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程青山半程海

　　此时的梁京，新年刚过，宵禁恢复，街上静悄悄的，更夫打更穿过街道，只街角还残留的爆竹红色碎纸屑的热闹，渐渐被雪花覆盖。东宫太子伴读东关王府的大公子施凤楼的贴身护卫岭松匆匆的拐过街角，敲开东关王府的角门，低声说：
　　“速速禀报大人，大公子说太子上次来东关王府游玩，把贴身白玉圭落下来，亟待取回！”
　　门口小厮闻声立即提灯去了，岭松焦急的在角门盘桓。

　　东关王府庭院深深，嫡亲大小姐施芳锦的居所梧桐小筑悬挂着精巧的宫灯，繁复的雕花，雕刻了烛光，在长长的回廊里落下精美的影子，青萍小心翼翼的提着炖好的燕窝走过回廊，却还是惊到了挂在廊下的五彩鹦鹉，它张开了惺忪的睡眼，大叫：
　　“没有梧桐树，引不来金凤凰，没有梧桐树，引不来金凤凰！”
　　青萍被惊了一跳，不由得恼火嗔怪：
　　“你这个小畜生，还不闭嘴，小心惊到郡主。”
　　雕窗里传出一声清冽的浅淡笑声：
　　“不过一只鸟，怎么就惊到了我了？”
　　青萍知道这鸟是表少爷舒月痕送给自家小姐施芳锦的，小姐虽面上没说什么，却将这聒噪的蠢货悬在自己卧室的廊下，日日可见，而太子慕九州送的珍宝却锁进了府库，嘴上说是珍重，其实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别人猜不到，她从总角儿就伺候小姐了，如何能不知道。她剜了一眼那又开始瞌睡的扁毛畜生，掀开锦帘，轻轻的推开门，跟歪在榻上的施芳锦笑说：
　　“这是厨房新炖出来的燕窝，老夫人吩咐一定要吃的。”
　　施芳锦穿着一身嫩绿色的绸缎长裙，乌丝简单的用沉水香木簪绾起，衣摆如水一般的从榻上流泻下来，在摇曳的烛光里泛着层层的朱光，遮住半片楠木榻侧雕刻着的栩栩如生的牡丹。
　　暗香悠然，美艳不可方物。
　　青萍将白玉碗从食盒里端出来，放在她手边，施芳锦放下手中的书，看了一眼：“父亲可回了？”
　　青萍规矩道：“回了，大人问小姐，太子的白玉圭可是遗失在咱们府中了。”
　　施芳锦缓缓搅动着白玉碗中的燕窝，冷淡的说：
　　“太子的白玉圭，不该落在东关王府”
　　青萍闻言抿了下唇：
　　“小姐说的是。”
　　施芳锦放下瓷碗，嘱咐了声：
　　“把我的素服找出来吧。”
　　“是。”
　　青萍将施芳锦的素服环佩准备好，安静地出了门，从九曲小径一路行至前厅，对等在院外的小丫头说：
　　“回了大人吧，小姐没有看见太子殿下的白玉圭。”
　　小丫头乖巧的回了一声，规规矩矩的去了。

　　东关王府后门处的小侍卫岭松在门前等得焦急，看见府里管家急急而来，忙上前问：
　　“爹，大人可吩咐什么时候起兵了？”
　　管家徐东喝止他：
　　“你个竖子！满口胡言乱语！现在都已经宵禁，大人已经歇了，有什么事儿明日再说！”
　　岭松见他爹要关门，急忙上前撑住门，怒道：
　　“爹！绥城已经破了！公主殿下生死未卜！贵妃被陛下逼死！太子存亡就在旦夕间！您就算不念着我是您亲儿子！大人就算不念着大小姐和太子殿下的婚约！也不念着大公子了吗？！大公子在东宫当差，是殿下心腹，爹啊，覆巢之下无完卵！儿子求求您，看在大公子的份上再去求求大人吧！”
　　徐东将他使劲儿往外一推，忍住心中剧痛，沉声说：
　　“你赶紧去吧！”
　　岭松被他推出几步远，眼睁睁的看他自己亲爹看着他合上了门，扑过去，推着门哽咽道：
　　“爹啊，儿子求您了，求求大人救救大公子吧，天家无情，咱们东关王府也无情么？”
　　岭松哀求半晌，角门冷硬无声，只能抹了把眼泪，起身回东宫复命，徐东靠着门老泪纵横，知道自己儿子这一去就是今世父子缘尽了。

