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露吟[剑三]

作者:灰喜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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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君情难断如流水妾志不改比金坚(2)


      往后又打了几回,溪北矿山到底是被攻下了,二营折损万余人,辎重营被唐军包围,叛军里倒也有不怕死的,一把火连人带粮草都烧了个干净。曹炎烈当机立断,率亲信部众自北面山路撤入了皇城内上阳宫里。
      撤退、安顿花了有三日余,行军途中还遭了一回伏击,一番兵荒马乱自不多提——许是怕木昔生事,也或许是怕典忧来杀她,曹炎烈把那软筋丸用在了她身上,因而这三日她歪坐在马车里,浑身无力,几乎动弹不得,这些事俱是她从听来的动静里推得的,实际上到底如何却是一眼也没能看见。
      待到了上阳宫,木昔也不过将将看了一眼这昔日的天家居所,就又被关进屋里,过上了与前一阵子无二的生活。如此过了近十日,入夜许久才终于有人来提她,一路带到了不远处的一间偏殿外。
      冬日里月初的夜最是黑沉,夜风极凉,值夜兵士的铁甲反着暗淡的星光,一呼气,面前便是一团白雾。宫室的门虚掩着,里头有人正说话,木昔在外头站了片刻,抬起一手来,摸了摸这许久不曾见到的微薄星光。
      她离门扇近,屋里头的对话声也听着了只言片语。当下说话的是典忧,道:“……这法子若不成,怕是难有回天之力。到时……小石与李唐有仇怨,怕是要转投安氏麾下。”
      曹炎烈道:“算来也是近二十年的交情,我是知道他心性的,他不会害我。这一回我若不能成事,他转投他人处也好——来日东山再起时,兴许他倒成了一根好钉子。”
      典忧沉默了一会儿,道:“你既都算好了,就这么干罢。只一样:你把这个带上,这些日子每日吃上一丸。”
      曹炎烈最是疑心,木昔是清楚的。果然他紧接着就问道:“这是何物?”
      “如今我腿脚不成了,没法跟在你身边,就由它替我护着你罢。”典忧淡淡地道,“安心,大哥还会害你不成?——我去了。”
      接着门就被推了开,典忧跟木昔错身而过,看也没看她一眼,却没来由地叫她想起当日诊出喜脉时他喜言“曹家有后”时的笑脸来。
      那时的欢喜、那时的晴空好似是几十年前的事了,而今已是天翻地覆。木昔略闭了闭眼,提步跨过门槛,昂首走到屋子正中央。
      曹炎烈正在正座上坐着出神,她又往前走了两步,他才开了口,却是叹道:“当日后有追兵,他向我讨要衣甲兵刃时说的就是这一句。”说罢也不等木昔应声,径自又讲下去,道,“我与他身形相仿,追兵凭兵刃将他认作了我,我方逃过那一劫……只是夫妻尚能同床异梦,这二十年未见的大哥,我竟不知当不当信了。”
      山狼将军何等气概,这等决断自是做得来的,木昔知道这话是有意给她听的,并不应声,只偏着头看自己在地上的影儿。曹炎烈立时也没说话,沉默了许久,才站起身来,往前稍走了两步,道:“不过月余,你我已无话可说了。”
      木昔又想了许久,却是昏昏地,好似什么都没想通。她深深呼了口气,道:“你今日叫我来,想是要做个了断了……我不怨你,只怨不长眼的老天偏要叫我遇上你;你也别怨我,我虽有大事瞒着你,可待你的心也从未假过。”
      曹炎烈道:“怨不怨的,如今还要紧么?”说着自旁桌上拿起一封信同一个令牌来,在指间把玩着,垂着眼也不看她,道,“我不杀你,你把这封信带去给城外的唐军便归队罢。往后是死是生,只看你的造化。”
      这话着实出人意料,木昔惊得不轻,脱口而出,道:“你放我走?”稍定了定心神,又道,“这信是……你不怕我拆开来看?”
      曹炎烈嗤笑一声,一甩手将那信跟令牌都甩到了她脚下,道:“这是我以安庆绪之名递给广平王的书信——他若肯只身前来和谈,我等就降了。”
      木昔俯身捡了信揣在怀里,又把令牌握在手中,方热起来的心忽又冷了许多。她道:“有诈。”
