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降瑞兽

　　小贪兽会这么说，绝对不是韩子骁。

　　安希转身就跑。

　　天已经黑透了，湖边的一整排路灯不知道为什么，一盏都没亮。

　　这里不止是黑，还很冷。冷得让人哆嗦，就好像每次韩子骁不高兴时骤降的温度。

　　虽然只有安希一个人噼里啪啦的奔跑声，凭直觉，安希还是觉得身后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追。

　　再往前一点就能离开人工湖的范围。明明不长的一段路，却好像怎么都不到头一样。

　　安希跑得胸口都要炸了。

　　安希边跑边忍不住回头看，身后这条路旁边就是树林，阴森森的，只有湖面反射着一丁点水光。

　　除了黑暗什么都没有，却让人浑身发毛。

　　安希只顾回头，突然撞在什么东西上。

　　一条铁一样坚硬的胳膊拦住安希。

　　冲的劲头太猛，两个人一起转了半个圈。

　　“你怎么了？”

　　一个温柔的声音。

　　安希抬起头，居然是沈约。

　　沈约手里拿着文件夹，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眼中还有点好奇，放开她：“你慌慌张张跑什么呢？有人在追你吗？”

　　“沈教授。”安希定定神，指指身后，“那边有两个学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突然晕倒了。”

　　旁边的路灯闪了两下，居然亮了。紧接着，湖边小路的灯一盏盏依次亮起来，发出柔和的黄光。

　　“哦？有人晕倒？”沈约严肃起来，“走，我们去看看。”

　　安希一把拽住他的袖子，不肯走：“别过去，我们先去找保卫科。”

　　沈约认真地看着她，笑了：“别怕，我是空手道黑带。”

　　遇到不是人的东西，别说黑带，就算你是彩虹带都没用。

　　安希坚持：“我们先去找保卫科的人，再一起过去。”

　　“好。”沈约不再跟她争，陪她一起往校门的方向走，忍不住笑了，“你为什么觉得保卫科的人比我厉害？”

　　安希也不知道，只是觉得离身后那个地方越远越好，一点都不想现在就回去。

　　“我刚刚正要去实验室，平时很少走这条路，今天不知怎么回事，忽然想看看湖，结果就遇到你了。”

　　运气真好。

　　保卫科就在校门旁边，两个学校保安听沈教授说有人晕倒，立刻跟着一起回到湖边。

　　段旖和系草还在原地无声无息地趴着，一动不动。

　　沈约和保安急忙过去看。

　　安希趁机偷偷问小贪兽：“你知道是什么东西干的吗？”

　　小贪兽答：“我也不知道，不过肯定是个邪乎的东西，安希你刚才还傻乎乎看着，不赶紧跑？你不害怕吗？”

　　安希心想：我天天在项链里挂着你，你不就是个挺邪乎的东西吗？

　　那边保安查看了一下，很有经验地下了个结论：“好像被人打晕了。”打电话叫了救护车。

　　保安走过来问安希：“同学，你在附近有没有看到其他人？”

　　安希摇摇头。

　　沈约看了安希一眼。他明知道安希刚刚看起来像是在逃跑，却没多说什么，只问安希：“你住哪里？我送你回家。”

　　“我还要回奶茶店。”

　　有他陪着，感觉安全多了。

　　两人回到店里，罗小珞看见沈约来了，立刻一反常态，腼腆起来，连话都不肯多说，借打扫的名义躲进后厨。

　　“你喜欢就出去跟他说话啊，去，给他做杯奶茶。”安希进去怂恿她。

　　“不。我还是要等我的小狼狗。你去吧，争取把沈教授泡到手，加油。”小珞态度坚决。

　　安希只好出去，问沈约：“沈教授，你想喝什么？我请客。”

　　沈约微笑着扫了一眼点餐的灯牌：“就你们的招牌奶茶吧，不加冰，不要糖。”

　　安希做了一杯去冰去糖的奶茶送给他，又给自己做了一杯抹茶奶盖，在柜台里慢慢喝。

　　沈约接过来尝了一口，仿佛怔了一下，微笑漾在漂亮的眼眸里，抬起头问安希：“你们的奶茶怎么会这么好喝？真后悔没早点来。”

　　沈约的奶茶还没喝完，韩子骁的车就停到了路对面。

　　安希看他下车和保镖一起过来，有点奇怪：“你怎么这个时间过来了？”

　　韩子骁没回答，只问：“这么晚了，怎么还不打烊？”

　　韩子骁今天一身铁灰色长风衣，精致的黑色薄皮手套贴合着修长的手指，和安希说话的口气比安希还像这里的老板，连坐着喝奶茶的沈约都忍不住好奇，多打量他几眼。

　　“马上就好。”安希动作更快了。

　　韩子骁点点头，自顾自走到自己惯常的位置。

　　坐下之前顿了顿，好像偏着头，在听安希项链的方向。

　　安希一点都没注意到他的小动作，拿过奶茶喝了一口，随口问他：“你还想喝点什么吗？”

　　韩子骁本想拒绝，忽然改主意了：“和你手里的一样，抹茶奶盖。”

