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身

　　“二哥和爹爹……还在吵吗？”

　　沈滢莹站在院门外，探身往里看。

　　管家讪讪：“三小姐有事？”

　　“没，”沈滢莹摇头，“我……”

　　管家见她欲言又止，笑道：“三小姐是想问找没找到青黛吧？您放心，老奴已经派人多方打听了。虽然暂时还没有消息，但一定能找到的！”

　　“只是青黛金贵，在京城很是少见，说不定有人见它好看，把它关到院子里养起来了，所以才一时找不到。您再给老奴些时间，老奴一定帮您找回来！”

　　沈滢莹其实并不是来问这件事，而是听说哥哥和父亲吵架，想来劝劝。

　　但管家显然没有让她进去的意思，而是用别的事搪塞了他，说明父兄吵得厉害，她并不方便进去。

　　她勉强笑了笑，点了点头：“嗯，辛苦孙管家了。”

　　“应该的应该的。”

　　沈滢莹最后往院子里瞧了一眼，转身离开了，房中的人则还吵得不可开交。

　　沈逸脸上没了那副在外面圆融温和的笑容，面红耳赤地看着父亲。

　　“忍忍忍！到底还要忍多久！京城都已经乱成一锅粥了，您还真以为咱们昌平侯府能独善其身吗？”

　　“太后若是能容忍咱们像以往那般，就不会明目张胆地在咱们府上安插人手，还借着我的生辰给徐文琰发帖子，又引来了霍云腾！”

　　“若是如此也就罢了，我听您的，忍忍就过去了。偏她还让葛骞在东林苑刺杀徐文琰！”

　　东林苑的宴席不欢而散之后，沈逸清查自己身边人手的同时，还让人查了今日园子里所发生的事，很快就把来龙去脉搞清楚了。

　　正是因为这样，他才对父亲一如往常的态度感到难以接受。

　　“爹，您想没想过，如果今日葛骞真的事成了，徐文琰在咱家的园子里出了事，陛下会怎么想？”

　　生辰宴是昌平侯府办的，帖子是昌平侯府发出去的，出事的地方在昌平侯府的园子里，他们要怎么撇清？

　　“太后这是在逼咱们站到她那边。”

　　沈逸咬牙道。

　　昌平侯沈慕凡却摇了摇头：“咱们府上那些人手或许的确是太后安排的，但今日刺杀徐文琰的事，不会是她。她好歹也在宫里混了大半辈子了，没那么蠢，八成是那葛骞自作主张。”

　　“这有什么区别！”

　　沈逸怒道。

　　“难道一定要等太后亲自动手，您才肯迈出那一步吗？到时候怕是就来不及了！”

　　沈慕凡看着怒火中烧的儿子，头上的白头发都多了几根。

　　“那你想怎么样？你自己也说了，如今朝廷乱成一锅粥。如果陛下真能把吴文钧压制住，又怎会如此？之所以有这番乱象，就是因为他们现在势均力敌，谁都没办法彻底压制对方。”

　　“这个时候大家都恨不能躲起来不吭声，你偏要冲出去？冲出去以后呢？站在哪边？陛下还是吴文钧？”

　　“这还用选吗？自然是陛下！”

　　沈逸毫不犹豫地道。

　　“吴文钧与太后沆瀣一气，外戚干政，扰乱超纲，人人得而诛之！”

　　沈慕凡看着他义正言辞的样子，仿佛看到多年前的自己，心中感慨，却又无奈。

　　“你不喜吴文钧与太后，认为匡扶陛下才是正道，可你又怎知……陛下不会养出下一个吴文钧？届时你如今所作的一切，又有什么意义？”

　　沈逸皱眉：“爹这是何意？”

　　沈慕凡本不愿与他多说这些，但见他此次被气得不轻，还是叹了口气道：“我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大周会有今日的局面，非一夕之事。早在高宗在位时，就已初见端倪。”

　　“先帝登基后，也有很多人觉得他可以拨乱反正，扭转高宗留下的乱局，可结果呢？”

　　他轻笑一声，向来温和的脸上闪过几分讥讽。

　　“结果就是……先帝色令智昏，比高宗有过之而无不及，这才令周吴两家壮大至此，难以撼动。而当初在先帝登基时全力辅佐过他的人……有几个有好结果的？”

　　那些最初站在赵玮身边的，都是看不惯外戚干政的，自然也看不惯后来壮大起来的吴文钧和周太后。

　　但在新一轮的较量中，这些人还是败给了外戚。

　　因为先帝在登基后并没能一直保持清醒，没几年就成了下一个高宗。

　　若非沈慕凡急流勇退，摆出了不参与朝争的样子，沈家现如今只怕也早已倒了。

　　沈逸明白了：“您这是担心陛下也会步高宗和先帝的后尘？但这怎么可能？”

