积善庄

　　似乎霉运当头，柳如烟因武功尽失，走到积善庄后门的时候，不慎被一截树桩绊倒，惊动了正在巡逻的刘总管，再次被捉住。事情很快牵连到翟嫂，梅正卿联想到前两次的蹊跷，便明白了翟嫂的背叛。刘总管像抓小鸡一样，揪住翟嫂的头发提到大堂上。
　　翟二的面色阴得厉害，忽然左右开弓，啪啪直响地打在翟嫂的脸上，边打边骂道：“你这个吃里扒外的臭贱人，不知道报答主子的活命之恩，反而胳膊肘朝外拐，我叫你恩将仇报！你我的夫妻情份从此一刀两断！”
　　翟嫂起初惊讶地望着他，似乎对他的举动感到意外，但很快便释然了：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限来时各自飞。他若不及时向庄主表忠心，恐怕连自身都难保了。虽然他也没少做过昧心事，但自己又何苦连累他呢！
　　翟二直到打得手软了，才跪下来向梅正卿请罪：“庄主，翟二跟这贱人同床共枕十余年，竟从来不知道她吃里扒外，也是翟二管教无方，请庄主一并责罚！”
　　“翟嫂触犯家规，理当挑断手脚筋，终身监禁。”梅正卿又皮笑肉不笑地劝道，“翟二，你跟随老夫这么多年，我岂有不知之理，老夫向来恩怨分明。”
　　翟嫂自知生还无望，满面凄凉，骂道：“呸！老贼，别以为你做的那些肮脏事儿没人知道，当年沈小姐和后来几位夫人是怎么死的，你心里最清楚！”
　　“你……你到底是什么人？还知道些什么？”梅正卿惊骇万分。
　　“我自知难逃一死，就实话告诉你吧！我本是沈小姐的贴身丫鬟阿琪，沈家当年对我有活命之恩，所以才会想方设法混进这里来的。没想到，”翟嫂发出一声比哭还难听的凄厉惨笑，“我进了庄中，不但没能查出小姐的冤情，反而跟着你这禽兽丧尽了天良。当柳姑娘一出现，我就把她当作沈小姐，我甚至感到那是沈小姐的冤魂复仇来了。突然之间，我对这些年自己所做的事感到无比愧疚，而且远远偏离了我当初来此的目的，我才会奋不顾身地帮助那位柳姑娘的，谁知她还是没能逃出你的魔掌……总之，我是仁至义尽，黄泉下见到沈小姐，她也不会怪我的……”言至此，她猛一咬舌，便喷出一口乌黑的血水，面色也倏地变青，一头栽倒在地。
　　“她服毒了！”翟二慌忙来到翟嫂身边，扶起翟嫂，让她头朝下，想将她口中的毒药倒出来。
　　翟嫂气息微弱地摇摇头：“用不着白费力气……为了免受凌辱……我已吃下见……见血封喉夺命丹……就是神仙……神仙……”话音未落，便没了气息。
　　翟二的眼中淌下一滴泪，他将脸侧向一边，装作挠痒痒的样子，用衣袖偷偷擦去。梅正卿斜瞥了一眼，只作未见。
　　翟嫂的监管岗位换上了梅正卿的两个丫头凌霜、傲雪，还有几个家丁在暗中盯着。因上次翟嫂的搅扰，令他颇为厌烦，是夜，梅正卿下令：“今晚若没有老夫的命令，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许过来。”将下人们全都遣走了。
　　梅正卿放心地来到柳如烟厢房中，问道：“柳姑娘饮食起居可还习惯，那些丫头们没欺负你吧？”
　　柳如烟寒声道：“多谢庄主挂念，翟嫂她……”
　　“那个吃里扒外的贱人，老夫早已将她监禁了，何必再提！”梅正卿轻描淡写地说道。
　　“你究竟把她怎样了？这不关她的事！”柳如烟急道。
