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主总想拉我一起死

　　喜房内，雕花的木窗贴着红双喜字，床榻上也支起了大红的喜帐。案头龙凤双烛长燃，在房内辉映出缱绻温暖的红光。一身嫁衣的岑晓晓正乖乖地坐在床上，烛火透过喜帐，柔润的红光笼在她身上，将那身华贵的织锦衬的愈发迷离炫目。

　　“吱呀……”门口传来推门的声音，同样一身喜服的慕泠音推门而入，见到房中景色，他不由眨了眨眼，脸上浮现出有些恍惚的神色。

　　“你还在啊……”慕泠音低低地喃喃了一声，语气听不出是满足还是难过。他怔怔地在门边停顿了片刻，好半晌，才如梦初醒般，慢慢走进房内，停在喜床旁。

　　“晓晓，抱歉……我刚刚去安置了慕府的下人……让你久等了。”慕泠音俯身，却不急着揭下岑晓晓的盖头，他只是隔着红纱，伸指碰了碰她的脸，察觉到那点温热的触感，便满足地收了回来。满室红光的辉映下，他微微笑了笑，苍白的脸颊终于多了一丝血色。

　　“好开心，晓晓，我们成婚了。”沉默了片刻，他忽而轻声宣告道。温柔的语音中，满是隐藏不住的欣悦，“你呢，你开心吗？”

　　岑晓晓安静地听着，没有回答。

　　没有得到主人指令的木偶，自然不会有多余的举动。

　　慕泠音的眸色暗了暗，却并没有再多做些什么，他只是轻轻苦笑了一声，拂了拂衣摆，在她身边坐下，带着点哄劝意味道，“晓晓，今天是我们大喜的日子，来说会儿话吧。”

　　“我猜你，一定有很多很多的问题想问我，这样吧，你只要开口……我就全部告诉你，好不好？”

　　“……”穿着嫁衣的少女沉默着，连呼吸亦不曾错了半分。

　　似是有些遗憾，慕泠音无奈地叹了口气，“好，你不问，那就听我说吧。”

　　“要从哪里开始讲起呢？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他停顿了片刻，像是在回忆，语气中透出浓浓的怀念来，“久到……那时的你，还没有成仙。”

　　“你或许不认识我，可我一直…一直在看着你。”

　　话到一半，摇曳的烛光下，岑晓晓面上的红纱忽而动了动。

　　慕泠音便忽而从那回忆中抽离出来。

　　“对了，一直让你戴着这个……是不是有些难受？”他有些歉疚地伸出手，手指轻轻摩挲着盖头一角垂落的流苏，纤长的睫羽微微垂落下来，在眼窝处投下淡淡的暗影。

　　“抱歉……”慕泠音轻声道了句歉，“可是晓晓，再等一会儿好不好？”

　　“说来有些丢脸，但看不见你的眼神，我会觉得轻松一些。”

　　是的，轻松。有那层温暖艳丽的红纱在，他不会看见她眼底的不安，质疑，与恐慌。

　　那容易让他回想起多年来的那个梦魇。

　　久远的回忆再度涌上心头，慕泠音疲惫地闭上双眼，眼角的绯红在烛光下愈显艳丽，竟隐隐透出几分诡异与不详来。但他仿佛毫无察觉，只是沉默了片刻，很快又微笑着睁开双眼，语调微扬，用着轻松的语气岔开话题道，“其实，前世的你，不是长这个样子的。”

　　“五官要柔和一点，眼神也要清澈一些。”他伸手虚虚地比划了一下，也不顾对方看不看得见，澄澈纯净的双眸微微弯起，耳垂也渐渐攀上淡淡的红晕，温柔地笑容里满是怀念，“你笑起来的时候脸颊上会有小小的酒窝，眉眼弯弯，眸子里像是落了天上的星星。”

　　“虽然我对人的美丑并没有太多的认知，但我知道，你很好看。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你都很好看。”

　　“只可惜……我晚了那么久，才找到你。”说到这里，慕泠音的语气低落了一瞬，眸中隐约浮上一层暗色。

　　“在凌川的时候，你是不是过的很不好？上次你休息的时候，我……我看见你足底的茧子了。还有……再见的时候，你还饿着肚子，青楼的彩姨，对你好像也很不客气。你……过得不开心。”

　　“抱歉……”他忽而止住话语，语中带着满满的自责，耳垂上的红晕也散了去，“我来晚了。”

　　“我晚了那么久的时间，久到没有时间去让你好好适应，就被迫遭遇了这么多可怕的事情。你害怕我，大概……也是应该的吧？”

　　慕泠音的清润的尾音里透着迟疑，他屏息停顿着，妄图得到少女否定的回答。

　　可喜房终究只是陷入一片黯然的寂静中。

　　“呵……”良久，慕泠音终于忍不住轻笑了一声，嘲笑着自己的自欺欺人。他抬起眼来，顺着案上摇曳的烛火看去，望见窗上贴着的红双喜字。

　　那两个喜字离得那么近，相依相连，笔画缱绻。而他与她也相依着坐着，彼此间近到只差一个偏头的距离。

　　然而……

　　假的，都是假的。

　　这场他强求来的黄粱美梦，在天亮就会如泡沫般散去。

　　胸口传来钝钝的疼痛，慕泠音闭上双眼，眼角的红痕艳若鲜血。

　　“可是啊，晓晓……”他本该沉默，却终是控制不住，开口喃喃道，“我不甘心。”

