要慌不择路的地步。郭琪哪里会明白她。周林握住郭琪的手，深深地叹了口气。胡嘉允要走了，周杨也不在，现在连郭琪都要离开了。她最近到底是多走背字。

　　郭琪递出辞呈的那天，恰好是星期五，暖哥又提议要组一波酒。但这一次，他提前警告周林，别人都能喝，就她不许。周林只笑了笑，并没有答应。

　　但这天晚上，她果真一口酒没沾。

　　周林只坐在ktv沙发上的一隅，就会想起那天晚上，她喝的七荤八素，是胡嘉允专程从机场赶过来，送她回去，还陪她耗了一晚上。她现在不能那么喝，她需要保持清醒，因为他已经退出她的生命了。

　　郭琪端着酒过来找她碰杯的时候，也是歪头问她：“你今天怎么不喝？”

　　“我住的远，怕喝多了一会儿回去不安全。”周林随便找了个借口。

　　“袁导不是在嘛，他不喝不就行了。”郭琪递了一杯酒到她面前，“你今天不开心，我陪你喝好不好？”

　　周林原本不想喝，但就连平时滴酒不沾的郭琪都说了，她便顺手接过。可正待送到嘴边，酒杯却被一旁眼疾手快的暖哥，一把夺开：“不行，你不能喝，可不能再把驸马爷引过来了。到时候又轮个把我们骂个遍。”

　　“他不会再来了。”周林的语气很平静，她重新从暖哥手里夺过杯子，想了想，又放下了，没碰。她不想自己酒后冲动做出什么事情来。

　　郭琪没两杯下肚就不行了，被几个女生支着先撤了。包厢里一下人散了一半，剩下寥寥不到四五个人。周林很难得出来喝酒，却一口没喝全程清醒的。她也不太会唱歌，就是静静地坐着，一边发呆，一边听别人唱歌。

　　也不知道是谁，点了一首《夜曲》，前奏才刚响起，周林就猛地抬起了头。她还记得那天傍晚，夕阳西下，他在弹琴，周林在看他。仿佛一下子，那天的旋律又回来了。周林落荒而逃。

　　她人还没冲到厕所，眼泪已经夺眶而出。顾不上女厕里正在照镜子的两个女生，用不理解的眼神看着她，周林重重地关上隔间的门，任由眼泪扑簌簌地落下。

　　她哭的已经很克制了，努力地睁大眼睛望着天花板，以此不让眼泪洗花了自己的眼妆。她的喜欢很卑微，卑微到不能见光，她即便愿意承认自己喝了两口就吐死过去了，也不能让人察觉出来她哭过。她是很可悲，但她不想承认，更不想向暖哥他们解释自己对他的喜欢到底有多可悲。

　　只是想到那天胡嘉允弹琴的侧脸，周林还是忍不住想哭。他在给她弹奏《夜曲》的那一天，应该已经跟安洁在一起了吧。却偏偏她当时浑然不察，尚且暗自窃喜于他竟会记得自己小的时候喜欢的歌曲。

　　周林在厕所隔间窝了有十多分钟，她不想出去，她现在这副尊容没法见人。她只想拿了包就走，然后回到房间，再关上门来好好哭一场。谁都别来打扰她顾影自怜。

　　抱着手机抱了半天，她不知道该给谁发信息求助。又半天，手机界面突然弹出来一条微信消息：出来吧，他们都走了，我在马路边上这等你。

　　周林心跳空了一拍，待看到名字，袁博，她的心又沉了下去。对着镜子稍微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妆容，虽然不能完全看上去没有哭过，但至少不会让哭过的痕迹那么明显。看着镜子里神情惨淡的自己，周林苦笑。怎么会这么不争气，她到底还在期盼些什么。

　　整理好心情走到马路边，她并没有看到袁博。天很冷，她的外套落包厢了，身上只穿了一件毛衣。风吹过她，周林从身上一路凉到心底。

　　身上一暖，一件外套披了上来，是袁博：“想什么呢这么出神？”周林回过头来，眼神有些空洞，没有回答他的话。袁博苦笑：“就这么放不下么？明明知道他就快要结婚了，还在这里念念不忘？”这话应该是袁博憋了很久想问的，十分流畅地一口气说了出来。

