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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月圆芙殇
“晓凡，今晚我有点事，你一个人呆在客栈不要乱走。”
月微岚和白晓凡到紫乌镇后，便在木浅蓉找到的镇江客栈住了下来，念及今晚是月圆，月微岚也想早去早回，两人便极早地吃完了晚饭。
白晓凡本想本能地问一句，看他会去什么地方，可话到唇边，却化成了唇角乖巧的笑意，她点了点头。说好不必什么事都过问，他以前出去都不给自己说，现在好歹会说一声不是么？
这是进步。
白晓凡见他说完话后没有立即就走，可不说话气氛又有些尴尬，她便玩起了月微岚放在桌上的修长手指，将那指头与自己的一一相对，蜻蜓点水般地触碰过去，从大拇指到小手指，再点回来，可调皮的手指却在第二圈来回的时候被月微岚逮住了。
白晓凡抬头看向月微岚，甜甜一笑。却不知这笑，加上她瞬间弯起的清亮眼睛，又堵住了月微岚到唇边的话。
月微岚用力握了她手一下，然后就起身，轻声道：“我走了。等会儿自己睡就好了。”
“我等你回来一起睡好了，这样我睡得比较安心。”白晓凡也起身，撑着桌子，抿唇笑道。
这句一起睡，又使某心思不甚单纯的人大致心跳是漏了一拍。他凤眼勾起，唇边笑意灿烂，却不纠正她尚不自知的口误。他或许是享受的，享受着这宛如情人间耳语的话。
月微岚转身出了门，将那一室温馨关上。轻轻叹了口气，对着那一轮皎洁，慢慢沉下了脸。催动法力，消失在这沉静的夜色中。
而木浅蓉则在他消失不久便打开了房门，走了出来。对着亮着灯的那间屋子深深呼吸，提步欲行，又停住，几番反复后，她终于长出一口气，走到门口，叩响了那道门。
白晓凡兴致勃勃地拉开了门，却在见到是她的瞬间，脸上的惊喜变成了疑惑：“蓉姐姐？”
木浅蓉微微对她点了点头，面上却半点笑意也没有。其实木浅蓉是个寡笑的人，她也会承认，她幻化人形以来，也只对月微岚笑过而已。
白晓凡还是知礼地往旁边让了半步，将木浅蓉让进房间，却直觉她来找自己绝非好事。
木浅蓉进屋后径直走到桌边坐下，其实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她不大愿意伤害白晓凡，直觉这样薇不会放过她，例如上一次她将白晓凡掳来那次，薇对她发的火，也是她从未见过的。可是现在她进退维谷，抉择半日后，干脆一试罢了。
白晓凡疑惑地看着她身影，将门掩上，然后笑着坐到桌边，翻过桌上一个茶杯，给木浅蓉倒了杯茶，递到垂眸沉默的她面前，静候她开口。
半晌，木浅蓉才微微抬头，看向面前安静注视着她的白晓凡，心里暗诧眼前沉静的女子哪里是平日里咋呼的白晓凡，可时机却不允许她此时仍不开口，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让她忍住惊异，平静地道：“晓凡，离开薇好不好。”
白晓凡却似是没有丝毫惊异，只是淡淡笑了，颊边小窝隐隐呈现：“蓉姐姐说个理由。”
木浅蓉看着她如此镇定的面色，越发觉得今日自己的到来没有个理由，失足了底气：“我跟他……”
“其实你喜欢叫他微是不是，上一次你改口不及时我便听出来了，可是为什么不是岚呢？”白晓凡支着小巴，微嘟小口，喃喃自语般说道。
可她这种完全不按常理的说话逻辑却是进一步打乱了木浅蓉的阵脚。
