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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暗
皇宫里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暗潮涌动。每日例行的早朝后，皇帝淡淡宣布了东南大胜，三皇子即日回京的消息。满朝文武虽心中有数，但也都装作第一次听闻，满面欢喜地跪拜下身，山呼万岁。皇帝抚掌大笑，笑罢，传令唯一尚在朝中的将军顾见，下朝后去正阳殿拜见。
大黎的兵权由顾、魏两位将军以及三皇子所握，三足鼎立，也算安稳。
只是这东南一收，多出来的兵权，也不知要如何去处。
太子同太后回了宫，也算是半解了禁足，重有了上朝的机会。他好不容易再得圣宠，自是威风凛凛。等那皇帝离去，朝臣也围上来拜贺寒暄。
这时候，对他不理不睬，只匆匆行了礼就要走的人，便是格外显眼。
太子眼睛一眯，叫住那匆匆忙忙的身影：“柳大人为何如此形色匆忙，礼数不周？”
那身影顿了一顿。转过身来。
比起柳家圣宠，柳楚依刚嫁入皇家时他的样子，柳尚书倒是苍老了不少。白发与皱纹肉眼可见地爬上了他的额头，周身散不去的病气更使他颤颤巍巍，苍老了十倍不止：“回陛下，微臣疾病缠身，不敢在殿下身旁久留。”
“疾病缠身？疾病缠身还来上朝，”太子眉毛一挑，“我看你是倚老卖老，故意对本殿不敬吧！”
“微臣不敢！”柳尚书颤了颤，连忙跪下，“微臣确实病未痊愈。只是皇……”
“还敢狡辩！”太子眉毛一竖，“来人！柳乐平对本殿不敬，给我把他压入大牢，给他个教训！”
朝臣皆惊。一时全都跪地不起。
而柳乐平却直直地看着他，仿佛看穿了他的借口。
他的目光让太子不快。的确，柳乐平是早晚都要进去的。但凡与陈太章扯上关联，怎么也逃不了牢狱之灾。况且父皇已经嘱咐他，让他拘了柳乐平好生审问。等与顾将军安排好京城防守之事，再亲听审问。
反正他是要拘了柳乐平的。倒不如将理由改改，也警告一下那些因为他去了几天别宫，就看轻他的人。
太子看着周围战战兢兢的臣子，满意地舒了口气。
他见柳乐平的身影被拖出了殿门，便甩甩袖子，往正阳殿方向过去。
正阳殿伺候的太监都在外面候着。周边守卫甚是森严。皇帝与顾将军明显没有谈完，太子也不着急，搬了把椅子坐在殿外。
摸约过了半刻，顾将军从外面走来。见到太子后行礼，便匆匆离去。太子拍拍衣摆，站起身来，不紧不慢地进了正阳殿，对着批改奏章的皇帝跪道：“拜见父皇！”
皇帝头也不抬：“柳乐平可控制住了？”
“父皇放心，”太子信心满满，“一下朝，儿臣就命禁军拖了他下去，现在正在大牢呆着，等候父皇询问呢！”
“一下朝？”皇帝眉心一跳，朱笔重重一放，“朕不是让你小心行事吗？你就这么大摇大摆地绑了他？！”
太子身形一顿，冷汗就落了下来：“父皇……”
“罢了，”皇帝重重吐口气，“柳相桦已经到了北三省，不日就能押送东南郡守回京。你小心看着。”
“柳相桦……？”太子惊讶道，“再说父皇不是已经下旨，让三皇弟杀了那东南郡守吗？”
“朕是这样下过，”皇帝皱了皱眉，“但传令官回话，说在他到达之前，黎钊已经派柳相桦押送东南郡守，在回京的路上了。”
“那……”
“叛军军队还驻扎在东南，暂时由魏拓海统领。”皇帝重新提起朱笔，“黎钊也递了回京的折子，应该比柳相桦晚两天到。”
太子眼睛转了转：“他没杀那东南军队，岂不是抗旨？”
“他呈上来的折子上说，东南叛变，另有隐情，”皇帝道，“朕已派人确认，现在东南俘虏确实由魏拓海看管，黎钊与柳相桦也是只身回京。京城的兵权都在顾见手里，他的亲卫都在西北安分开荒，想来也没听闻这件事情。”
况且这一回来，连带着柳楚依。若她真是陈太章之女，这么单枪匹马地自投罗网，倒不是一个好主意。
皇帝笔尖一停：“朕倒是要看看，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他话音刚落，就有小太监急忙躬身进殿，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皇帝皱了皱眉：“怎么了，没见朕与太子正在议事？”