　　岭松失魂落魄的走回宫殿前，望着高高的宫墙，忍不住遮住脸呜咽出声，宫道边上停着的一辆马车车门一开，探出一个妇人的头，她左右看了看，上去扯住岭松说：
　　“大人您怎么不按照事先说好的来找我，站在这里作甚？您这进出宫门，我们齐侯爷可担着天大的干系呢！”
　　岭松浑浑噩噩无法搭话，豆娘只好强拉着他进了马车，转到小角门时，豆娘悄悄的扣门，等在门边儿的舒月痕半梦半醒之间听见声响，隔着角门问：
　　“谁？”
　　豆娘小声说：
　　“齐侯府的。”
　　舒月痕开了门，见人抬了个大箱子进来，问道：
　　“怎么还有箱子啊？”
　　豆娘说：
　　“这不，东西多了点嘛。”
　　舒月痕趁豆娘不备将箱子打开一个缝，瞄见了岭松，惊了一跳，心神不宁的挥了挥手：
　　“好了，去吧。”
　　豆娘被他吓得心惊肉跳，见他不再询问，赶紧吩咐人带着东西悄悄地进去了。
　　舒月痕思前想后，还是觉得不安，过了半晌，去了宫门执夜处，推开统领左都侯齐旸的门，搓着手：
　　“旸哥，这天儿可真冷。”
　　齐旸放下手里的书，看着他一笑：
　　“过来坐，这有府里刚送过来的汤水点心，你用些暖暖。”
　　舒月痕笑着蹭到矮桌前，也不客气的打开食盒，一边用膳一边称赞：
　　“这侯府豆娘的手艺可真是好。”
　　齐旸有些心不在焉飘过书上的字迹，目光虚虚落在一处：
　　“你喜欢，明日叫她和你家去。”
　　舒月痕抬了下眉冲他眨了下眼睛，笑说：
　　“豆娘可还带着岭松呢，我可看见了啊。”
　　齐旸放下手中的书，抬头看着舒月痕，烛光下乌黑的瞳仁看不见底儿，他缓缓开口说：
　　“岭松从施郡主处回来，总要行个方便。”
　　舒月痕不由禁了禁鼻子：
　　“我叔父素来无情，想必岭松是搬不来救兵的，如今萧贵妃被逼服毒，陛下迟迟不派援军粮草接应绥城，那是有意要绝了天门军的生路，我看太子怕是要保不住了。”
　　齐旸重新把视线落回书上，脑子转的飞快：
　　“绥城是读书人的天下，陛下不会的。”
　　舒月痕见他不赞同自己，急道：
　　“怎么不会啦？我表姐说了，就是因为读书人的天下，公主殿下兵败城破，他们兄妹更难有活路，陛下不是一贯如此行事？！”

　　舒月痕话音刚落就想起左都候与栖霞公主之间的关系，忍不住懊恼道：
　　“哥，公主是替太子出征的，一个女孩子家家的，就算是兵败了，陛下想必也不会拿她怎么样，毕竟是父女。你看萧贵妃也薨了，天门军也没了，她还有什么事儿，我这一向在你跟前嘴快，你别往心里去啊。”
　　齐旸叹了口气，透过烛光看着窗外纷飞的雪，炭盆里一层一层红着的碳：
　　“你在我面前说也就罢了，萧贵妃性冷严苛，自小不许栖霞大笑落泪，她虽然身居高位，怕是一天好日子的都没得到过，殁了也是千古罪人，你即使不说，我也是懂的。”
　　红烛爆了灯芯，舒月痕感觉气氛凝重，忍不住调解气氛：
　　“表姐下午差人送了一头白玉鹿。”
　　齐旸见他摆在桌案上玲珑剔透的白玉鹿，心中就是一跳，他不动声色的说：
　　“玉料上乘，雕工精巧，甚是可爱。”
　　舒月痕爱不释手的摸着小鹿：
　　“如今梁气数已尽，太子殿下自身难保，他跟表姐的婚约也作不得数了，表姐送我小鹿，定是要跟我约好，自此我们效仿神仙眷侣，山林归隐，鹤鹿相伴不必理睬世间凡夫俗子的门第市侩愚见，逍遥自在。”
　　齐旸忍不住一哂，方待要回话，门口锦帘一挑，走进一个娃娃脸的书生，抬眼就见三分笑，一团的喜气，手里扇子一敲说：
　　“可不是，那唐轩要先在这里恭喜舒大人心想事成美梦成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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