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燃

　　————咣当。

　　菜随着银叉掉落而溅到桌子上别处，成了狼藉。

　　“什，什么？”

　　晏西楼动作不紧不慢，喝了口酒，极有耐心的重复了一遍。

　　“还钱。”

　　*

　　纪锦走出鸿雁厅的时候，江小离已经等得望眼欲穿了。

　　见她下楼，跑上来迎她，“纪姐，怎么样了？”

　　纪锦暗自无语这个小助理的没眼力劲，碍于陈丽她的面上还是扬起笑，“挺好的。”

　　鸿雁厅是X城很有名的一家餐厅。这一场晚饭吃好喝好，除了坐在对面的那个男人十分地能给她心里添堵之外，什么都好。

　　“啧，忘东西了。”

　　那条自己亲手磨的戒指还在餐桌上。

　　江小离：“要不我帮您上去拿回来？”

　　捏着墨镜腿的手指一紧，“算了。”
　　纪锦回头看了一眼，鸿雁厅外整座餐厅单面玻璃冷光熠熠，映着街景，她瞧不见里头的任何情景。

　　如同那个男人一般。

　　窗外的人在回首，窗内的人在回视。

　　夜风将她长发扬起，她没有红唇浓妆，那双眼睛却还是藏不住光。精明的，唯利是图的。

　　久别重逢的。

　　她好像以为自己藏得很好。

　　晏西楼轻嗤了声，目光落到桌子中间正方形的红绒布盒子，依旧打开着，和方才那场尴尬的对话一样。突兀地打开着。

　　沉默良久，他将那条项链拿到手中，慢慢摩挲。

　　纯银的指环，很容易被时间氧化，内里刻着的字歪歪扭扭。

　　————“L”
　　单纯一个字母也能被刻得这么歪。

　　指环的制作工序晏西楼想不出一向嚷嚷着女人的手是第二张脸的纪锦，会拿着磨砂布亲手给他打磨东西。

　　“真是粗糙。”

　　晏西楼突如其来的声音把一旁的服务员吓了一小跳。

　　“晏总，这件东西需要为您重新包起来吗？”

　　他顿了一下，将戒指从盒子里拿出，缓缓套到自己手指上，无名指，刚刚好，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已经有些氧化泛黑的纯银指环，和腕上的名表格格不入，衬着他一身的贵气更是显得突兀。

　　“啪嗒”一声，晏西楼扣上布盒，将东西塞自己怀中。

　　转身离开时对服务员说了句，“刚才她吃了什么，明天照样给我办公室送一份。”

　　纪锦那枚戒指原不是为了晏西楼而做的。但能有这个机会重新和晏西楼有话题，又怎么能放过。

　　————“那条项链是不是还在餐厅里？”

　　她打在短信对话框里，手指顿了一下，删删减减，还是拨了电话过去。

　　电话等了好一会才被接起，没有声音，只剩细细沙沙电流声，纪锦握着手机试探性地，问了一句。

　　————“喂？”

　　那边没回，好像有扑棱棱的风吹过，啪嗒啪嗒。

　　纪锦不死心，又问了一声，“喂，晏…”

　　————“有事吗？”

　　“啊，是我，我是纪锦，我想问问那个项链的事情…”

　　“不知道，可能餐厅的人扔掉了。”

　　晏西楼说完却没急着挂电话，他听到一声诧异的带着气声的惊呼。

　　半晌，女子轻软的声音有些发闷地回道：“好的，我知道了。”

　　他的回话的时候，语气太过冷淡，太过平静，纪锦心头颤了一下。

　　电话的那头没挂，有风扑棱棱的吹过，夹着几道汽车呼啸，不很吵，却莫名压抑。

　　晏西楼这个男人太难琢磨了，她看不透，不敢轻举妄动，生怕被他察觉出异样。

　　更遑论那句“还钱”，她是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的。

　　纪锦先挂的电话，趁自己的情绪还没有在这场漫长的沉默崩掉之前。

　　晏西楼似乎对她挂掉电话并不意外，他伸出手，摸了摸无名指上的那枚银环。

　　说来好笑，这是她给他的第一份礼物。

　　灯火如流水滑过车身，风跟着霓虹光止不住地往窗里灌，记忆也无孔不入。

　　一场酒散的时候总是显得颓靡，像强大的王朝突然由盛转衰，处处充满狼藉。

　　晏西楼放下最后一个酒杯，顺势躺进纪锦的怀里，不省人事。

　　他皮肤在男人中偏白，明明眼里都已经是迷离的酒意，但却不显太多酡红。
　　白衬衫扣子松掉两颗，分明的锁骨下看得见隐约的肌理。

　　纪锦没有多看，只是轻轻伏在他耳边问，“晏先生，您有人来接吗？”

　　晏西楼睁睁眼，喉结滚动了一阵，没能说出什么话，眼尾憋着一抹红。他酒品不差，喝醉了也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情。