　　“轮回已过，前尘尽忘。我以为……我会有机会的。”

　　“如果能早早地找到你，如果你不曾突然经历这些，如果我待你更好一些，如果我能一直陪在你的身旁……”他的声音越来越急促，待到最后一句，却突然慢下来：

　　“你是不是，就能心甘情愿地嫁给我？”

　　颤抖的尾音后，余下的仍是沉默。

　　一身嫁衣的少女坐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顺从而又漠然地保持缄默。

　　慕泠音就在这片缄默里轻轻笑出声来。

　　“哈……”他侧过头，望着身旁的岑晓晓，叹息着喃喃道，“罢了。”

　　“早已经没有‘如果’了，现在我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

　　他忽然站起身来，握住她的手。

　　“趁着还有时间，晓晓，陪我去一个地方好吗？”

　　他牵着她，穿行在夜色里。

　　这是慕泠音第一次全无顾忌地在岑晓晓面前展露“非人”的一面，他施术结印，召来九天的风托举在脚下，带他们去往天际的尽头。又在她身侧凝出淡淡的蓝色波光，替她抵御深夜的寒凉。

　　安宁的夜里，他们并行于霄汉月色下，踏足于凡俗灯火上，天际的烟云拂过他们相交的衣袖，湿润的夜风吹乱他们相缠的发丝。

　　夜的静谧与浩大如画卷般在他们眼前铺展开来，这片浩瀚的世界里，似乎唯有他们二人，于深黑冷寂中身着夺目的红。

　　他们曾一拜天地，日月为证，命数相结；

　　曾二拜高堂，高堂空悬，凡尘无挂；

　　曾夫妻对拜，相敬相爱，余生相携。

　　黄粱梦的虚幻与欢愉尽数涌上心头，慕泠音闭上眼，紧紧握住了岑晓晓的手。

　　不知过了多久之后，他带着她，停在了群山之上。

　　终年不散的灰白的烟云萦于山峦之间，清冷的夜色下群山巍然耸峙，静静地环抱着中心的一捧湖水。皎月的光芒温柔而又静谧，静静落于湖水之上，为这块如璞玉般的镜湖，染上清泠的银辉。

　　慕泠音发出一声怀恋地轻叹，他不再犹豫，牵着岑晓晓的手，便落在了湖水岸侧。

　　“晓晓，这就是……我们初遇的地方。”

　　清润的嗓音柔和如水，静静地在风音里回荡。皎月辉光下，慕泠音的喉口略略滑动，他本来还想继续说些什么，但当他望向眼前的这片湖水，眸中的神色便渐渐被悠久的怀念所侵占。

　　像是受到了什么牵引似的，慕泠音情不自禁地向前一步，迈入到那片湖水里。

　　清凉的湖水没过脚踝，带来熟稔而又陌生的触感。他大红的衣摆浸在湖水里，于是如风吹皱一池春水，层层波纹在他身后翻开，将月影搅成片片破碎的银斑，于夜色中粼粼浮动。

　　为这久游的归人，澄澈的镜湖泛出层层波光，迫不及待地表现出欢迎的姿态，无孔不入的清润水汽包裹着慕泠音，仿佛要迫不及待地将他拉入湖水里。

　　“……呵。”慕泠音却摇头苦笑了一声，他眸色微黯，很快便克服了那股源于本能的亲近感。随后转过身，看向停留在岸边的少女。

　　“晓晓，来。”

　　岑晓晓乖顺地向前一步，跟着走进水里，然后被慕泠音扶住。

　　“好了，睁眼。”

　　慕泠音伸出手，轻轻将蒙在岑晓晓面上的红纱揭开，他刻意不去看少女眼底的木然，而是微微俯身，将她拥在怀里，让她靠着他的肩头，去凝望她身后的湖水。

　　湖水盛着月辉，如有情人眼底洋溢的欣悦。慕泠音的身后，仍有细腻的波纹层层荡开，那无数片浮动的银斑跳跃着，安静而又喧闹地映入少女的眼帘。

　　似有萤火点亮长夜，岑晓晓本该木然的双眼中，忽而闪现一点微弱的金芒，她的眼睫颤了颤，脸上的神色也微微动容。

　　但只是转瞬，还不待慕泠音察觉到她的异样，那点金芒便敛了去，岑晓晓的表情重回木然。

　　“晓晓，这里好看吗？”对这一切仿佛毫无所觉的慕泠音轻轻抱着她，在她耳边喃喃。

　　“应该是好看的吧，你……曾经很喜欢这个地方。”

　　“自那日我初见你，每隔一年……或是五年，你总会回来，你……总会回来。”

　　他忽而停顿了片刻。

　　“可之后，你成仙了。”

　　“你……再也没回来过。”

　　慕泠音轻轻叹息着，他的语声越来越低，嗓音越来越哑。

　　迷失了神智的岑晓晓不知道，自踏入这湖水的那一刻起，慕泠音眼角的绯色便像是吸收了什么力量般，变得愈发艳丽起来。血色盈盈，似乎随时都会滴落。

　　有什么东西在体内躁动着，仿佛随时都会破开这具身体的限制，重归往昔的自由。慕泠音轻轻喘息了一声，低垂着眉眼，更用力地抱住了怀中的少女。

　　他知道，这具躯体的时间……已经快要耗尽了。

　　但他还有那么多没有做完的事情。

　　不甘心，他真的……好不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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