　　他看不见，猜得倒是很准。

　　安希帮他做了和自己的一样的抹茶奶盖递给他，继续打烊前的清洁工作。

　　小珞躲在后厨不出来，前面只有三个人，谁都不说话，店里安静得诡异，只有安希收拾东西时不锈钢碗盆和水槽的轻微撞击声。

　　“安希，”沈约率先打破沉默，“明天我的实验室有人过生日，大概要稍微庆祝一下，你能不能帮我送几份奶茶过去？”

　　“当然好。”安希连忙答，擦了擦手上的水，拿出纸笔，从柜台里探身出来递给他，“帮我写一下要什么，送到哪里。”

　　沈约三两下写完，走过来还给安希。

　　纸上的字龙飞凤舞，洒脱漂亮，除了奶茶的事，下面还有一行字——

　　“你男朋友？”

　　沈约看出来韩子骁的眼睛看不见。

　　这样偷偷摸摸，好像上课时背着老师在传小纸条。

　　安希转头看韩子骁一眼，接过笔在下面写了两个字：“不是”。

　　沈约笑了一下，在下面又写：“明天其实是我生日，我们要庆祝一下，要不要一起来？”

　　安希立刻摇摇头，从他手里拿回笔，写：“我明天还要……”

　　才写了几个字，手里的笔忽然被人抽走了。

　　韩子骁已经站起来，把抽走的笔扔到旁边，冷冷问：“不赶紧收拾回家，忙什么呢？”

　　难道写字的刷刷声也被他听到了？

　　知道韩子骁最不喜欢有人在他面前偷偷搞鬼，安希有点尴尬：“马上。马上就好。”

　　韩子骁不理那套，忽然伸手，准确地找到安希，手指利落地挑开她围裙后打的结，帮她把围裙剥下来，扔到旁边，另一只手顺手帮她拨开柜台旁出来的小门。

　　“太晚了，回家了。”

　　随手就把安希从柜台里捞出来了。

　　“等等。”

　　安希狼狈地探身进柜台抓起自己的包，还不忘带上没喝完的奶茶，对后厨喊：“小珞，我先走了哦。”

　　小珞的声音从后面传来：“你们有事？走吧走吧，我打烊。”

　　安希百忙之中还没忘了沈约：“沈教授，拜拜。”

　　沈约对她笑笑，看了一眼安希手里那个透着绿色的奶茶杯，仿佛有点好奇：“你喝的那个是什么？”

　　“哦，抹茶奶盖。”安希挣扎着举起杯子给他看。

　　浅绿色的抹茶底在透明杯里荡漾，上面盖着厚厚一层轻盈洁白的奶盖。

　　“看着好像不错。”沈约带着笑瞥了韩子骁一眼，“下次我一定要试试。”

　　韩子骁停下脚步，向沈约偏过头。

　　有那么一瞬间，安希很担心他会像那天在夜店里那样，扭断沈约的胳膊。

　　那样麻烦可就大了。

　　商界巨擘在奶茶店拧断A大最年轻有为的教授的胳膊，想想就是热点社会新闻，闹出来根本没法收场。

　　还好他没有。

　　韩子骁只凌厉地看向那个方向，就像真能看见一样。

　　沈约完全没有害怕的意思，依旧微笑着，坦然地与那双没有焦点的眼睛对视。

　　安希可没他那么淡定：无论你是黑带红带什么带，都肯定不是韩子骁的对手，有脑子就千万别给自己找死。

　　安希火速扯扯韩子骁的衣襟：“不走吗？”

　　韩子骁回过头，没说什么，出门上车。

　　上了车，车却没开上回家的路，而是向前驶了一段，停在A大门口。

　　韩子骁把手伸给安希。

　　“带我去刚刚出事的地方。”

　　他居然什么都知道。刚才没别人，难道是小贪兽告的密？可是也没听到小贪兽跟他说过话啊？

　　安希握住他的手，一路往人工湖走。

　　韩子骁问：“刚才究竟怎么了？”

　　安希把在湖边看到系草他们无缘无故趴到地上的事讲给韩子骁听。这样一路说着话，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人工湖边。

　　安希忽然发现，和韩子骁一起过来，居然一点害怕的感觉都没有。

　　明明他什么都看不见，走路都要别人牵着，不知为什么，却让人无比心安，鬼影憧憧的小树林，黑漆漆的湖面，全都没什么好害怕的。

　　“韩子骁，和你在一起，好像什么妖魔鬼怪都不害怕了。”

　　韩子骁淡淡答：“你是不用怕。你手上拉着的就是最凶的妖魔鬼怪，要吃掉你我一个人就吃了，肯定不会有别的妖魔鬼怪敢来分你的肉。”

　　安希被他逗笑，抬头看他。

　　路灯微弱的光线里，他脸上的线条干净得如同大理石雕像，怎么看都不像妖魔鬼怪。

　　转眼已经到了刚才系草他们趴下的地方。

　　“这里？”韩子骁放开安希的手，摘掉一只手套，蹲下用手指摸了摸地面，然后微眯着眼睛不动，好像在感觉周围什么特殊的东西。

　　“带我去那边。”韩子骁站起来，指指小树林的方向。

　　树林里有条蜿蜒的小径，韩子骁却不是去小径，而是要往树林深处走。

　　“这边有什么特殊的吗？”