      曹炎烈道:“你大可说与他听。广平王仁义,我赌他为免战祸,必会应邀。”
      他自诩真龙血脉,向来也是胆大得很,极是敢赌。木昔却隐隐觉得不祥,道:“那若是赌输了呢?”
      “说不定就如你所愿,降了大唐。”曹炎烈朝她扬了扬嘴角,眉眼里却是毫无笑意。他转了个身,背朝着她,道:“你去罢。”
      木昔握紧了手里的令牌,铁打的令牌冰凉冰凉的,棱角硌手得很,就好似她心底的一件事,隐隐要往外戳出口子来。她慢慢往后退了两步,终究还是站住了,又问道:“我只最后还有一句话要问——你怎么肯放我走?我以为……我以为你必然会杀了我。”
      曹炎烈拿手指轻轻叩着椅子的扶手,木昔一下下数着,数了有九十七下,那声儿方住了。他慢慢地道:“这些日子我才想明白了,你原先说的话真真是心里话:你是个人,我做不了你的主。如此我便是杀了你能如何?杀了你,你就真心真意要做本将的妻子了么?去罢。”
      心里头冒芽的念头倏然自心口钻出来,一霎时长得枝繁叶茂。木昔两膝一软跪在地上,泪水滚滚而下,知道是徒劳,却还是哭求道:“将军,莫使诈了,降了罢。不论是戴罪立功还是监禁,我都陪你,侍候你衣食住行,咱们再不分开了!”
      曹炎烈朝后摆了摆手,长长地叹了口气,道:“走罢。”
      木昔不由又劝了两句,他仍是只叫她走,她只得起身慢慢忙门外退去。门外便是黑沉沉的夜了,她在门口站住了,再看一眼灯下那高大的身影,眼泪止不住地滚落着,不由又道:“将军,天冷了,记得别贪凉,出了汗可别脱衣裳;领口已磨破了,不像个样子,也该着人补上一补;冬日里头发可散下来,护着后颈也好暖和些……”
      曹炎烈两手撑在椅子扶手上,躬着背低下头去,一句也没应,只又摆了摆手。门口侍立左右的近卫便把木昔拽下了石阶,又阖上了宫门。
      夜已深了,四下里除了来回巡逻的兵士的脚步声,再没半点动静。木昔立在门口看了一会儿,屋里的灯迟迟未灭,她也只好转身走了——刚开始是走,后来就成了小跑,再后来一路狂奔,把先前多日来未曾使过的力气都使了出来,到大门前十余丈时,忽又住了步,拦了一队巡逻的,先亮了令牌,接着道:“我奉大人之命,给鲁有山安排个差事。他在哪?”
      当中想来是有曹炎烈带来的人,立时就指了个方向,道:“现下在那边执勤,就那边灯笼底下。”
      木昔道一声“多谢”,提起裙裾跑了过去,拉住鲁有山,把那令牌跟信件俱塞到了他手里,道:“大人有令,着你把这信送至洛阳城外唐军营地。”
      鲁有山讶异道:“我……?”
      木昔无力地笑了笑,道:“原本是我……你只管去罢,再秉明广平王:这邀约有诈,不可轻信。”
      鲁有山迟疑了下,接着一把拉住她衣袖,急道:“不成,这怕是你唯一的机会了,你不想回家了?!我这许多年……打仗伤不着我。”
      木昔喉头哽着一口气,好容易才咽下去了。她道:“我已是曹家妇,回不去了。鲁大哥,曹炎烈极是狡诈,他若不肯降服,必得要了他的性命。到时我……到时我去陪他,也算不得背信弃义。”
      鲁有山又要再劝,木昔一狠心,背过身去,道:“去罢。鲁大哥,来日我婆婆要拜托你们顾待了。”

      至德二载十月初一,正是夜色最深的时候,星子都隐去了。
      鲁有山应了一声,转身去了;木昔朝着跟他相反的方向,快步隐入了上阳宫里仿佛再不见天日的黑暗之中。

      至德二载十月初九,睢阳失守,烈将就义。
      三日后睢阳城光复,长夜将尽,天边隐隐泛起一缕青白。

      至德二载十月十四日,广平王率天策、苍云联军攻破上阳宫,安贼庆绪逃窜,叛军“八狼”中仅存的“山狼”曹将军死于天策军宣威将军之手,东都光复。
      旭日乍现,长风破晓。
      饱经战祸的上阳宫墙角,枯黄的草叶趴伏在地,上头一滴孱弱的露水,无畏无惧地迎向明亮的日光。

      东山腾白日,依稀朝露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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