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后归

作者:未廿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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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平令(三)


      天际快要破晓,几点星子与若隐若现的月在快要泛白的天上挣扎着散发出最后的微光。旭日东升,云雾之间红光漫起,草木上的晨露在这曙光乍现中显得更加晶莹。
      君子珩从林木中穿行而过,片叶不沾身。
      足下的泥还有些潮湿,让淮初之走的十分不舒服。但远方云雾中的一座寺庙已经若隐若现,她听到了幽远的晨钟回响在深山之中的声音。
      又过了几盏茶的时间,这座寺庙终于显现在两人的眼前。
      紫烟沉沉,竹叶簌簌,寺庙朴素且庄严,与寻常的庙宇并没有什么区别。
      一个小僧在门口拿着扫帚扫着因风而落下的竹叶。
      君子珩上前两步对那小僧施礼道:“这位小师父,我们有事来找主持一叙。”
      淮初之站在稍远的地方看着两人对话,嘴角微弯。不知何时君子珩已经习惯了她的跟随,与人说事之时也常以‘我们’相称,而她也生起了一种自己在跟游侠一起行侠仗义的感觉。或许每个江湖人都曾怀有这个梦想,只是接踵而至的事情让他们不得不背离这条道路,她也不例外。她虽不是善人,但惩奸除恶的感觉的确不错。
      当初师父给她取名时,就希望她能对自己的心一如既往,初之善之,但她现在可否能算得上是不违背自己的初心呢?世事就如混沌的泥沼,而在这番光景下谁又能与君子珩一般初心不负?她倏地有些羡慕起君子珩来,就算他的宗旨并不如寻常高人一般是悬壶济世、渡人苦恶,但以杀止杀在这乱世之下不失为一种好办法。
      思虑片刻,淮初之不经意抬眸,却看到了那小僧眼中闪烁的纠结与不信任。他的额上似乎有一个轻微的淤青,虽恢复的差不多了,但依旧一眼能看出。
      君子珩还站在那与他说明着自己的来意,但那小僧显然不想让他进去,说话嗫嚅冗长,令人生厌。
      正当那小僧欲再说些什么拒绝君子珩时,一柄银质匕首擦脸而过,钉在了身后的竹上。
      竹叶纷纷飘落于他的身侧。
      他猛地一抖,看向了淮初之。
      “听不懂人话吗,我们要进去。”淮初之懒懒地向他投去了一缕目光,那缕目光虽慵懒,却带着冰寒的杀气。
      那小僧不再言语,颤抖着默然让开了一条道路。
      “走了。”淮初之将竹上的幽荧拔出,瞥向小僧身前的君子珩。
      “得罪了。”君子珩向那小僧微微点头,跟上了淮初之的步伐。
      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越往寺庙的深处走,周围的景观就越雅致,让人心生脱世之意。
      淮初之看向君子珩促狭一笑:“平时杀人的时候眼睛都不眨一下,如今倒这般恭敬有礼了?”
      君子珩默默的摇了摇头:“那小师父是个善人,积德不少,既然他有难言之隐,我也不想强人所难。”
      “但问题总是要解决的,既然你不是来行恶的,剑走偏锋也未尝不可。我真不明白你,当初说以杀止杀时的气度呢?”淮初之一嗤,忍俊不禁。
      “让淮姑娘见笑了。”君子珩依旧一副彬彬有礼的模样,让淮初之懒得再接他的话,只好沉默的走在他的身侧。