　　“如今的皇后小周氏是吴文钧和周太后送入宫的，陛下与她并不亲厚。除了皇后以外，宫中就只有四五个妃嫔，多少也都与周吴两家沾亲带故，陛下一个都不喜欢，连位份都给的不高。”

　　“而且为了不再受周家控制，陛下这些年连孩子都没要，宫中至今没有子嗣，又何谈宠信外戚？”

　　沈慕凡眸光晦暗：“我说的不是她们。”

　　“不是她们？”

　　沈逸皱眉：“那您这是为还没发生的事在杞人忧天？因为压根还没影子的事就决定退缩不前了？”

　　沈慕凡张了张嘴，最终却只是道：“你不懂。反正你不要做什么多余的事，只要保持现状就可以了。”

　　沈逸说了半天，又落得个跟以前一样的结果。

　　父亲永远都在让他忍让，永远都是让他安分守己，不要去掺和朝中的纷争。

　　如今太后都欺负到他们头上来了，他们却还是要当缩头乌龟。

　　他一口气怄在心头，气的额头和脖颈上青筋分明，却也知道今日无法再在父亲这里得到什么结果了。

　　他双拳紧握，强压着怒气道：“三妹的青黛被葛骞的狗咬死了，她到现在还不知道这事呢，您自己去跟她说吧！”

　　说完转身就走了。

　　沈慕凡叫了一声，没叫住，看着他的背影无奈叹气。

　　离开的沈逸走出去没多远，碰到了仍在附近徘徊不去的沈滢莹，脚步一顿：“三妹。”

　　沈滢莹转过头去，见是哥哥来了，忙上前。

　　她有些话想跟沈逸说，但见他脸色不好，犹豫片刻，只轻轻唤了一声：“二哥。”

　　沈逸和沈滢莹是一母同胞，对这个妹妹很是疼爱，掩下脸上的神情，撑着笑脸道：“在这做什么呢？”

　　“哦，我……我来问问，青黛找到没有。”

　　沈逸眼中闪过一抹心疼，终究是不忍心告诉她真相。

　　“还没有，等找到了二哥就让人告诉你。”

　　沈滢莹点头，闲聊几句便与他分开，回自己院子去了。

　　…………………………

　　“娘娘，娘娘，”太后寝宫，永安侯夫人哭得伤心欲绝，“求你为我家三郎做主啊！”

　　“那徐文琰仗着陛下的恩宠当众行凶，重伤三郎，致使三郎至今还昏迷着！太医看过他那伤口，说是……说是伤的地方不好，便是仔细将养，没有三五个月也是养不好的。”

　　“可怜我的三郎，哪曾受过这样的苦！求娘娘重罚徐陌青，以儆效尤！”

　　周氏皱眉，道：“本宫听说了，三郎此次确实受苦了，我让人备些上好的药材，你待会给他带回去吧。”

　　听这话竟是不打算管了。

　　葛骞是永安侯夫人的长子，看的跟眼珠子似的，哪肯就这么算了，哭道：“娘娘，三郎是您看着长大的，对您最是孝敬，这次也是听了您的话才……”

　　话没说完，被太后身边的嬷嬷打断：“夫人，慎言。”

　　永安侯夫人因那嬷嬷的眼神打了个哆嗦，激动的情绪也稍微平复一些。

　　但葛骞到底是她的亲生儿子，她悲切道：“三郎这次可是遭了大罪了，娘娘，他怎么说也是您的表侄，求您看在侯爷的份上，给他出了这口恶气！”

　　周氏方才刚从赵志那里回来，本就憋了一肚子气。原本就是看在永安侯这些年帮过她不少的份上，才没把刘氏拒之门外，这疯妇却不知好歹，在她这里胡言乱语。

　　她沉声道：“徐大人是前朝重臣，便是犯了错，那也有国法处置，岂是我一介后宫妇人说罚就罚的？你这话传了出去，旁人要如何看待本宫？”

　　刘氏叩首：“妾身知错，可是……可是三郎他……”

　　“夫人，”一旁的嬷嬷道，“您就别为难太后了。方才太后为了世子的事，已经去找过陛下了，让陛下好一顿数落。”

　　“为何？”

　　刘氏不解，心头怒火又蹿了起来。

　　“难道陛下就如此袒护徐文琰吗？”

　　徐陌青当众伤人这可是板上钉钉的事，那么多双眼睛都看着呢！就算赵志是皇帝，也没有一味袒护他的道理！

　　嬷嬷无奈地看着她：“老奴倒是想问问您，世子被送回去后，他身边的那个长随呢？”