半晌，倒是白晓凡先叹了口气，说道：“蓉姐姐，其实你对月微岚的感情，是个人都能看出来。我虽然只见过你几面，可是，也都是清清楚楚。月微岚相信也是清楚的，这点蓉姐姐想必心里也是明白，所以今日您到我这里来才特别难堪不是么？”白晓凡顿了顿，叹了口气，秀气的眉毛略微蹙起，让她看起来竟是老成了几许，说话也是语重心长的模样，“蓉姐姐如果是因为这个不喜欢我，我也可以理解的，毕竟我也不是很喜欢蓉姐姐。”
木浅蓉惊讶于她的坦白，却更讶于她话中的另一层意思，她懂自己因为什么而不喜欢她，却说她因为相同的理由不喜欢自己，也就是说……
“你……”木浅蓉一个你字出口，又是不知道如何问下去了。
“对，我喜欢他，”白晓凡又笑了，眼睛弯弯，眉毛也是相同的弧度，看上去像个瓷娃娃，“喜欢到蓉姐姐无论说什么，我也不会离开他。他现在是我唯一想要追求和死死抓住的东西，我绝对不会放手。”
木浅蓉苦笑，今晚的白晓凡真是让她大吃一惊，是她从来没有看透眼前的小姑娘还是什么东西于无形中改变了她的单纯。
她带着那涩涩的笑意，微微摇了摇头：“可是白晓凡，你们注定不能在一起。”这算是她今晚说的唯一一句完整的话，也是最认真最有底气的一句话。是绝望了或是震惊了，她说不清楚，像是垂死前的最后挣扎，什么都看淡了，反而轻松了。
白晓凡的笑，在她认真的注视下渐渐地安静了下来，她垂眸，虎牙微微咬住下嘴唇，不一会儿，抬头时又是粲然笑意，藏有不知何处而来的坚定：“除非是他亲口说出原因……让我离开的原因，那时我会走得比谁都决绝。”
如果她最后死拽着的这根稻草也沉了，她也就真的绝望了，放弃了。
木浅蓉不发一言，缓缓起身，转身走了出去，背着手，将门带上后，她的泪一下子滑落，猝不及防。
白晓凡的坚持没有比她少半分。
可是白晓凡的坚持是仗着薇的宠爱，而自己呢？
全是凭着那些迷恋，那些追随，固执而倔强地挺了下来，越陷越深，越伤越深，却从未想过抽离开来。
缓缓走了回去，目光迟钝转动间，全是似珠链滚落，却毫不值钱的泪水。
停住脚步，看着眼前的红衣女子，木浅蓉面色渐渐安静了下来，仿佛刚刚的脆弱与自怨自艾从未存在。
“哎哟，蓉妹妹何苦在我面前逞强呢？”宁媚嬉笑一声，挽住她手，却在心中鄙夷唾弃。拉着她，也不顾木浅蓉是否愿意就将她带到了客栈的小花园中，“白晓凡那不通情理的不肯离开薇？”
木浅蓉轻嘲，她倒还真是开门见山，也不说话，静静等着下文。
果然，宁媚见木浅蓉神色淡淡，讨个没趣，又自行往下说了：“其实薇啊，真的是不错，说实话，那年我虽然离开了他，心里也还真是不舍，不过看着双方都对对方厌倦了罢了，蓉妹妹这种痴痴追随的心情与坚持，姐姐我是理解与佩服的。可是蓉妹妹，你若真是爱薇，就半点也不为薇考虑？我想这么多年来，你必也是看透了，什么事也都肯为薇做，怕是牺牲你的生命，只要能为薇带来好处，你也是愿意的。”眼睛瞟了瞟木浅蓉的脸色，宁媚往她身前走近了两步，道，“这次白晓凡的事情，我们都看得出来，对薇是百害而无一益的，既然如此，我们就该想想办法……”
“并不是没有，他好像比以前开心了许多，也懂得了更多……”木浅蓉突然轻声插话，语气淡到要散到空气中一般。
宁媚翻了个白眼：“蓉妹妹，你也跟着那两个昏了的人一起瞎闹？他们不可能在一起也是你说的，日后薇还不是终究要受伤？何况现在月之仙子不明态度，下面的小妖们倒是伺机在暗地里作祟，还有兰璟，随时准备给薇致命一击，这些，他现在眼睛被情挡住了，不知道看，不知道想，难道我们就能不关心了么？”
木浅蓉想讽刺她突然而来的“大义凛然”，想了想，却是忍住了。虽然宁媚肯定不是真的关心，说的可也有十足的道理，她当然担心这些，可是又能怎样呢？
见木浅蓉终究动容了，宁媚又走近她几步，语声婉转：“蓉妹妹啊，其实劝白晓凡离开的办法失败，我还另有一个两全之计，不止绝对能分开薇和白晓凡，且也能成全了你……”说到这故意停住，看向木浅蓉。