      住持的房间隐在竹林深处,此刻竹林内寂静无声,君子珩推开了那道木质房门。
      血腥味霎时涌出,弥漫了开来。
      住持在床上呈打坐姿态,身上皆是大小不一的伤痕,有的地方血已干涸,但大多数地方看起来像是新伤,正滴滴答答地淌着血。
      淮初之微微皱了皱眉,这些伤口有淤青有砍伤,但皆是力度不一且下手不够果断,一看便不是习武之人打伤的,反倒像普通人随意的殴打和挥砍。
      一边的君子珩并没有惊讶于他身上的各种伤痕,只是快步走到住持的身前,抓起他的手,朝他体内送去了点点灵力。很快,住持身上的伤口就不再淌血,而一些快好的伤痕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愈合。
      淮初之一挑眉,寻了把椅子坐下。
      住持终于睁开了双眼,朝君子珩看去,双手合十道:“善哉,多谢施主出手相助。”
      君子珩看向他,一向温润的脸庞有了一丝常人难以察觉的怒意:“住持这些伤可是被以往的香客所打伤的?”
      住持叹了口气道:“无知者无罪,贫僧修习佛法多年却无法救人于水火,这是贫僧的罪孽。”
      君子珩微微皱眉,但还是缓了心神道:“住持可否将事情详细说来,告知在下?”
      那住持长吁一口气,闭上了眼睛,紧紧抓住了手中的佛珠。
      “最近山下来了个姑娘,大家都奉她为神明,而她也丝毫不顾忌地称自己为清虚上仙,说自己能实现人们的愿望。她不仅狂妄自负,还诋毁佛门。说人们天天烧香拜佛,把希望寄托于虚无缥缈、九天之上的神明,还不如信奉于她。但可恨又可笑的是,她竟然还真能帮人们实现愿望,只是条件苛刻不近人情。可就算如此,人们早已在心中将她当做了神明。她唆使人们来寺中毁坏佛像经书、还殴打多位劝诫的僧人。观此场景,我却无力阻止,是我不配为灵清寺的住持,师父师祖们守了这么多年的基业,尽数毁于我手中啊!”
      住持的语气随着言辞愈发激动,一向平和的面上渲染交杂着悲痛与无力,令君子珩一时默然。
      “行侠仗义的君公子怎么看?”淮初之支着头,瞧了瞧君子珩的表情,但他似乎深陷于思索,并无暇理会她。
      “住持且先放宽心,待我去山下查探一番,此事在下一定会处理妥当。”君子珩依旧极为有礼地向住持行了一礼,转身离去。
      “喂!”淮初之跟上他的步伐,颇为不解,“一刀杀了那个清虚上仙不就好了,难道你拥有仙体灵力还怕一个不知从何而来的冒牌上仙,以杀止杀是说来哄我的吗?还是说清虚上仙是你认识的小情人?”
      但她的话音未落便被一道略微凌厉的目光看得有些心虚。
      “你以为这次如以往一般简单吗?杀了清虚上仙便可以让人人继续皈依佛法、诚心向善?”君子珩突如其来的话语噎住了淮初之,“你也不是愚钝之人,信佛虽不能让所有人都称心如意,但至少会让他们心怀敬畏与善念。佛的存在向来就不是让人万事和美,只是让人相信因果有报、不去施恶罢了。还有,我没有情魄,也不知情爱,以后莫再说情爱之话。”
      淮初之怔了怔,她向来不是蠢笨之人,但如今这番话说出来也的确显得幼稚可笑。况且她对君子珩只能算得上是表面了解,怎会去出言触及他的私事。虽他有无情魄与她无关,但她还是有些好奇,像君子珩这样的人,何人能抽去他的情魄。
      她暗自叹了一口气,不知从何时开始,她跟着君子珩,逐渐失去了以往的深思熟虑,仿佛依着他所为就可以了。
      思至于此,她换上一副冷清的面庞淡淡应道:“是我妄言了。”

      待两人到山下之时天边已是斜阳余晖,余光笼在山下的村落,却照不亮人们的心。
      君子珩敲开了一户院落的门,一个鹤发老人应声打开了门,拄着拐杖颤颤巍巍的问道:“公子有何要事?”
      君子珩礼貌一笑:“老人家,我们此番前来是想求清虚上仙一件事。但天色将近昏暗,我们却无处落脚,还望老人家可以收留我们一晚,办完事我们自会离去。”
      那老人一听清虚上仙的名号,面目立马和善了许多:“原来两位是来寻清虚上仙的,快快请进,清虚上仙慈悲,定会实现两位心愿的。不像那灵清寺…”
      他愣了片刻自知失言,尴尬地笑笑,带他们走进了里屋。
      老人屋内的摆设十分简单,却一尘不染,直到他们坐下时淮初之才注意到了老人空荡荡的裤管。
      她微微一怔,却终是没说什么。
      “老人家,还想请问一下您,这清虚上仙要去哪里寻她?”君子珩看向老人。
      “啊…你只要诚心在村口的槐树下请愿,清虚上仙听到了你的愿望,便会给你一张红笺,做到红笺上面所说之事,你的愿望自然就会达成了。”
      “这红笺上所说之事一般是…”
      老人盯着自己空荡荡的裤管发了愣,片刻后才答道:“上仙慈悲,对每个人的要求都不一样,但绝对都是你力所能及之事,至于怎么取舍就看你自己了。”
      力所能及之事吗?
      淮初之有些了然地看着老人空荡的裤管,看来灵清寺的住持所言非虚,这清虚上仙的条件确是不近人情。村民们平日里需要劳作,失去了一条腿对一般人而言或许尚有转圜余地,但对于一个终生从事农活的人来说,无异于断他生路。就是不知这老人家拿他的左腿换了什么东西…
      “二位一路舟车劳顿还是早日歇息吧。”
      君子珩见老人失了对他们说话的欲望,理解一笑,对淮初之浅浅说道:“回房歇息吧。”

      村中的夜晚只有虫鸣阵阵,少了俗世喧嚣,让人的心颇为沉静。
      可淮初之却躺在床榻上却难以入眠,虽然跟着君子珩已过去了六七日,但她还是一点把握也没有。她不知道如何在他身上得到聚魂灯,毕竟君子珩处理事情向来都是迅速狠绝且又不失风度。好在此次他似乎有些反常,或许清虚上仙的事件便是个突破口。
      想到此,睡意才慢慢涌现,令她闭上了双眼。