　　梅正卿一步步走近前来，笑道：“这里没人可以救你，我就算把你被封的穴道解开，你又能怎样？”他说着出手如电，果真解开了柳如烟的穴道，“你知道我为什么想留下你吗？只因为你太像我的夫人。她已病故近十五年了，但那音容笑貌仿佛还在昨日，始终令我无法忘怀。——可谁知道，上天夺去了她之后，却又把你送到我面前。只要你能接受我，我可以马上放了翟嫂。”
　　“你无耻，做梦！”柳如烟一掌打去，却反被梅正卿翻腕捏住；她极不甘心，另一只手伸开二，直指取对方双目，梅正卿侧身一闪，柳如烟戳了个空，正欲收回，却被点了穴道。
　　“柳姑娘，我一次又一次地让着你，你却总不领情，那就不要怪我梅某人来硬的了！待生米煮成熟饭，看你还从不从！”说罢以手指一挑，柳如烟喉间一粒钮扣应声落下。
　　柳如烟泪水唰地涌出，狠狠一口咬住梅正卿的手背。梅正卿负痛，啪地给了她一巴掌，正要拉扯以下的钮扣，忽然看见一条银制的长命锁，不觉拿在手里细细抚摩。他越看越心惊，骇然道：“你是怎么有这条长命锁的？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柳如烟以为这次一定难于幸免，却见他盯上了自己这个护身符，忙一把抢过来：“这是我从小就佩带的，积善庄那么多金银珠宝，还看得上这个？”
　　“你爹娘是谁？他们现在何处？”梅正卿又焦急地问道，似乎完全失去了那派谦谦君子的风度。
　　柳如烟正欲回答，忽见梅正卿拉着自己飞身而起，才见一柄长剑从窗外刺向梅正卿方才站立之处。梅正卿追到外面，冲一条黑影斥道：“何方鼠辈，安敢背后偷袭！”
　　却听一个少年笑道：“嘿嘿，承蒙赐教，这都是跟着梅庄主学来的，如果我等是鼠辈，梅庄主就是鼠王了。”
　　梅正卿带着三分恼怒，七分惊奇：“原来是你！上次你中了我的圣婴混元掌，我还以为你早已连骨头都烂掉了呢！能活到今日算你命大。还不快夹紧尾巴逃命，不怕我再给你一掌么？”
　　“你以为凭你那几招就能打发大爷到鬼门关啊？实话告诉你，大爷再也不怕你那双鸭掌了，不信你来试试？”武秋潮气定神闲，似乎成竹在胸。
　　“先收拾了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小子再说！”梅正卿呼地挥出一掌，却被武秋潮轻轻地躲开去；他吃了一惊，又左右掌连挥不止，还是被对方消解了一小半。虽然对方还没有练到一定的功力，但那些看似舒缓的招式，好像就是他的克星。正如公鸡本是蜈蚣的克星，但当公鸡较小而蜈蚣较大时，蜈蚣反而能威胁鸡一样。他在心里告诉自己，不会的，他苦练了十几年的圣婴混元掌，不会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被破的；况且，为了练成这套掌法，他无所不用其极，做下了多少令人发指的事啊！——他怎么能甘心呢！
　　“大爷今儿不玩了，后会有期！”武秋潮见柳如烟已被救走了一会儿，也无意缠斗，飞身走了。
　　武秋潮来到山崖下的一片小树林中，东方已现出一线鱼肚白。从林中走出一老一少，那老者是个学究打扮，而少女正是被梅正卿困了近一个月的柳如烟。
　　“柳如烟感谢少侠的救命之恩！”柳如烟盈盈拜道。
　　“柳姑娘快快请起！我与那梅庄主有血海深仇，上次前去讨还公道，不料中了他的魔掌，差点搭上一条小命，幸而被令师送往回生谷，今已治愈。这次与令师前来夜探积善庄，不想正遇见柳姑娘。”武秋潮见柳如烟那弱不禁风的身形，又扫了一眼她的左腿，眼里不禁流露出一丝怜惜。