　　“长随？”

　　刘氏很快想了起来。

　　“那下贱东西怕回来受罚，出了东林苑就跑了！我正让人四处找他呢！”

　　找不到那个长随，她一怒之下让人把那长随的爹娘打死了。

　　等那长随找到之后，她定要送他们一家团聚！

　　嬷嬷见她此刻还不明白，心中骂了一句蠢笨，嘴上还是好好解释：“您不用找了，那人被徐大人抓了，已经送到了陛下跟前，将世子如何指使他行凶的事情全都交代了。”

　　太后原本是想借此机会让赵志惩处徐陌青，哪想未能得逞不说，还反被人家拿捏住把柄。

　　刘氏压根不知道葛骞做了什么，一脸茫然：“行凶？行什么凶？”

　　她的骞儿不就是受太后指使，挑拨了霍云腾和徐陌青几句吗？怎么就……怎么就行凶了？

　　嬷嬷见她竟真是茫然不知，恍然地道：“看来世子连您和侯爷也没告诉。”

　　“他带去了一条恶犬，意图让人操控那恶犬，刺杀徐大人。结果未能成事不说，还惹怒了徐大人，徐大人这才会用箭射伤他。”

　　刘氏一惊，顿时出了一身冷汗，两腿一软险些跪都跪不住。

　　“怎么会？三郎他……他怎么会做这种事呢？”

　　“做没做，等他醒了您问问他就知道了。”

　　刘氏神情恍惚地被送出了宫，连自己怎么回的府都不知道。

　　宫中的周太后等她走了，冷哼一声道：“蠢笨如猪，难怪生了那么个儿子。”

　　…………………………

　　徐府的一处跨院里，沈家下人看着眼前的笼子，险些喜极而泣。

　　“一模一样，一模一样！”

　　这几日徐陌青让人寻来了不少孔雀，前前后后已经十来只，每次有新的就让沈家人来看。

　　这人便是那日在东林苑里找青黛的，平日专门负责青黛和另外几只孔雀的下人。

　　真要说谁跟青黛相处的时间最长，对青黛最熟悉，那沈滢莹也比不过他。

　　徐陌青扫了笼子一眼，道：“你确定真的一样？你家小姐看不出来？”

　　“看不出，看不出，”那下人道，“平日青黛和其他几只孔雀养在一起，小姐来看它们的时候还得找一阵才分得清呢。”

　　“若连我的眼睛都能瞒过去，那小姐绝对看不出！”

　　徐陌青点头：“那就带回去吧，其余几只也给你们了。”

　　“帮我转告沈侯爷，就说那日在东林苑给侯府添麻烦了，徐某心中过意不去，这些孔雀权当赔礼。”

　　“若是三小姐问起……知道怎么答吧？”

　　“知道，知道！”

　　那下人道。

　　“就说青黛被鸟市的贩子抓了，正好又被您买了去，当做赔礼送回来了！”

　　徐陌青颔首：“去吧。”

　　下人应诺，在云笙的安排下将那几只孔雀带到了昌平侯府。

　　沈滢莹正在房中看书，听闻青黛找到了，放下书就跑了出来。

　　“在哪儿呢？”

　　“就在园子里，刚拉回来，您快去看看！”

　　沈滢莹拎着裙摆便跑了过去，在花园里看到了七八个笼子，每个笼子里都装了一只孔雀。

　　她挨个看过去，见到其中一个之后眼中一亮：“青黛！”

　　那带着孔雀回来的下人起初没吭声，等她唤出了“青黛”，这才堆着笑上前。

　　“三小姐，小的刚才看过了，青黛好好的，什么事都没有。”

　　沈滢莹满脸欢喜，看着青黛问道：“怎么找到的？”

　　下人按徐陌青交代的那番话说了，期间笼中的孔雀哇的叫了一声，沈滢莹目光一顿，笑意僵在脸上。

　　下人一直在说话，没注意到她的神色：“这孔雀平时也没什么人养，要短短几日寻到这么些只可不容易，徐大人真是费心了。”

　　说完见沈滢莹半晌不语，才发现她脸色不太对。

　　“三小姐？”

　　下人唤了一声。

　　沈滢莹仍旧怔怔地看着那孔雀，一动不动，也不说话。

　　下人心头有些发慌，寻思着不会是看出来了吧？试探着说道：“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难不成……这不是青黛，小的认错了？”

　　沈滢莹缓缓摇了摇头，脸上恢复了方才的笑容。

　　“没认错，这……就是青黛。”

　　就是青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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