　　她没了法子，晏西楼接近一米九的身高，托着手臂半数的重量都压在她身上，踩着高跟鞋走的晃晃悠悠。

　　最近的一家酒店大门金碧辉煌，不菲的装潢寓意着不菲的价格，纪锦想了想，横着手在他身上摸了好一阵，终于扒拉出晏西楼的钱包。

　　貌似有钱人都不喜欢带现金。名贵的鳄鱼皮钱包里除了卡没有一张现金。

　　“……”纪锦默了会，放回原位。

　　“进去。”

　　头上突然传来男子低沉的嗓音，着实把她吓了一小跳，不尴不尬地僵直了身子才缓过来。

　　酒店是晏家旗下的产业。

　　总统套房有专门的VIP电梯通道，一路走下来没有任何人阻拦，纪锦又一次体会到了阶级带来的便利。

　　终于将晏西楼放在了床上的时候，纪锦已经累得没什么力气，额角渗出细微的汗珠，脚也开始隐隐作痛。

　　晏西楼躺在床上睡得沉，双眸紧闭，碎发随意地散落在眉骨处，平日里压人的气势荡然无存。

　　纪锦小心翼翼地摘下他的眼镜，落地窗外月色清辉满满，竟把他原本压人的五官柔化了不少。

　　抬头了看床头上的时间，凌晨四点，再有一个多小时，就是旭日初升了。

　　她不能留在这里。

　　纪锦扯了一张便利贴，贴在床头的柜子上，那是她的电话号码。

　　熹光微亮的时候，纪锦离开酒店，踩着宿管阿姨打开宿舍门的时间点。

　　浓妆未褪，酒气冲天，红裙清凉。

　　回到寝室的时候，室友们还没起，一个一个睡得香甜。

　　纪锦其实很羡慕室友，关心自己的父母亲，吃穿住行不需要发愁，也不会在每年交学费的时候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家是最温暖的港湾”这是她最讨厌听到一句话。她没有港湾，有的只是生而为人的压力，在沉浮不定的大海中漂浮。

　　能做的，只有紧紧地握住某一个浮木，将她带上岸。

　　纪锦盯着手机看了一会，短信还停留在昨夜。留着那些不堪的，难以入目的话语。

　　今天是周末，室友照例起得较晚，纪锦轻手轻脚洗完澡睡着了。

　　旭日高升时，室友们陆陆续续起了床，对她昨日夜不归宿的事情倒没有多说什么。

　　都是受了高等教育的人，一些基本的尊重还是学会了，总不会当着面说别人坏话。

　　她是幸运的，没有遇到一群随时随地都在阴阳怪气的室友。纪锦读的大学在X城算不上顶尖但也能排的上号，人一多，质量就参差不齐了。

　　长相出众，身世凄苦，花花公子最是喜欢玩弄这样的女孩子。鲜花，礼物，所谓的浪漫攻势从她上大学以来就没有停过。她一个都没有接受。

　　时间久了，其中就有些人恼羞成怒。她的奖学金断了。

　　这时候纪锦才真正意识到原来很多事情不是自己努力就可以改变的，比如自己原来连基本的生活保障都不能保证。

　　没有后盾，没有港湾，没有依靠。

　　“纪姐。”

　　江小离的声音落在纪锦的耳边，她下意识睁眼。

　　回忆是个漩涡，最近和晏西楼见了面，难免会想起从前的往事。

　　“怎么了？”纪锦揉揉额角问。

　　江小离凑近纪锦的耳边，眼神鬼祟地乱转，“你看那个，是不是江憬然？”

　　纪锦顺着江小离指的方向看过去，一个穿着黑衣服黑帽子的男人身旁跟着同色衣服的女孩子的手，似乎在散步，此时已经看不见面容。

　　她的眼神没有江小离那么好，不太能辨认到底是不是。她扫了周围一圈，深夜已经没有什么行人，路边花坛却缩着一个人，拿着相机。
　　出租车过了红绿灯，开始往前行驶。

　　“师傅，下车。”

　　狗仔拿着相机已经拍了好几张，就等着他们俩转过路口就能拍到正脸了。

　　此时横出一只手，将他手中相机抢了过去，还没等狗仔反应过来，那人就已经把相机里的内存卡扯了出来。

　　“你干什么！”

　　狗仔气急，吼出来的话也大声了点。动静不下，惊动了江憬然。

　　他很快反应过来，向纪锦的方向走去。身边的女子，随着他的脚步，消失在了停在角落的一辆车里，飞快驶进夜色。

　　江憬然，十六岁时因为一个阴狠的少年配角一战成名，圈内最年轻的影帝。

　　拿奖无数却没有什么绯闻，干净的不是一丝半点。圈内圈外多少少女至妇女的偶像。

　　刚才的照片已经属于惊天大料了，江憬然出道这么多年来的头一次。

　　两人对峙着，江憬然就已经从纪锦手里拿过那张小小的内存卡，“你拍我。蹲了多久。”
　　，
　　狗仔没想到江憬然会这么说，愣了一下，“三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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