　　柳如烟早已瞧见，面寒如冰，就算她是一个残废，跟那个井中人一样手脚均被剁去，她也用不着他们怜悯。想到此，她的语气一变：“为了报答武少侠的救命之恩，不久小女子定当奉上薄酬，今日就此别过！”
　　“这……姑娘太客气了，我并没有想要什么报酬。”武秋潮大感意外，方才这女子对自己还和和气气的，怎么转眼就冷若冰霜了？是不是所有的女子都是这般令人琢磨不透？
　　“如烟，你是怎么说话的？武少侠救了你性命，就不能对人家客气点？”蓝田玉带着几分爱怜责备道。
　　“师父就知道帮着人家说话，我说的有错吗？”柳如烟嘟着嘴，委屈地撒着娇。
　　“都快到及笄之年了，还一点规矩都不懂，难不成以后嫁人了也这么不懂事？”柳如烟羞红了脸，不吭声了。蓝田玉对武秋潮道：“我师徒二人就要回洛阳云台山去了，武少侠有何打算？”
　　“我师父于三年前故去了，前不久刚满孝。这次初入江湖，走得匆忙，师父的剑谱也忘了带上；我想先回去拜别师父的陵墓，顺便拿回剑谱，再来找那姓梅的算账。待报完大仇，从此云游四海，浪迹天涯。”声音中已有些哽咽。这也难怪，他自幼遭逢大难，亲友全无，是师父一手把他带大的，师父就是他惟一的亲人。谁料到师父平日好端端的竟会走火入魔，仅仅两个时辰不到便吐血而亡呢？
　　“我观那梅正卿脸上有一股妖异之气，很邪门，武少侠还是小心为妙。若少侠不嫌弃，拜别令师之后，可来天台山找我师徒二人。少侠保重！”
　　“对了，若武少侠碰到任平生任大俠，请转告他，我已得知他妹妹的下落了，武兄可邀他一道前往云台山与家师会合，到时再商议解救其妹的办法。”柳如烟想到井中那人的惨状，不由打了个寒噤。
　　“后会有期！”三人各抱拳，分两路走了。
　　积善庄的庄规极严，若有人敢于违抗庄主的命令，轻者砍去一臂，重者自杀谢罪。而梅正卿在情急之中，并未想起喊人，所以那些家丁听到厢房这边有打斗之声，只能远远观望，却不敢跟过来。
　　梅正卿怔了半晌，才厉声喝道：“家丁何在？”几个家丁战战兢兢地跑过来，“人都跑了，你们是怎么看守的？”
　　一个家丁匐地禀道：“庄主方才说过不让我等过来，所以……”
　　“你们这群狗才，我是说过不让你们进来，但没说人跑了不让你们截住！你还给我狡辩！”他突然飞起一脚，几根肋骨应声而断，那个家丁立即痛得倒下去。“来人，剜去他的左目，看他还敢跟老夫顶嘴！”
　　“庄主饶命，庄主饶命……”那个家丁的声音渐呼渐远，忽听得一声不似鬼哭也似的惨叫，一切便归于岑寂。
　　梅正卿犹不解恨，还想处罚另几个家丁，却见刘总管捂着右臂，喘着粗气跑过来：“禀告庄主，小的方才望见有人挟着柳姑娘走，便追上前去，那人的剑法飘逸绝伦，酣畅淋漓，带有些书生意气，似是银虹派的。属下不是他的对手，让他逃走了，实是罪该万死，请庄主发落！”他双手撑地，右臂上的血还在一滴滴淌下。
　　“你已经尽力了，是你武功不济，又怎么能怪你呢！还不快去包扎伤口中！”梅正卿带着几分爱惜地说道，顺便指着其他几位家丁说道，“你们这群废物，还是学一学刘总管，看他是如何忠心为主的！”刘总管暗自松了一口气，看来自己忍痛戳的这一刀还是值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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