“什么办法？”木浅蓉抬头，不自觉地问道。
宁媚唇边勾起一抹妖艳到诡异的笑容，染了艳红蔻丹的指尖，在极近的距离，点向木浅蓉的胸口，话语中也如淬染了那妖异的笑，音量却极低，吐在木浅蓉耳畔：“你的命……”
**
月微岚迈步走进空荡荡的月宫，刚刚过月华门，一阵桂花香气扑面而来。那颗茂盛的桂树，永远都在花期，放出清透却微甜的香气。
这里一如他记忆中充盈着冷清、落寞。仔细听来，连他轻到近乎没有的脚步声，在白玉砌成的阶梯上，都显得如此明显。
走到花园中，她就坐在那里，虚席以待。长长的白色纱衣，在地上，仍是绕着她铺开了一个安静的圆，眉目如画，长睫伴着灵眸低垂，素手纤纤，往玉杯中注满佳酿。酒与杯子撞击的声音，叮咚作响，清脆悦耳，她就在这时，缓缓抬头，看了看她面前的位子，自然平常地道：“坐吧。”
月微岚微微一笑，走到白色大理石桌前，坐下，举杯放于鼻下一嗅，淡淡的甜香，却瞬间占领鼻间，他轻轻啜了一口，然后放在桌上，看向温和笑着的月之仙子道：“原因。”
短短两个字，却惹得月之仙子掩口娇笑，待得她笑停了，才道：“薇果然还是不能以常理来推断。如果是别人，喝了我酿的可让法力一日千里的桂花酿，不说感恩戴德，不说受宠若惊，是否也应该说声谢谢，而薇你开门见山就问我一个原因，还是你早已猜得了七八分的事情，就不觉得唐突，不怕伤了感情？”
“我不想猜这件事，我只想从仙子口中得知仙子你究竟是什么意思，一手把我扶到现在这个位子，又想毁了我？什么时候，我也成为了仙子游戏中的一部分？”月微岚神色淡淡，声音冰冷。
月之仙子甜笑依旧：“我的意思？薇，我既然能扶你到这个位子，毁掉你也是轻而易举，只是看你的表现罢了。”
月微岚挑眉，知她不会仅仅说这一句便罢，于是就静等着她的后话。
“薇，我对你很不满，你对白晓凡的感情是不是应该控制一些，你是我养大的，我无数次告诉过你，不要与人类谈的感情惹上半分关系，你当时也听了，不是与我一起嘲笑人的痴狂么，这次，为何自己也泥足深陷？”月之仙子轻轻叹了口气，状似惋惜，“白晓凡有什么好的？难道她能让你放弃你成仙的愿望？放弃你现在辛苦经营千年而得来的地位？”
月微岚轻笑，唇角上扬的角度，倾倒众生：“白晓凡有什么好？是，她很平凡，可对于我那么特殊的原因，不是该问仙子么？月之封是怎么回事，而那些零碎的记忆片段又是怎么回事？每次清楚地接触到这些，再看向白晓凡，我就会头疼欲裂，我相信，有些记忆是被封住了，可世间，能在我脑海中自由操控这些，却不被我发觉的，不只有仙子你么？我想知道这又是一次怎样的玩法，规则又是什么？”
月之仙子抿唇而笑：“对，我是封住了你的记忆，也封住了白晓凡的，你要记忆还不简单，我还给你就是，”手指轻弹，月微岚便不自觉因为那剧烈的疼痛而蹙了眉，月之仙子也不顾，笑着继续道，“而白晓凡身上的月之封，我还不是为了你好，她的封印解开了，对你可是大大不利啊，说不定，你会死在有强大法力的她的手上？”
月微岚手轻轻按住太阳穴，闭眼蹙眉，整理刚刚突然涌上的记忆，细细回想起来，他不由轻嘲，原来是这样。
难怪他这般不受控制，只因为有了月之仙子暗中的操控，让他不断向白晓凡靠近，为了她身上对他天生而成的吸引，为了他们纠葛千年的情缘。
他和她，早就是月之仙子仇视的对象，自己的强大，修炼，无非都为了今日，月之仙子能有个报复的时机。
月之仙子，最不喜欢的就是有事情脱离她的掌控，尤其是原本在她掌握之中的事情。
他起身，含着笑意，准备转身离去。
月之仙子收住笑容，冷冷说道：“薇，你今日这样离开了，可要清楚后果。”