“奴才该死！”小太监颤颤巍巍地举起手中的奏折，“只是礼部尚书突然上奏，说是有万分要紧的事，需要陛下定夺。”
皇帝紧皱了眉，接过奏折。
越是往下看，他的眉头越是紧皱。等整本奏折看完，更是一本拍在桌上。
太子小心问道：“父皇，可是出什么事了？”
“西北来觐见和亲的日子提前了，”皇帝揉了揉眉头，“说是带着他们的公主，最多十五日后到。”
这时期改得也突然。再加上最近发生之事，更让人觉得奇怪。
太子看着皇帝阴晴不定的表情，心渐渐沉了下来。
若说在西北，威慑最大的莫过黎钊。在他们来朝之际，黎钊必须安然无恙。
而黎钊对柳楚依一往情深，若是柳楚依出了什么事，也难保有些许变数。
太子暗暗咬牙。
看来在西北首领走之前，是不能拿他们怎么样了。
只是他没有想到，事情远没那么简单。
日子一提前，重头便从清缴东南余孽变成了接见西北首领。六部上下都忙得晕头转向，尤其是礼部，恨不得一个人分成两个人用。
这头惦念着快要到京的东南郡守，那边调查柳楚依的身世也遭重重阻碍。之前记录户籍的官员早已辞职离乡，不知若综；那边柳乐平死不松口，只称柳楚依的生父是那个穷书生。
就这么焦灼着，时间一日一日地过去，转眼竟到了柳相桦回京的时候。皇帝只得吩咐好生看管柳尚书，他自己亲自出城迎接归来的军队。
皇帝出行，自是声势浩大。只见那城门口丈列千余兵士，无不重装铠甲，手握锃亮长矛。而在那被拥护的中心，明黄长袍的皇帝严肃地坐在龙椅上，眼见着天边泛起黑压压的一片乌云。那乌云近了，才看清是黑盔黑甲的士兵，阵仗齐整，训练有素，一见就知不是等闲之辈。
而在那黑甲军最前头的，便是骑在高头大马上的柳相桦。他见皇帝从龙椅上起身，也连忙下马，快走几步来到皇帝身前，单膝下跪道：“末将参见皇上！”
随着他的领头，黑甲军也跪倒一片。皇帝上前几步，搀扶起他。象征性地夸赞了两句，便开口问道：“那叛军首领，你可带来了？”
柳相桦手一扬，便有士兵牵着囚车，悠悠而来。那囚车之中，手脚皆被镣铐缚住的人低垂着头，靠坐在车的一角。他的枯燥的白发乱糟糟的，被士兵粗鲁地拽出来，押送着在御前跪下。
皇帝一挥手，便有大力太监小跑过去，抬起他的头细细查看。末了，太监向皇帝点点头，皇帝才过去，仔细打量这东南郡守。
他上次见这叛臣已经十余年前，但那熟悉的眉眼依旧能唤回他久远的记忆。花白头发的郡守在他身前安稳跪着，就像十余年前，他也如此跪着道：“若是将恩师的圣名重白天下，我等便全力扶持殿下。”
到底是何等狂妄之人，才能在天子面前提“圣名”一词？只可惜那时他势单力薄，不得不忍辱负重，才能坐拥天下。
而此时再见他，自己已是九五至尊，自然没有了先前的拘谨，春风得意。
他袖口一甩，自是拿出了皇帝的威严，怒目而斥：“罪臣李骥远，朕如此信任你，将东南事务尽数交你管辖。可是你却背信弃义，竟起兵造反！犯下此等大逆不道之事，罪该当斩！”
“陛下！罪臣该死！”郡守颤颤巍巍地膝行几步，哀切地看着皇帝，“罪臣并无二心，也未真正起兵造反。三皇子来东南时，罪臣也未做抵抗，而是大开城门，尽数归降……罪臣知道，三皇子定会派人押送罪臣回京。罪臣只能用这种方式，才能见到皇上，陈述冤屈啊！”
“……你一个叛臣，何来冤屈！”皇帝怒发冲冠，“若想见朕，递折子上京便是。何来起兵造反之说！你可不要信口雌黄！”
“罪臣确实数次上书，可并未等到皇上的传召啊！”郡守抬头，凌乱的白发下是纵横的老泪：“罪臣也曾亲身上京，可无不是被拦到了京城之外，无法见到皇上……眼见罪臣的女儿日益消瘦，生命垂危，可是却又传来了三皇子大婚的消息……罪臣实在按捺不住，才出此下策，为罪臣唯一的女儿讨回公道，也挽救她的性命啊！”
皇帝眯起了眼：“你的女儿？”饶是安插了眼线，也没听说这郡守还有女儿？
“微臣的女儿自幼体弱多病，独居深山幽静之处，以调养身体。月余前她出山，来京城寻访游玩，偶遇一男子。小女少不知事，被那男子哄骗，污了清白，珠胎暗结，”郡守抹了把泪，抬首道，“罪臣气急，派人仔细查找问询，才得知那日偶遇的男子，竟是当今太子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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