      第二日清晨两人故意略微晚了些才起身,一路上慢悠悠地走向村口那棵槐树。
      村口的槐树下早已聚集了一帮人,有本村人,也有慕名而来别处的人。那些人多是满脸忧愁,但双眼却带着虔诚与希望,仿佛能得到清虚上仙的帮助是一辈子换来的福报一般。
      “呀!红笺!清虚上仙听到我的愿望啦!”一个青年人突然变了跪着的姿势猛地跳起,双手紧紧攥着红笺,仿佛那小小的红笺如他生命一般弥足珍贵。
      他轻轻地打开红笺,动作小心轻柔的似乎怕弄坏了这张微小的纸。但下一秒的他却是一怔,如遭雷劈,脸色煞白。犹豫片刻,他终是收了红笺,不知在思虑着什么,有些恍惚的离开了村口。
      “这…”淮初之盯着那人,刚想举步跟上,却被君子珩拦了下来。
      他对她微微摇了摇头,继续盯着那些对那棵槐树顶礼膜拜的人。
      淮初之站在他身边看了半天也未看出什么端倪,不过就是拿到红笺的人千篇一律的大喜大悲罢了。
      两人一站就是一个时辰,来去的人换了一波又一波。淮初之有些倦了,打了个哈欠,换了个站着的姿势。
      而就在此时君子珩拍了拍她,对她说:“你有没有什么愿望?”
      愿望吗?
      淮初之有些迷茫地看着君子珩,愿望自然是有的,她想不惜代价地换回伏商的命,但她不相信这个清虚上仙可以做到。若世上真有这么好的事情,人还有什么存在的意义?
      “去试试?”君子珩清雅一笑。
      但这在一般女子眼里令人神魂颠倒的笑容,却令淮初之的太阳穴跳了跳,明知道是个大坑还让她去跳吗?
      她极为艰难的向前移了一步,磨磨蹭蹭地走到大槐树下,看着虔诚祈祷的人们,开始犹豫着自己是不是也该跪下装模作样的许个愿。
      “走了。”正当她犹豫时,君子珩却走到了她的身边,拉住了她的手。
      “你…”淮初之有些反感的想打开他的手,却见君子珩极其微弱的对她摇了摇头。
      她少见君子珩这番模样,只好乖顺的点了点头,任他拉着自己的手渐行渐远。
      等到行至了远处,君子珩才放开了她的手。他正欲说些什么时,一个衣衫褴褛、脏乱不堪的妇人突然从一个阴暗的巷子里冲出。她看着两人的眼神有点古怪,但还是用压低的极为嘶哑难听的声音说道:“不要相信她,清虚上仙就是个妖女…”
      见两人不语,她的眼睛瞪得更大,仿佛要跳脱眼眶一般:“不要信她!她会害死你的,村里的人都被她迷惑了!”
      淮初之张了张嘴,却想起村里人对清虚上仙的尊敬与信奉,不由得噎下了想说的话。
      而一边的君子珩更是宛若看不见那妇人一般,抬步欲走。
      那妇人猛地扑上来,紧紧抓住了淮初之的脚踝,浑浊的眼睛落下泪来:“死了,都死了啊!为了一万两黄金家破人亡,哈哈哈哈哈!”
      许是那妇人惨厉的哭声终于惊到了村中的旁人,一群拿着农耕用具的人冲了上来,拿起锄头把毫不留情的打在那妇人的身上。
      “叫你辱骂清虚上仙,你这种人活着就是我们村的耻辱!”
      “疯婆子!自己儿子造的孽还要怪在清虚上仙身上!”
      “恶心的女人,快点滚出我们村,别出言侮辱清虚上仙!”
      …
      村民们说的几近都是维护清虚上仙的言语,偶尔夹杂着一些对那妇人的人身攻击,但言辞大都粗鄙不堪、极尽侮辱。
      淮初之愣在原处有些不知所措,她虽见惯了生死,但性格一向冷清,甚少言语,也从未和乡野之人打过交道,不知言语可说的如此恶劣且伤人心。而那妇人早就放开了抓着她脚踝的手,将自己缩成了一团以让自己的身体不遭受到更多的毒打。
      君子珩站在淮初之的身旁一副熟视无睹的模样,仅是皱了皱眉便唤她走了。
      她不知君子珩是怎么想的,只知道此刻不可轻举妄动,只好撇下那妇人离去。

      “你有寻到什么端倪吗?”在一路寂静压抑的气氛中,淮初之终于忍不住开了口。
      “大概吧…君子珩的目光有些飘渺,和往日杀伐果决的模样截然不同。
      “刚刚你…”淮初之踌躇了片刻还是说出了口,可君子珩却似没有听到她的话一般暗自喃喃。
      “真是孽缘。”
      “哈?”
      “晚上你怕是不能睡个安稳觉了。”
      就在这令淮初之云里雾里的对话中,两人回到了落脚之处。君子珩从头到尾都没对她再说过一句话,便进了自己屋子,还锁上了房门。
      淮初之看着那道上锁的房门微微叹了口气,但无论如何,以她这些日子对君子珩的了解来说,君子珩绝不会是无缘无故做不寻常之事的人。
      或许一切自有解释,而她只需要静候音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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