月微岚停住脚步，却没有回头，声音冰凉如脚下白玉阶梯：“什么后果？我的结局与下场，仙子你不是在最初将白晓凡打入轮回，教我那些修炼法的时候就决定了么。你还想要我有什么后果？我求你有用么？如果我的猜想正确，白晓凡身上的封印，你已经在解了，而她的记忆，你却是在她杀了我前，一定不会恢复的……结局我坦然接受，谁叫我这些年受你蒙骗，甘心做了那些事呢？”他顿了顿，唇边的笑容缓缓绽开，“不过是死在她手上，我怕什么？也算作是我安然修炼，她却因我饱受轮回之苦的补偿。”
“薇！”月之仙子突地起身，重重出了几口气后，冷笑道，“你既然猜到了我的所有作法，你就不怕白晓凡杀了你后再恢复那些记忆会悲痛欲绝？”
“如果我杀了那么多人，理应有这个报应，她不过是为世间除了一害罢了，这些也都是你安排的，让她因为苗凤的死，而存下了这般的仇恨与排斥，这些，都会成为日后她的安慰。何况，她今世爱我不深，她日后也会得人照顾。”何况，自己也会想办法再次消除她对自己的记忆……
“薇，我们不妨走着瞧。”月之仙子气得连声音都变了，他竟然这般有把握？
月微岚轻轻颔首，然后笑着往宫外迈步而去。
长袖一扫，玉壶坠地，月之仙子愤恨道：“你从来都是该受我指引，而不是白晓凡！这场赌，我一定会赢……一定！”
可惜了一地的桂花佳酿。
月微岚回到客栈，心情哪有他刚刚表现的那般轻松，他走过白晓凡的房门口，见里面的灯果然亮着，心里一暖，抬手敲门，几乎是立马，就听到了往门边而来的脚步声，门被急急地拉开，月微岚就见到了那张一会儿不见便是万分思念的顽皮笑脸。
“你回来了啊？”白晓凡笑着问道。
“嗯，还没睡？”问了出来，月微岚就想笑自己的无聊，这是问的什么问题，她如果睡了，怎么会点着灯，又怎么会那么快出现在这里？自己的敲门也不是就变得万分可笑了么。
白晓凡也是发现了这问题的幼稚，忍不住笑的深了些，带着那笑，白晓凡配合地回答道：“等你啊！不过现在精神等出来了，你要是也不想睡，我们就去院中走走？”
月微岚点了点头，便由着白晓凡牵着他手往外面走。
“月微岚，今晚蓉姐姐来找了我。”白晓凡看着那一轮圆月，状似无意地说道。
月微岚却经她提醒发现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为什么他感觉不到蓉的气息了？
白晓凡侧首看他，见他凝重表情，略微蹙眉。
可月微岚却突然放开了她的手，快步转过了花丛。
白晓凡顿了顿，也跟着转了过去，却差点撞着立在那里纹丝不动的月微岚。
白晓凡往边上移了两步，却在见到眼前的景象时，脚下一软，手虽及时掩唇，却即使不掩也发不出半分声音来。
只见木浅蓉静静躺在地上，脸色苍白的近乎透明，紧紧锁住眉头，唇也抿的很死，浑身上下不见半分伤，可她手死死抓住胸口，似是那里让她承受了莫大的痛苦，身体略微蜷缩着，仿佛这样能好过一些。不知何处而来的芙蓉花瓣，散落地上，浅粉的颜色与她身上的衣衫一模一样，可那花瓣却隐约可见枯败，正如躺在这里，往昔美丽渐渐散去的美人。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晚上见的时候不是好好的么。
惊讶与慌乱地看向身边的月微岚，他宛若雕像，面容沉寂而冰冷，虽是毫无表情，也隐约从他越发乌黑的眼底，可见那隐藏着的狂风暴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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