　　“是。有味道。”韩子骁继续转头分辨着方向。

　　安希很快就发现，韩子骁对她无限信任，只义无反顾地大步往想去的方向走。前面有没有树这种事，韩子骁完全没在管，全都交给安希。

　　他那么信任，安希就十二万分地打起精神，牵着他向前。

　　两个人牵着手，离得又近，出现在这种地方，简直像一对情侣。

　　这里还真的有情侣。前面不远处有两个人，正靠在树上，吻得难解难分。

　　韩子骁完全不知道，直直地朝人家走过去。

　　安希默默地把他拨一个方向：“那边有人，我们绕一下。”

　　“哦？”韩子骁不解，“为什么有人就要绕一下？”

　　“人家忙着，别过去打扰他们。”

　　“忙？忙什么？”韩子骁追问。

　　安希尴尬得要命，胳膊用力，直接把这个问题宝宝拖走。

　　再往前就出了树林，回到学校的一条主路上。

　　韩子骁站住：“气味消失了。”

　　“到底是什么？”安希好奇。

　　“我也不知道，反正不是好东西。安希，我帮你找一个外送公司，以后帮你送奶茶，你不要一个人晚上到处乱跑。”

　　安希笑出来：“我没有乱跑，这是我的大学，是我呆了四年的地方。”

　　虽然是原身的学校，因为留存着记忆的关系，安希还是觉得说不出的亲切和熟悉。

　　韩子骁语气坚决：“你的大学也不行。”

　　韩子骁和安希回到家，岑昼从手机上抬起头一看他们俩，就问：“你们俩去哪钻小树林了？晚回来也不给我打个电话通知一声，我都要饿死了。”

　　什么钻小树林？

　　不过他怎么会知道？

　　韩子骁脑子极快，伸手摸摸安希的脑袋，果然从她头顶摸到一片树叶，摘下来。

　　安希接过树叶反驳：“上了两天网，就学了一堆胡说八道。我们去当侦探了，哪像你，天天坐在家里玩。”

　　岑昼伸个懒腰：“我统一过四海，收复过天下，杀过匈奴，抗过金兵，现在玩一会儿手机，不行？”

　　吹牛。

　　安希不信。

　　岑昼看她不信，挑挑眉：“有什么可不信的？你旁边那位还参加过北伐呢，你问他。”

　　“真的吗？”安希抬头看韩子骁。

　　韩子骁只嗯了一声，就径直往餐厅走。

　　安希追上去拉他的袖子，珠连炮地问，“是哪一次北伐？你当时在谁的队伍里，你是军官还是士兵啊？”

　　韩子任由着她拉着，根本不回答。

　　岑昼不爽：“为什么他嗯一声你就信，我说那么多你就不信呢？”

　　再看一眼安希自然地扯着韩子骁的衣服，小尾巴一样跟着，心里有点纳闷：他们俩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么亲密了？

　　夜里，安希已经睡熟了，韩子骁敲开岑昼的门。

　　岑昼在床上，房间里漆黑一片。

　　有灯没灯对韩子骁都一样，韩子骁关上门。

　　“再帮我试一次，看看能不能把眼睛上的煞气压下去。”

　　岑昼叹了口气，从床上坐起来，一点都不看好：“我们上次已经尽力了，可能真的不行。”

　　前些天岑昼刚到人间时，两个人就齐心协力，压过一次煞气，想至少把煞气从韩子骁的眼睛上驱开。

　　然而千年的煞气凶猛顽固，两个人费了一整天的劲，根本不行。

　　韩子骁坚持：“这几天我一直都在调用安希的瑞气松动它的根基，说不定可以了，我们再试试。”

　　“好。”岑昼答应了，忽然忍不住看着韩子骁笑，“你都瞎了这么长时间了，过得好好的，怎么突然这么想看见？是想看谁？”

　　韩子骁在他对面坐下：“你脑内小剧场放完了没有？我今晚闻到了非常奇怪的邪煞的味道，可惜没抓到，要想找这种凶物，还是用眼睛比较好。”

　　“把眼睛上的煞气压下去，那你打算压到哪里？”

　　“哪里都好，总好过眼睛。”

　　岑昼点点头，手搭上韩子骁，不再说话。

　　韩子骁也闭上眼睛，两人一起去压韩子骁眼睛上的煞气。

　　岑昼立刻察觉，煞气与前些天不同，外围被丝丝缕缕纯净洁白的瑞气环绕着，似乎没那么凶悍了。

　　岑昼暗想：这小瑞兽虽然小，养瑞气的本事却真的不错。

　　两人用了一晚上功，天光将明，一线晨曦穿过窗帘的缝隙，照亮了岑昼的房间。

　　岑昼放开手，问韩子骁：“感觉怎么样？”

　　韩子骁没有回答，缓缓睁开眼睛。

　　眼前全是清晨明亮的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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