　　周林一愣：“你在说谁？”

　　袁博脱口而出：“那位驸马爷啊。”跟着一叹，“难道不是么？”

　　周林撇过头，她对着马路怔怔地，半天，掉下了眼泪。怎么会大家都能看出来他们之间有什么，却实际上，他们什么都不是呢。从始至终，两个人都规规矩矩地站在了楚河汉界的两端，一步也没有往前。最终落了这么个下场。

　　袁博大约是没有看到别过头去的周林，已泪流满面，仍在说：“你难道没有听到刚才暖哥在饭桌上说的话么，等安总结完了，接下来就轮到他们订酒了。啊我都忘了，你是皇亲国戚，你怎么可能会不知道，怎么会还要来等暖哥来说。”

　　袁博见周林没有回话，这才发觉她已经哭的不行了，一时慌了神：“我……对不起我不应该，我又没有喝多。但是我只是替你不值，他都要跟别人订婚了，你却在这里因为他。我知道你们很早就认识了，但是他既然已经决定了，就说明他现在心里没有你，又或者说他的心里从来就没有过你。你这又是何必呢。”

　　“不是的，你怎么会明白，我也不想的……”周林不想解释，旁人怎么会明白她与胡嘉允之间的关系，只哽咽着。袁博看着她，不知道该说什么来安慰她。手足无措间，周林突然向前一步，抱住了袁博。

　　今夜真的很奇妙，两个滴酒未沾的人，竟然一起在马路边失控了。

　　袁博说的没错，胡嘉允要跟别人订婚了。周林已经很久都没有在脑海中设想过他过的怎么样了。她怕自己想出来的画面，会是他笑着替安洁挑选婚纱，或者是他拉着安洁的手漫步在西湖边的场景。这些，只要稍有跳入她的脑海，就会止不住的心痛。

　　那一天，周林就只是看到朋友圈，安洋发了一张有他一个侧脸的照片，周林就忍不住掉了好长时间的眼泪，更遑论是那些。

　　最近这段时间，她的情绪一直是这样时好时坏。有时候夜里梦到他，醒来便哭了。还有的时候，晚上听了首歌，看了部电影，便能动情的哭上好几个钟头。她本不是这样多愁善感的人，何以现在又会变成这样。这世上本就不存在什么非要在一起的感情，都市中人爱而不得的，相信也不会只有她周林一个。偏她怎么就能这么矫情。

　　但是此时，她抱着袁博在哭，却心中仍忍不住痴心妄想，如果眼前紧紧抱着的这个人，是他就好了。

　　她的脑海中，曾不止一次的幻想过，与他在一起的场景。余晖下，他的教室里，他在讲台上上课，她得空便过来听。他的课还是一如既往的乏闷催眠，她时而冲着他傻笑，时而趴下呼呼大睡。他不会说她，他性子一直都很温和，从来不会轻易对她生气。若是晴天，他们下了课便一起去吃火锅，他开车，或者走着去都行。若是雨天，她便手执一柄伞，站在他教室楼下，那个正好从讲台上可以看到的位置等他，然后一起回家。她有时会因为工作而烦躁，但只要想到有他，心情就会变好。即便有的时候她应酬到很晚，他也不多说什么，只问了时间，就会驱车来接。旁人见了，都要问她从哪里找的这么帅气优秀的男朋友，她只抱着他的胳膊傻笑，而此时，他便会替她回答，他是她打娘胎里便许下了的缘分。就这样，平平淡淡，年复一年，该有多好。

　　但只存了这样的念想，就能让周林哭到撕心裂肺。她紧紧抓着手机的那只手，用力到指节发白。手机套上有几条鲜明交错的指甲印，是她刚刚留下的。

　　如果说，她真的愿意抛下一切呢，如果她并不贪心，只是想将心中所想告诉他呢，他会怎么说？周林就只想让他知道，自己是喜欢他的，仅此而已。是将他喜欢进骨髓里，转世轮回都不能忘记的那种喜欢。即便是一厢情愿也无妨。她可以很卑微，也愿意一辈子以邻家妹妹的身份陪着他，只要未来瞳孔里还能印入他的身影，怎样都好。但是不会了，再也不会了。

　　睁开眼睛，一切都只是她的心魔罢了。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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